第8章 第八章
华志社的新杂志一出,就赢得了还算不错的评价和受益。
杂志就定名为《华志》,和杂志社的名字一样。第一期第一篇,梁池森就给这本杂志定了性,可他并没有写自己擅长的小说。
一篇《华志之志》如平地惊雷般地投入上海社会中,引起了文学界的关注。
《华志之志》的中心思想就一个:追求文学自由。写自己之所写,反应真正的时代局势、社会生活,并且反对国民政府的文化桎梏。
文协副会长陆向晴看到这篇文章后,心想这会儿可有他忙活的了。
上海许多文人作家仍在观望,毕竟说这种话的人梁池森不是第一个,可谁能坚持到最后,谁能逃过国民党的抓捕,都还是未知数。
但上海普通群众对梁池森的文章反响很大。尤其是学生,南旦大学几乎人人都翻阅过这篇文章,谁有一本《华志》,谁就是受欢迎的。
不过更多的,还是抱着一种看客心态,好奇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华志社,会怎样和上海文宣部作斗争。
除此之外,这三位来自东北的作家,也第一次在上海文坛上闪耀起来。
李箱不必多说,作为梁池森的大学同学,他的功底从来不差,只是缺少一个被看见的机会;杨恪白在第一期只写了三篇电影评论,但文字精辟、直戳人心,他本人严肃又幽默的模样在文字中竞相展现;黄诗的小说自然还没法和梁池森相比,但作为女作家,她笔触细腻,拥有少女的清纯和浪漫,这些都是梁池森没有的。
总之,这个杂志社,正如之前报纸预测的那样,给了上海文学界一次不小的地震。
随着国内形势一天天恶化,而南京政府还在掩耳盗铃、消极抗日的情形,有人预料,这或许会逐渐成为上海文学界的一次大联合。当民族危急存亡的时刻,上海的作家们一定会一起抵制国民党的捂嘴行为,让人民和事实说话。
唯一的缺点就是,作家只有他们四个。这离他们要达成的目标还很远。
第一期很快卖脱销了,因为他们那破印书机根本引不好几本。所以梁池森和李箱重新置办了一台,德国进口的,一次能印上千本的印书机。
这个杂志社,好像就这样无灾无难地进入正轨。
梁池森第二天起得很晚。
等慢悠到院子里打水洗脸时,才发现连李箱都已经走了,偌大一个宿舍楼,只有他一个人睡到了现在。太阳已经在头顶了。
他有些羞,赶忙洗漱,随手扯了一件衣服就走。自己以前并不是爱睡昏觉的人,在北京读书时都是闻鸡则起,而现在却是愈来醒不过来了。
等慌慌张张赶到杂志社时,才发现今天的空气似乎格外兴奋。
“什么好事?”梁池森刚一只脚踏进去,就被李箱拉到桌前,那张不大的长桌上,居然已经放了半桌子的信件。
他们之前也会收到一些信,有反应意见的,有写读后感的,还有粉丝的来信,但头一次,有了半桌子堆满的情况。
“全都是投稿的?”梁池森惊到。
李箱自豪地点了点头,“都是,我掂量了一下,全是重的,估计内容不少。”
他于是随手捻起一封,看了看地址,漕东三路璞义学会。又看其他,有北宝兴路香舍公寓的,也有城郊中日合办棉纺织厂的,还有各个学校、大学、高师……甚至还有个江桥洞子的。
每一封沉甸甸的投稿,都代表着这片土地上还有文化,依旧扎根在每一个人心里。只要一个机会,这个种子便会疯狂生长。
“一个民族,还有文化文学尚存,精气神就永远不会消失。”梁池森内心澎湃着,没想到这一个简短的招新,竟然能得到那么多反响。
杨恪白拍了拍他的肩,“快看看吧,我们一封没拆,就等你来。”
几人围坐到桌边,一点点细心拆开信封。
因为没有限制类型,投稿者们写的有多有少,有的写诗,便全拿给了李箱去看,也有的写评论,杨恪白也全包了这部分,但最多的,还是写散文和短篇小说的。
黄诗主要看散文,小说便给了梁池森。李箱为他们拆信,分送到各个手里,等差不多分完一堆,便也坐到一块,拿起小说部分的看着。
梁池森每一篇都十分认真的读,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艰巨的活,想到李箱每天的工作就是如此,突然对作为编辑的他陡生敬意。
李箱显然会看得多,只是看开头和结尾,便能挑选出有潜力的,写得好的,和其他人筛选出来的,一起放在中间那一堆。
很快,中间的纸山越堆越高,但信才拆了一半。
李箱便再次起身,将信一封封打开,一个一个的分选。
诗歌、小说、诗歌、评论、小说、小说、散文、评论、诗歌……拆到其中一封时,李箱皱起眉头,这是,剧本吗?
他也没多想,举起手中的只直接问到,“这里有一份剧本,谁看一下?”
见梁池森头都没抬,黄诗便第一个举手,那几张纸,还没等李箱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她的手里,“这诗也看累了,我先看看。”
几人便也就由他去了。
没想到,她这剧本看得很是多舛,李箱看着她翘着的腿慢慢放下,嘴角带着弧度的笑缓缓压下,眼睛死死盯着剧本看,等终于到了结局,才震惊的抬起头,“这个剧本……”
“怎么了?”杨恪白也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便从她手中抽过,只大概扫了几眼便知,这一定不是外行,可能本身就是个很有写作经验的了。
李箱也接了过去,看完后同样赞赏到,“跌宕起伏,环环相扣,虽然有点简单了,但能把革命烈士刺杀贼人这个简单的故事写成这样,”她放下手中的稿纸,“是个中高手。”
黄诗感叹到,“还是你们专业,我就只看出好来了。”
“这可以当作我们的第一选定,”杨恪白翻看了信封,“咦,怎么没地址?”
“忘填了?”李箱接过去,仔细研究了一会,也没找到地址在哪。但那么好的人才,他不想白白放了。
梁池森这才看完手上的短篇,对杨恪白到,“我看看。”杨恪白把信封递了出去,被李箱一把拍回来,并把桌上的稿纸拿给他,“剧本。”
梁池森笑笑,“多谢。”
他只看了一眼字,眉头高高挑起。黄诗得意洋洋,“怎么样梁老师,我说什么,不错吧。”
梁池森第一页都没看完,便将手稿倒扣在了桌上,“确实不错,他一直都不错。”
“他?”黄诗的敏锐雷达又开启了,“您认识?”
李箱基本知道是谁了。确实,现在在上海,写剧本写得特别好的,也只能想到那个人。
“江流之先生?”杨恪白问到。
梁池森低嗯了一声。
“不是等等,”黄诗不敢相信,“他投稿给我们是什么意思,他要加入华志?他不已经是文宣部长了吗?”
杨恪白问到,“不然他投稿还有别的目的?”
“挑衅?”
“你觉得他很闲吗?”杨恪白无奈到。
“我知道了,他是国民政府派来的间谍!”
“这倒很有可能。”杨恪白点点头,看向了李箱和梁池森。
“反正,管他什么个人情感不情感的,反正他就是不能来。”李箱突然说到。
“对,”黄诗居然也点了头。自从那天知道梁池森和江流之的故事后,黄诗对江流之的态度也改变了,“他来,我们的文学自由还如何实现?”
其他两人没说话,黄诗拐了拐他,“恪白,你觉得呢。”
杨恪白看了一眼李箱,“我觉得,要不我们先刊登在下一期吧,毕竟读者们喜欢不喜欢还不一定呢。咱们既然都公布了原则,就不能不遵守。”
“投稿内容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不刊登,谁又会知道呢?江流之来问,大不了就是没选上嘛。”李箱反驳到。
两方意见不同,都看向了梁池森。
梁池森面壁思考了片刻,转身到,“五条原则,既然登得白纸黑字,就要遵守,不能随意破坏。否则我们社以后还哪有信誉可言。”
他并非在考虑发不发表,而是在想,江流之原来是想这样回应华志社的挑战吗?那便来吧,他们还是明明白白地站在了两个阵营。
可为什么,自己这心里就是有点涩。
“可是池森,你和江……”
“我没事,”梁池森少有地打断别人的话,“不能随意把社里的名誉赔出去。何况就像恪白说的,读者选不选他的还不一定,别对他那么有信心。”
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江流之在投稿中的文章里,确实一骑绝尘,不管是创新、文笔、深度,说他是第一都毫无争议。
众人沉默下来,梁池森拍了拍李箱,“我支持发。”
李箱看向他,“这……”
“没事的,文宣部迟早有动我们的一天,别搞得好像我们不敢接受他们的挑战似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杨恪白补充到,“江流之给我们投稿,也许正想着我们会扣下他的投稿,他就有理由用不遵守信用之类的说辞,将我们打到舆论下风。这是他们常用的手段。我们反其道而行,反而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梁池森略微惊讶地看着杨恪白,“不错啊小白,你可比李箱清醒多了。”
几人笑了一下,压抑的氛围也被吹散了些。
“大家再想想吧。”李箱也只好如是说。几人点点头,坐回了原位。
“卖报!”就在这沉寂的氛围中,一个报童伸进半个头来,看到梁池森,“梁先生,要报纸吗?”
“哪家的?”梁池森问到。
“都有。”
“给我《国民公报》吧,”他说着,一边从一旁的小柜子里夹出两块铜板给他,制止了他挑零的动作,“不用找了,去买个包子吃。”
“诶,”报童笑得更开心了,“谢谢您,报纸您拿好。”
梁池森接过报纸,入眼便是江流之身穿西服,在酒会上跳舞的照片,旁边配字:“广州书社产业江老板与陆大副会长红颜共舞”。
他扫了一眼,感到无奈。明明是自己不会跳舞,江流之才和云雨去跳的,到这里却变成了自己和江流之争云小姐。不过还得感谢江流之,要不是他来解围,那天自己和云小姐,总有一个得出丑了。
除此之外,就是猜测江流之和梁池森的关系。估计过不了多久,自己以前和他的那些事情,都能被记者给挖出来。
他放下报纸,那边三个人的讨论也结束了,杨恪白用他淡定而有逻辑的语言,终于使黄诗和李箱妥协。
下一期很快编辑出版,众多文章中,刊登着那篇短剧本。
虽然大家都不希望他来。
李箱做了最后的努力,将短剧本安排在杂志里最不容易被翻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