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衣
栖真偷摸下山。
翻墙很顺利,在御藤园蹭到天亮,原路返回太子殿也没迷路,可她七上八下,即忧心小包子,又担心太子。
毕竟躲在塔后看不到雷霆大境,之后种种全靠yy。
回到太子殿天已大亮。进殿碰到山遥得知殿下已经回来,可山遥对她想见太子的请求置若罔闻,只带她去隔壁一栋圆楼安顿。
山遥走后栖真打量此楼,一楼藏书充栋,上到二楼栖真略惊,这不就是昨晚幻境中的地方?一模一样的圆台、书架、卧榻。再上三楼一看,则是布置华丽的前后三进卧房。
栖真随手推开三楼窗户眺望,发现视野实巧,正正对着太子殿。
于是掩窗窥看,见山遥穿过花园,在廊下的戦星流身边驻足。恰逢有人从殿里出,其中一位老者,看服制可能是医官,对山遥交代几句,递过一纸后行礼告退。戦星流翻了翻随老者同出的侍从手中托盘,才让端下去。
栖真隔日一早在太子殿小膳房遇见戦星流,两人都是一愣。
戦星流问:“虽换了住处,膳食也有太子殿好生照顾,怎需沈部像亲自过手?”
昨日没头没尾住进香在无心处,栖真猜是太子给她铺的后路,当即遣蓝心回萤蕊宫。
身边无人伺候,进膳本应由就近的太子殿照应,没让她亲自下厨的道理。但好不容易得点自由,正想彻底解决令她牙疼的吃食问题,当下微笑道:“昨日看书起兴,来做几道菜。”
宫人们知她身份,赶忙让了灶台。栖真在桌上放排碗,每只碗里放勺水,然后把能找到的调料各碗均放一些,一一尝过。尝到第四碗时差点吐出来。待每碗尝遍,终于找出问题根结。
盐!
原来这段时间让她痛不欲生的怪味,竟来自大容的盐!
不知这盐什么来头,放到菜里一化开,冲鼻味道让人欲呕。怎奈大容人从小吃惯,无知无觉。即使白粥光面都要顺手放几粒盐花。只有她这个外来者,当真一点沾不了腥!
栖真给自己下了碗面,放了点别的佐料,就着小膳房的桌子吃完。
一旁和面的戦星流道:“不知的以为是何珍馐,看沈部像吃得那么香!给我也下一碗?”
栖真收起心满意足的表情,又下一碗。戦星流尝一口,风卷残云地吃完,同样的表情便出现在他脸上。
“好吃!真的好吃!你看我还和什么面,怎就做不出这味道?”
同是异乡外来客,相逢何必曾相识。栖真秒懂戦星流的满足,但她不能让他明白她的。瞧他身为贵客还要自己和面,估计在吃上,日子同样难过!
栖真诚心道:“兰珍喜欢下厨,会常来小膳房。戦公子喜欢,以后再给您做。”
戦星流两眼放光,也不推脱:“可说好了!对了,沈部像有空不妨给太子也做些,他在外面吃的也是这般口味。如今回来,时常想念。”
栖真垂眼:“哪比得上外面口味,戦公子抬举了。”
这日午时终于在花园凉亭见到太子,他一身金玉色便服穿得齐整,正坐在石凳上吃葡萄。
栖真瞧他脸色无恙,举止无碍,仿佛昨日托盘里的血衣是她站得远,看花了眼。
风宿恒问她下山是否顺利,客气地像一晚同舟共济根本没在他们之间发生过。又说了皇帝让她清守香在无心处,以便换一种方式给皇后守灵的事,唯独不提雷霆大境。栖真应下了,将手中食盒放桌上:“膳房刚出的,听说殿下还未进膳,兰珍顺道带来。”
风宿恒点下头,没理会食盒:“我见那孩子是有几分眼熟,沈部像接下去作何打算?”
栖真不答反问:“那些孩子昏迷不醒,殿下可知原因?
“应是献出神识,陪母后一起炼化所致。”
“时间长有危险吗?”
风宿恒对祭童之事真不清楚:“要问皇兄了。”
相胜曾说,祭童的存在是为加速皇后神识炼化,前提是祭童身不可伤,气不可竭。当初栖真还庆幸,起码四十九日内小包子没有生命危险。可亲眼见到人后,她又不确定了,这便绕回风宿恒之前的问题上:“若殿下确认这孩子是三殿下,又如何打算?”
“自然是禀明父皇,救他出来。”
“可殿下尚未见他睁眼,更没听其亲口证实。您曾言未经证实之事,如何禀报!”
“沈部像的意思,是不想让父皇知道?”
栖真眨了眨眼:“兰珍怎敢有此想法?兰珍受娘娘所托,所办之事皆为娘娘尽忠。娘娘要的是护三殿下周全,至于怎样才算周全,全凭殿下做主。”
风宿恒道:“自然先想法子把人弄出来,唤醒再说。”
栖真没什么表情,商量道:“看祭童沉睡之态,只怕不易。昨日我们明明什么都没碰,还是惹了娘娘神识不快。”
明明什么都没碰?风宿恒抬了抬眉,眼中闪过微讽,并不与她纠结,只是道:“想救人,危机不在塔内,而在神宫。”
栖真赞同:“大神官来得太快。”
一旁的戦星流打断:“你们打什么哑谜?”
风宿恒解释道:“昨日我们在幻境受到攻击,共享结界出现裂痕,大概就这么点疏漏,让神宫感知异常,才被赶来的大神官堵个正着。”
戦星流道:“所以把你抽成个……。”
风宿恒轻咳:“塔中些微异动,神宫都会及时感知。直接把人弄出来不可取,得想个法子。”
栖真问:“殿下有办法了?”
“从长计议吧。”
他脸上闪过疲态,栖真嘴边的话便吞回去,踌躇半晌,终是行礼告退。
等人走远,戦星流道:“说吧!打什么主意?”
风宿恒没好气:“法力恢复再说。”
“比起法力受损,我更想知道你背疼不疼?”戦星流压低声音:“神宫盯得紧,要我说,您一开始就不该蹚这浑水!”
“无妨。”风宿恒塞个葡萄入嘴:“不为此事,也为别事,总要拿事开刀。你不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再说,你太子殿下硬气着!过两天咱们出宫打猎去。”
戦星流打开食盒,取出三碟小菜,特地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推到他面前:“尝尝,惊喜呢!”
栖真刚出太子殿,就见有人上来拉她手:“姐姐,听说你住去香在无心处了?”
栖真侧身,见柳絮回一手牵她,一手拎食盒,像来给她送吃的。
柳絮回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孩,一个红衫张扬,眉短鼻长,多靠妆容修饰,才得个上等面相。另一个美目流盼,桃腮嫩红,端得天生雍容典雅之姿,连栖真都忍不住多瞧两眼。
大容想必人杰地灵,出众者多。就栖真至今所见,容貌上,男的以相胜为翘楚。而女孩,这个可以封后。
柳絮回:“我来找你,遇见常部像和慕容部像,她们说一起来看看你。”
栖真见了礼,引她们去隔壁的香在无心处。常璐路过太子殿时往里眺望两眼,倒是那位极美的慕容烟月只是温和地点点头,目不斜视跟栖真入了书楼。
四人到二楼,常璐像首次来,到处张望。柳絮回则软塌坐定,从食盒拿出糕点:“上次说要给你带咸蓉酥,我今儿一早起来做的。这三盘你留着慢慢吃。”
栖真道谢,拿了一块入口。
有些东西再一言难尽,入口都是情谊,她得为沈兰珍承着:“好吃!大家尝尝。”
慕容烟月道谢,也尝了一块,吃完后不动声色倒了四杯茶,将第一杯轻轻放到栖真面前。
栖真喝了两口,放下杯子,觉得慕容倒是个细腻人,想她贵为九卿之首司文之女,生得这般好,和太子殿下确实配!
柳絮回看了慕容一眼,复瞅了瞅栖真,才打量起这层楼来:“原来皇后娘娘的书楼长这样,好多书啊!”拿起一本摊在茶几上的,又指着旁边堆的一叠:“姐姐在看?”
“闲来无事,只能看书。”
柳絮回翻了翻:“这几本讲的什么?有什么好看?”
“楼里有,新奇罢了。”
栖真真心感谢嘉和帝让她住进这个图书馆,如此资源怎能浪费!
此处书目品类繁多,照栖真思路,自是先找祭童信息,再找地图和史书。地理为横,历史为纵,纵横交错框架自现。可另人丧气的是,昨晚在一排排书架翻了许久,祭童字样全然不见,地图更是一张没有,几本史书还写得佶屈聱口。
倒是一旁的慕容烟月随手拿起一本看了几行:“原来这就是史书,我听爹爹提过。”
正说着,从书页里掉出几张夹着的薄纸,她捡起一看:“护神大殿里的浮雕图样?”
常璐凑过来瞧:“真拙!瞧墨迹,画图之人笔都用不利索吧,慕容姐姐还能认出是大殿里的浮雕?”
栖真道:“我昨日怎没发现里面夹着纸?上面画了什么?”
慕容烟月道:“这四幅是大容开国先祖和神明缔立契约,开创大容的事。”
和神明缔约?
栖真指着画上只得其形,不见其神的物事:“这蛇好像不怎么好看。”
常璐白了她一眼,仿佛在鄙视她连这点常识都无:“蛇?是龙啊!虽然我们也不知神明长什么样儿,但只要是浮雕,不都是龙吗?”
世上本没有龙,被天子们代言的多了就真的有了,所以大容拿龙来指代神明栖真可以理解。她正想指着凭记忆画的图再套套话,却看常璐往她面前一站,盛气凌人道:“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开口求的陛下,允你住进香在无心处?”
栖真道:“是陛下意思。”
常璐喉咙响了三分:“瞎说!明明是殿下发的话。”
栖真看着她无语。
常璐挑衅:“还说不是?”
栖真友善一笑:“兰珍不清楚。”
常璐冷哼:“装傻!”
这就说得不客气了!
明明都是九部相,照理该平起平坐,可瞧常璐对沈兰珍作派,明显不待见她。
栖真放下杯子,定定道:“陛下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有何差别?”
常璐道:“要看求的人有何企图!”
“常部像如此肯定?”栖真避而不答:“太子求陛下时你在当场?”
常璐嗔道:“我怎可能在当场?”
栖真哦了一声:“既非亲耳所闻,便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的,何必当真?”
言下之意,你八卦个p!
常璐道:“我爹不会骗我!”
栖真笑了,真是个小朋友啊!于是反问:“我住进香在无心处是替皇后娘娘守灵,常部像觉得是为什么?”
常璐一幅只要你应战、我就敢手撕的表情:“此地离太子殿如此近,开扇窗都能把院里看得清清楚楚。你之前在太子殿门口跪了三日,不就为了求殿下让你住进这里?”
栖真没来得及接茬,柳絮回已经呛声:“说起下跪,我倒听了个传闻。前日常部像回宫时没跨进门就摔一跤,结果怎么都起不来,在宫门口跪了三炷香时间,可有此事?”
常璐气急:“没有的事!”
怎么都起不来?
栖真心中一动,当初她跪在太子殿前,不也是被人肩头一拍,来不及回头,就完全动不了了?
柳絮回道:“那大家就是道听途说了!姐姐刚道,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所以常部像就是摔了一跤,没有跪上三炷香时间?”
常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反正跟沈部像跪三天不一样!”
栖真算看明白小姑娘心里的弯弯绕,暗叹一声,快刀斩乱麻:“常部像想说兰珍心怀不轨,有意接近太子?”
常璐没想到沈兰珍语气温和,却把那点心思点出来,一棒打得她嘴瓢:“难……难道不是?”
栖真笑道:“太子离开大容前与慕容部像定了亲,当着未来太子妃的面拿我说事,不好吧?”
常璐气结:“你……!”
慕容烟月对常璐轻轻摇头,对栖真自嘲一笑:“哪来的未来太子妃?太子没发话呢,我们姐妹倒拿这个开玩笑了?”
她语气平和,一句“太子未发话”,一句“我们姐妹”,把自己摘出来。
常璐撅嘴,慕容都这么说了,再替她出头就是蠢,只好道起别事:“沈部像住在这里倒是图了便利,还有十几日便是炼化祭,准备得怎样?”
栖真喝口茶,幸亏还有茶:“还行,你们准备得怎样?”
之后,听常璐和柳絮回你一言我一语拌嘴,栖真才弄清什么是炼化祭。
皇后神识炼化的第七七四十九天,须阖宫去护神大殿庆祝。
上午是神识恭送仪式,通过炼魂鼎,皇后的神识会被直接输送给神明。
下午则是炼魂祭诗会,每个贵人都要为皇后作诗烧化。
常璐问准备得怎样,是指她们每个人要写给皇后娘娘的诗准备的怎么样。
待把三人送走,栖真径直回去二楼翻书。等终于从浩繁卷宗里抬头已是月上中天,那一刻,栖真以为体内异样的感觉是饿出来的,片刻后却知不是。
她很热,浑身上下都热,脱了袍子推开窗,吹夜风还是拿书扇都无济于事,体内燥热不降反升。
怎么回事?
栖真捂住小腹,这次不能再骗自己。
无论是被架在火上烤,还是躲在皇崖塔树丛中,都不如此次火烧火燎,简直要把皮肉烧焦。
栖真摸了摸额头,没出汗!燥热全数发自体内!
她试图用理智去分析,只是这玩意儿也快被蒸发了。
她走来走去,渴望冷的东西,见塌旁燃着烛火,竟神志不清把手伸到火焰上,好像那是身体的渴望。等好不容易挣扎出一点清明,低头一看,右手竟被一层蓝焰包裹。
这下把栖真吓得不清,来不及感受手上的火根本还没体内热流烫人,也没时间观察皮肤到底有无灼伤,更等不急打水灭火,她飞奔下楼,如鱼渴水,直直奔向太子殿外一大片荷塘。
静夜里好大一声水花!
舒服!
栖真浸在冷水里,把脸都潜下去,最好浑身不要露一点在外面。
忽然腰间衣带被大力一提,把她整个人甩上岸。
“半夜三更发什么疯!”耳目模糊间,似有训斥声。
可她根本没泡够,挣扎几下还想往下跳,又被猛地拉回来!
不让她下水?
那退而求其次!
眼前这东西也是冷的。
栖真一把抱住,舒服地蹭了蹭。
下一瞬,她就被不客气地扔回水里。
终于不受打扰,栖真在水里泡了很久,久到浑身冷却下来为止。
随体温变回正常的,还有理智。
看了站在荷塘边的风宿恒一眼,她尽量让自己的笑显得不那么尴尬。
“好巧!殿下这么晚出来……出来……出来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