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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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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宿恒问:“沈部像偏向哪种?”

    “幻境!”栖真想了想道:“我们从神仙岛上船,被旋涡带到鬼岛,又从鬼岛上船,被旋涡带到这里,殿下不觉得这个过程有点……。”

    “刻意?”

    “对!像安排好的。”

    “若非刻意安排,船怎会说出现就出现?鬼岛若只是个不知名的荒岛,岛上就不应该有结界,而鬼岛上的米居然还能吃。”风宿恒搓了搓冻僵的脸,在脸侧留下个血印,他自己都没察觉。

    栖真指自己脸:“殿下。”

    风宿恒摊手,才发现右掌搓过桨柄粗木,划出道血口。

    “得包一下。”栖真凑过来看他的手。

    风宿恒呵:“又要撕我衣服?”

    栖真从怀里掏出帕子,用手包着暖了半晌,让冻硬的布料软化,这才绕着他虎口仔细包上,轻轻打了个结,道:“殿下贫起来,也很会撩啊。”

    风宿恒注视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刨根问底道:“撩云拨雨的撩?”

    栖真抬头看他一眼,退开道:“撩是生非的撩。”

    包扎过的手蜷起,捏了捏帕子,绢上犹带微温,风宿恒干咳一声,继续适才的话题:“既是幻境,必为人设,十有八九和神明脱不了干系。大容开国后从未有人踏足圣地,想来口口相传,说神明大宫是处安全所在,是想当然了。

    “我们一路损兵折将,兴许是因为主人家不想接客呢?”栖真瞧天际乌云开始密集,担心道:“分明是要整死我们的节奏。”

    “整死我们的节奏?”风宿恒玩味道:“沈部像说话还挺有趣!”

    栖真回神,心下一紧。

    她入乡随俗,自从来到大容,自然要尽量学着大容人的说话方式。可现下怎么把现世的口头禅不过滤地倒出来了呢?

    难道在她心里,最忌惮的是这位大容太子,而最不设防的也是他?

    栖真低头:“不知神官长和絮回留在岛上还是已经离开?若为幻境,将来或许还能汇合;真被冲到千里之外,再想汇合就难了。”

    风宿恒道:“若此地是幻境,鬼岛未必不是,否则怎么解释他们进入结界便消失?兴许他们的遭遇和我们类似也未可知。”

    栖真道:“神官长身上还有伤。”

    风宿恒专心划桨:“皇兄实力远在我之上,我们能应付的,他们也必定可以。”

    栖真叹道:“要是当初拿绳子拴着一起进鬼岛,兴许就不会走散了吧。”

    风宿恒呵道:“沈部像更想那会儿是他在雾中牵住你吧?”

    又来!!!

    栖真彻底被惹烦,忍不住想义正言辞跟太子说清楚,请他以后别这么阴阳怪气说话行不行!

    但一转念,嘿,她干嘛要急吼吼去澄清?

    要是太子真觉得她和相胜是一对儿,不也挺好的吗?那样和她独处时他就无需尴尬,而她也绝不可能去当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妃,让太子觉得她心有所属,将来选人,大概率就选不到她头上啊!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栖真收敛情绪,也不否认,只是说:“兰珍和殿下一样,就是担心神官长安危。”

    风宿恒明显皱眉。

    “如今神官长不在,我们即使脱险,殿下会那个海上开门的法术吗?”

    风宿恒面无表情道:“只有皇兄会。”

    栖真苦笑:“那真地出不去了。”

    两人毫无头绪在冰海漂,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乌云罩顶,不久之后果然下起雪来。

    开始还轻如柳絮,后来漫天风雪纷纷扬扬。不避一避,再过半刻只怕要坐成雪人。

    不能再划船了,两人拍去一身雪子躲进船篷,放下前后帘子尽量不让风雪透进,一人一头靠着船帮静听外面动静。

    栖真搓手,冻得浑身发抖:“一时半会儿只怕停不了……明早帘子都要冻上,还有海面,海面封冻就绝了我们的路,上天入地无处去了。”

    外间天色趋暗,放下帘子后船篷里就更暗,风吹布帘透进一点光,只能勉强看清彼此轮廓。

    衣服被雪浸湿,贴着难受,风宿恒扯了扯领口:“那就弃船,往冰上走。”

    栖真嘴都不利索了,还是笑出声:“殿下真逗……能熬过今晚再说。”

    风宿恒道:“大概是神明给的考验。我们在神仙岛存活下来,鬼岛上也毫发无伤,我相信这里也一定有破解之法。”

    栖真道:“没有目标,一点提示都没,怎么破解呢?”

    船篷里静了好久,才听风宿恒道:“或许我们想错了,或许破解之法根本不是向着某处目标去?”

    栖真催动越来越木的大脑,想了想:“道理上说……既然是考验,便会有个对抗的对象……比如神仙岛,姑且算那些洪水猛兽就是神明给我们的考验……到鬼岛则是鬼魂攻击。如果我们现在也遭受攻击,说不定努把力,打败对方就能破除幻境……但现下我们没遇到任何袭击啊。”

    风宿恒道:“我们对抗的不一定是活物,比如漫天风雪,不也算一种考验?”

    “殿下是说……。”栖真嘴角抽搐:“神明想看看我们能挨多久的冻?”

    “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这境遇背后的深意。”

    下雪前也冷,好歹能熬一熬,现下静坐不动,寒气渗透入骨。栖真紧紧抱住自己,脚趾在鞋里蜷缩,甚至微微跺脚。

    若猜测成真,只怕这一晚他们都熬不过去。

    栖真靠着船帮,不断给自己打气。

    beafighter!

    小包子还在等她,绝不能放弃!从现世到大容,她经历的考验还少吗?

    这里的落日像赶着消失似的,没多久掉入海平面下。好在风小些,只有大雪还在不要命地下。

    船蓬内彻底陷入黑暗,只有两道呼吸交织可闻。

    忽然船身摇晃,有人挪过来,挨着栖真坐下,把她拉到怀里。

    栖真从僵硬中清醒:“殿……下……?”

    头顶上些微热气,扫过她耳廊:“冻僵了吧?”

    栖真慢半拍,偏过头去,把耳朵从他唇边挪开:“你呢?”

    风宿恒轻声道:“我冻僵了,借点热气行吗?”

    他胸前一片冰冷,没比她脸颊暖多少。但靠着他,冰冷里慢慢透出人体的温度来。真是雪中送炭。

    栖真觉得靠到他胸前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不自觉侧头。

    风宿恒察觉到,想把东西掏出来,怎奈衣襟被冻住,扒拉几下才把手伸进去,掏出一个油纸包。

    “张嘴。”他在黑暗里道。

    一小块冻干被轻轻塞进栖真嘴里。

    她感觉了一下,等东西慢慢软化,才觉出是之前留给风宿恒的薄饼。

    “殿下,我手还能动,不用喂……况且这是留给你的。”

    “还不知道你?”风宿恒道:“不喂你就不吃。张嘴。”

    栖真怎么都不肯吃了,下意识屈指,扣了扣身边人衣襟上覆着的薄冰。

    风宿恒道:“我知道你手还能动,但别这么动。”

    两人紧贴着,一点点话声从他口入她耳,轻声细语下增了磁性,栖真从脑颅到头皮一路酥麻,仔细体会,才发现除此外竟无其他恶意,此刻她竟然没有以前那种和人相贴的恶心。

    风宿恒腾出手,把薄饼一分为二:“你一半,我一半,谁不吃是小狗。”

    栖真这才接过,细嚼慢咽。而风宿恒只掰下一小块递到嘴里,剩下的又给包回去,放入怀中。

    栖真道:“殿下是小狗?”

    风宿恒只是道:“捂热了再吃。船底冷,上来。”

    他抬了抬栖真身体,让她坐在他一条腿弯里,自己则屈起另一条让她靠,双臂规规矩矩环着她腰身,两只手愣没沾到她身上。

    栖真忽然对太子心心念念的姑娘生出一丝艳羡来。

    风宿恒见怀里人久久不言,问:“困?”

    “嗯。”

    “别睡。”风宿恒把她抱起来些,想让她醒醒神,顺便调整个让她更舒服些的姿势。

    他用双臂环她,时间长手臂会酸,栖真主动抱住风宿恒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

    乍一看两人紧紧相拥,亲密无间,栖真却觉得这怀抱真是这男人给予她最高的尊重。

    就在她的呼吸又一点点轻下去,似乎就要睡去时,就听风宿恒开口道:“上次你说了你的梦,现下想不想听听我在结界外的事儿?”

    胸口的脑袋点了点,像小动物在他怀里蹭。

    风宿恒清了清嗓:“从哪里说起呢?嗯……这里,就你现下靠着的地方……有一道疤,是道鞭痕。那年,就是我出去的第一年,到了一个国家。那国家的皇帝特别暴戾,整日拿鞭子抽人,很多人都怕他。那国家盛产一种很特别的矿石,能拿来做很多东西,所以很富有。老百姓都被征去开采矿石。那时我人生地不熟,被当成役夫一起拉去。去了才知那矿山有多大,无数坑道,进入即迷路,没人带路根本走不出去。我和山遥干着苦工,直到一日皇帝来巡视,我犯了事被拉出去毒打。那么多年,其他伤都好了,就胸前这道,被皇帝用法器抽出来的,留了疤,去不掉。”

    栖真果然听得困意全消,奇道:“殿下身负法力,怎会被轻易抓去当役夫?”

    黑暗里看不见,但风宿恒的声音里分明有丝笑意:“刚出去那会儿觉得什么都新鲜,总想抓紧机会多看点东西,被弄去当役夫时我和山遥还挺高兴,觉得是个开眼界的机会。”

    栖真觉得自己脸颊有些热,想到他说的那道疤此刻就被她压在面颊下,手指忍不住微动,幸亏及时回神才没摸上去。

    “后来怎么脱身?”

    “那地方不养闲人,受了伤自然被扔出去。”

    “唉,您是大容太子,出去遭这个罪,图什么呢?”栖真悄悄把头从伤处挪开,像一种后来的安慰。

    “早不疼了。”风宿恒知道她这一动是什么意思。

    “那个国家盛产什么矿?能拿来做什么?”栖真问。

    “影曜石。这种石头可被熔炼,用途多。最上等的拿来锻造法武,但产量稀少极其难得;次一级的可打造头面首饰,也珍贵得很;最次的做成筷子,普通百姓也是买不起的。和影曜石一起开采的还有一种伴生矿,叫浆石,易打磨切割,很多地方造城墙砌皇陵都用它。大容应该没有这种矿。”

    栖真问:“只有这个国家开采得出影曜石吗?”

    风宿恒道:“目前所知,是的。”

    栖真道:“那这个国家的实力一定很强,否则护不住这矿。”

    “没错。”风宿恒有些意外:“你还能想到这个?”

    历史推进的速度和矿产的开采冶炼密不可分,栖真知道这是个修仙的玄幻年代,但本质上仍是冷兵器时代,可到底发展到冷兵器的哪个阶段她就不清楚了。大容连军队都没有,遑论让她窥视这个时代武装力量的发展程度?

    不过对这个话题栖真是感兴趣的,事实上所有能让她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话题她都很感兴趣。

    之前香在无心处沉浸书海,虽为找出救小包子的方法,大容风土人情方面的书也没少看,笔记都做了三大本,结果被蓝翔太子一推楼,毁于一旦。

    栖真便趁当下多问了几句结界外还盛产什么矿物,并一一记下风宿恒的回答。随后话题偏到冶炼技术上,风宿恒娓娓道来。栖真听得仔细,差点想问更专业的问题,还好及时把一颗求知若渴的野马之心拉回来。

    即便如此,风宿恒已觉不可思议:“你对这些也感兴趣?”

    栖真道:“殿下心目中,深宫女子就该绣花养草?”

    风宿恒道:“我压根没法想象你绣花养草的样子。”

    栖真听出了况味:“殿下再讲个。”

    风宿恒自是满足她:“还有一次,我们半年里一路往北,穿过草原去戈壁。那边的草场很美,草油亮亮的,就是牛羊太多,我们骑马一日,靴子上溅的牛粪和羊粪洗都洗不掉。不过草原上的牧人养了那么多牛羊,都像神明般供着,绝不吃一块牛羊肉。倒是到了戈壁,那边的人种不了地,放不了牧,特别好吃懒做,喜欢到草原上偷羊吃。所以两边总起冲突,每年不打上几个月不罢休。我们在两地边界住过一段日子,看他们打得血流成河。不过好在后来双方握手言和,戈壁承诺再不偷羊,草原承诺再不打架,日子才过得舒坦些。再之后,我们便去了沙漠……。”

    栖真忍不住打断他:“说不通……一个好吃懒做、无地可种又不放牧的部落靠什么存活?靠偷羊?况且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言和,既然之前为利益冲突,问题没解决前,双方又怎会握手言和?”

    风宿恒道:“你说得一点没错。戈壁种不出庄稼,却盛产一种黄草,是极好的马料。所以那里能养出别处养不出的彪悍矮种马。每年靠贩马,戈壁人堪堪能存活。至于为何言和……无非是北边承诺和南边以马换羊。”

    栖真想了想:“若这么简单便能解决矛盾,一开始换不就好了,何必打得头破血流?”

    “是这个道理。旁人都觉得这么简单便好了,可自古人心贪婪,一开始不都想着多占便宜?最后打到头破血流,才逼着回到原点。还有什么问题吗?宰相大人?”

    栖真哑然,藏拙地摇头。

    “那我继续讲。”风宿恒道:“后来我们穿过戈壁去沙漠。那边人烟稀少,可在绿洲还是有不少古老部族,这些部族的人身材矮小,目如凶鹰,狡猾贪婪,都是不好惹的狠角色。我和山遥被他们绑去,差一点烤成肉干。”

    栖真听得紧张:“为什么?”

    脑袋不小心擦过风宿恒的唇,栖真无所觉,风宿恒却顿了顿。半晌,黑暗里才有他幽幽一声叹:“有点丢人,不说也罢。”

    栖真拽紧他衣服:“说嘛。”

    风宿恒知道沈兰珍本意绝非撒娇,不过听到关键处吊了胃口。怎奈人在怀里低声求,软软蠕蠕的,让人有点难以招架。

    这样子的沈兰珍,相胜见过吗?

    莫名地,风宿恒脑里闪出这句话,又像触了自己底线,忙回神续道:“我们运气背,绿洲落脚那晚被人擒了,硬说我们偷看神女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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