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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夜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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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粥熟了,没见碗筷,风宿恒用水瓢舀一勺,扶起栖真,让她靠着他慢慢喝。

    适才两人莫名其妙互呛一顿,见栖真喝粥时略显松惫,风宿恒状似不经意抛出个问题:“以前小瞧沈部像了,到底是大容深宫养人呢,还是沈部像原本就有个深藏不露的师父?”

    栖真在心里翻白眼,道:“我的师父不是太子殿下您吗?”

    风宿恒谈天说地般一副无害的语气:“水瓢打得好,心算厉害,削起拐杖更是熟练,你适应野外,懂偏门知识……别跟我说书看得多,纸上得来终觉浅,我瞧着更像你经历过。”

    栖真不想靠在他怀里,忍烫把粥喝得吸溜快,闻言眨了眨眼道:“多谢殿下夸奖!不信有人天赋异禀?”

    “我只信怎样的经历磨出怎样的人。”风宿恒道:“你在深宫长大,怎会有这些经历?我想只有一种解释,你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栖真认同他的话。

    没错!

    她师承中华上下五千年!

    停下喝粥,她故作幽叹:“殿下眼毒,便不瞒您。我入宫时年纪小,但一直没忘家父教导。他说无论身处何等境遇,都得想方设法多学点东西,甭管一时半会儿用不用得着。一个人会的多了,心就强大;内心强大,人生才有更多选择。这几年兰珍囿于深宫,也想抓住点未来命运,没平白放过自己。学东西未必得高人指点,用心,没什么学不会的。还有粥吗?”

    风宿恒看她能吃,又舀来一勺,继续扶着她道:“司军大人倒是教出个好女儿。”

    栖真见他接受了她的解释,才略放心道:“爹娘走得早,是兰珍心头一桩憾事,可惜将来出宫也没机会承欢膝下了。”

    风宿恒调侃:“九部相出宫即婚嫁,还想承欢膝下?”

    这话出口,两人都默了一瞬。

    因为他们忽然想起,如今九部相凋零,就算回去要指婚,她好像也无人可嫁了。

    栖真想起剩下的可能性,粥都喝不下了,忙道:“兰珍从未想要嫁人,这次能捡回小命顺利回宫,只求圣上放我回家。”

    风宿恒忽然以一种像在谈论别人、事不关己的语气说:“你知道的,大容太子妃向来出自九部相,如今只剩你和柳部像两个人了。”

    栖真快速接道:“絮回妹妹性情耿爽,人又漂亮,司工大人为朝中肱骨,她当得起太子妃之位,和殿下实乃良配!”

    风宿恒直白道:“沈部像不为自己争取一下?”

    喝粥吧!

    除了喝粥,她都不知怎么回了!

    这话说的,和当面求婚有差别吗?

    栖真一脑门汗,这人一会儿对别的姑娘情比金坚,一会儿言里言外把她和别人凑作堆,如今又说这个,什么意思啊?

    粥煮的粘稠滑腻,水量正好,一点不腥。栖真再食不知味,两勺下去也算餍足,躺回去后斟酌着道:“殿下刚才说了,对兰珍没那个意思。况且兰珍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非安于宫里的性子,更受不了皇室忠诚契的约束。若有得选,兰珍更想出去走走看看,多些阅历,多识些人。”

    这便是当着正主的面,干脆回绝了。

    栖真早想过,等救醒小包子,必要带他出宫。天宽地广,两人结伴,自去寻找回去现世的法门。

    待在宫里是不可能的,这地方吃人,都压着她一头,动辄得咎,没得自由。

    至于嫁人,更别想了!她这样子,和被拐去大山的妇女有啥差别?还安心嫁人待一辈子?

    脑子进水了吧!

    风宿恒得了拒绝,不知想什么,拿着空瓢话锋一转道:“沈部像秉承家训,这些年学了不少东西我是信的,可你总不见得过惯刀头舔血的日子。为何一路遇险,就你胆子比谁都大,反应迅速得一点不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好生让人费解啊!”

    栖真瞪他,想怼一句你爱信不信;又想求他,别关注我了行吗?

    可她出口的话却是轻松的:“生活平淡,白日梦就多。梦中历遍,让人傻傻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殿下硬要问,又让兰珍怎么答呢?您不饿吗?再不喝,粥都冷了。”

    风宿恒坐着不动,似乎眼下有比粥更重要的事,只管哦了一声:“原来沈部像也是做梦人,不知平时会做些什么梦?”

    栖真以为插科打诨话题该结束了,谁知太子殿下问上瘾,还问得特别怪异,活像在说“原来沈部像也是读书人,不知平时读些什么书?”

    栖真奇怪地瞅他一眼,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人一本正经地问别人做什么梦,她不答反问:“殿下这个‘也’字用得好,却不知另一个做梦人是谁?”

    风宿恒终于想起出去舀粥,等他坐回来,一副要重拾话题的样子。

    栖真艰难地往床内翻个身,牵动伤口,嘶了一声。

    风宿恒道:“没事瞎动什么,伤着呢。”

    栖真用手背罩住眼,耍赖道:“是伤着呢,求殿下让我歇一会儿,养足精神再论道好吗?”

    风宿恒便不语了。

    一下午,栖真时睡时醒,总听有人一会儿在屋外,一会儿上屋顶,窸窸窣窣的声音。醒来天色已暗,风宿恒又喂她两瓢白粥,道:“我想过了,兴许我离开黑袍鬼就会出现,就是要委屈你躺着当个诱饵。你放心,我不走远,它一出现我能察觉,伤不着你。”

    栖真见他出屋去,便自躺了好久。

    窗外雾氛消散,月光丝丝缕缕从破窗照入,虽无烛火,室内瞧着倒没那么暗。

    她侧耳倾听,外面无甚动静,也不知太子哪里去了,就剩她一人干躺着,百无聊赖下不由揣摩起风宿恒。

    他开始说要守株待兔,现下又要引蛇出洞。想他在香在无心处一道屏风谨守礼节,如今荒村野屋,孤男寡女,未必不是存了避出去的心。

    信他不会走远,可这一晚他又准备哪里过夜?猫在屋顶吗?

    栖真纠结一会儿,终是张口啊呀一声,默数三秒,果见太子带着寒气从外间跨入。

    风宿恒进屋一扫,没见异样,问:“怎么了?”

    栖真道:“翻身压到伤口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

    “等等!”栖真叫住:“殿下打算在外面守一夜?”

    风宿恒转身看她,不置可否。

    “那么晚了,只怕那鬼今晚不来。殿下两日也累的,要守还等明天吧。”

    风宿恒却道:“不知此鬼所图,谨慎点好,我还是去外面,早点解决以免节外生枝。”说着又要走。

    栖真忙道:“夜深人静,我害怕!”

    门口人再次回身,像是觉得沈兰珍能说出这话还挺新鲜:“你害怕?”

    栖真苦哈哈道:“没受伤自然不怕的,可现下躺着动不了,就越想越怕。”

    月华中,太子声音透着无奈:“我在外面守着,怕什么呢?”

    “我睡了一下午,现下睡不着,一个人会胡思乱想!殿下之前不是问兰珍做什么梦?聊聊呗?”

    风宿恒犹豫片刻,才慢慢走过来。

    栖真心想,瞧这不情不愿的架势,敢情我是荒郊野外的聂小倩?面上却道:“兰珍白日里说,很多事总觉梦中经历过,有时连我都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这话是真的。我的梦光怪陆离,只能描述,没法解释,殿下想听吗?”

    房中无处安坐,风宿恒只好坐到床尾边沿,离人最远处:“你说。”

    栖真看着头顶粗粝的房梁,静了片刻,开口道:“在梦中,我不在大容,也不在这个世间,我在另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出门不用带银子,赶路能骑铁驴子的地方。为什么不用带银子呢?因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里面存着银子,买东西时一扫这个盒子就能付钱。而铁驴子,就是一种铁做的机器,配上四个轮子,吃一种特殊的油,跑得飞快,比马车快一百倍。那个世界有很多很多书,但大家想知道什么,不一定去看书,因为每个人家里都有一面黑色的镜子,几亿,几十亿,几百亿块镜子靠网互相连通。哦,不是捕鱼的那种网,是肉眼看不见的,但真实存在的一种网络,海量的知识靠这个看不见的网传到镜子里。你想知道什么,问镜子就可以,是不是很神奇?”

    “嗯。”

    栖真见风宿恒果然只是倾听,并不出声置评,便放松下来。

    她心里高兴,打开话匣,说了好多那个世界的“稀奇古怪”。

    说得模糊,但相信对风宿恒这个“古人”来说,足够耳目一新。

    这还是她到大容后第一次跟人唠嗑这些。说得久了,才发现自己未免太投入,忙习惯性地找补:“我也不知为何梦到这些,但梦里世界太诱人。也不怕殿下笑话,有时白日里遇到烦心事,兰珍都会想,不如待在梦中别出来了。”

    “你呢?”风宿恒听了那么久,终于问出一句:“你在自己梦中,又是怎样的人?”

    她描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就是通篇不提梦中的自己。

    栖真一噎,却只是道:“一天下来殿下不累?这里没别的地方能睡人,您要不将就一下,躺下闭目养神?”

    风宿恒回绝:“我坐着就好。”

    栖真忍痛翻身,从平躺变侧躺,背对他,把外面一块床空出来,信誓旦旦道:“殿下放心,我睡相好,不会滚来滚去,肯定不会碰到您一片衣角。我记性差,出了这个门,什么都不记得。您那心上人我更不认识,绝不乱说话!”

    表态到这种程度,身后仍无动静。

    栖真不知该为柳下惠拍手叫好,还是索性lethimgo,最后努力一把道:“殿下躺下,我就回答那个问题。”

    木床终于一沉,耳边传来上床的窸窣声,栖真松口气,对着离自己鼻尖只有五厘米的灰墙道:“殿下问兰珍在梦里是什么样的人,嗯,怎么说呢?”

    她想了想,道:“是个疯子!”

    “疯子?”声音分明向外。

    后背没感受到人的热气,当中只怕还隔着太平洋的距离。

    栖真悄悄用食指扣墙:“对,一个一会儿觉得自己世俗,一会儿又想拯救世界的疯子!”

    黑暗中声音有些意外:“这倒挺有意思!”

    栖真幽幽笑起来:“是相当有意思,保准殿下没见过这么有趣的疯子!每日按部就班地生活,可一转头又觉得自己是保护神,救下全世界,全世界就会爱她。您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呢?”

    背后问:“每次都做同样的梦吗?”

    栖真嗯一声,轻缓的鼻音,想为对话划上句号。

    两日徘徊生死线上,她早已身心俱疲。现下心愿已了,不觉悄悄打个哈欠。

    轻微响动,遮掩得再好,也逃不过身边人的耳朵。

    太子殿下很体贴地不说话了。

    ………………

    月光在坑洼不平的地面缓缓移动,身后呼吸开始变得绵长,风宿恒不用回头,也知沈兰珍大概又缩成小小一团睡着了。

    他悄无声息下床,没看身后一眼,出屋,飞身去对面房顶,双手交握,垫着脑袋躺下来。

    月夜下只闻远处潮汐,除此外整个荒岛一片阒静,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还有屋中极轻的呼吸,小刷子般挠着他的心。

    又是一日生死奔波,他也累,但正因为累,躺在耿介的屋顶,沐于坦白的月色,白日里无暇他顾或被封存的念头便失了屏障,悄然冒头。

    他心间有一把锁,锁住此生所有的知慕少艾。三生姻缘洞那一撞,却把锁撞坏!

    身非局中人,何揽此间事!他不应该!

    至于撺掇着拉郎配什么的就更无聊了!看她烦,看她气,看她就差跳脚否认,他就逗爽了是吧?

    风宿恒拔了根房顶荒草,对月晃来晃去。

    最近这段时间,总觉有人在他耳边软软蠕蠕地叫“师父”。

    师父……

    不过师徒之谊,多出一点关心……也没什么吧。

    他如释重负呼出口气,静下心绪,终于疲累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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