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波澜又起
珍绸坊。
店小二抱臂倚在柜台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舒满福的一举一动。
这个美貌女子已在他香囊架前挑挑拣拣许久。陈列架上的香囊,被她挨个取下来又搓又闻,然后胡乱放回。皱巴巴的香囊七零八落地散在各处,这里一堆,那里一团。原本井然有序的陈列架,片刻之间,沦为强盗洗劫现场。
店小二看得眼皮直跳,要是东家出来看到这杂乱不堪的场面,只怕得扒了他的皮。思及此处,店小二再也无法从容淡定,立时快步走过去,顿了顿,堆出一张面具般的笑脸,“不知姑娘想买些什么样式的香囊?若这架子上没找到满意的,小店还可以定制。”
舒满福闻言,面露喜色,登时从袖兜里掏出一枚香囊,递给店小二,“这款香囊可有?我机缘巧合所得,喜欢得紧。别人说是珍绸坊所出,我特地寻过来看看,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绣图花样。”
店小二接过香囊,摸了摸,神色狐疑,“这面料和针法看着不太像是我们珍绸坊的东西,姑娘莫不是搞错了吧?”
舒满福笑容未变,语气斩钉截铁,“不会有错,劳烦小哥替我找找,价钱好商量。”
话音一落,店小二手中多了一枚银锭。
店小二垂眸,掂了掂银锭重量,瞬时眉开眼笑,“姑娘且等等,我这就进去给您问问。”
片刻后,店小二垂头丧气地从内院走出,一见舒满福,眉眼间的颓丧瞬间转成愠怒。他将手里的香囊直直往舒满福手里一塞,没好气道:“姑娘这香囊,本店做不出来。姑娘如果没有别的想买,就请回吧。”
舒满福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可能啊,那人明明和我说是在珍绸坊买的。小哥,会不会搞错了?”
“我看是你搞错了吧。”店小二轻嘲一声,不再理会舒满福,径直走回香囊架边,收拾满架狼藉。
舒满福目光转了转,跟过去,见缝插针地往店小二的手里又塞了一枚银锭,笑盈盈道:“小哥,帮帮忙。”
店小二动作微顿,随即将银锭塞入衣兜,这才转身看向舒满福,神色虽然不复初时的热情,但也没了方才的冷淡,“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有心无力,这香囊小店真的做不出来。”
舒满福眨巴眨巴困惑的乌眸,“为什么?”
店小二下巴朝舒满福手里的香囊扬了扬,随即伸出一掌。
舒满福眼波微动,含笑将香囊放到店小二掌心。
店小二拿着香囊,一边摆弄一边给舒满福解释,“姑娘,你这香囊,别的不说,单这面料云锦,小店就没有。”
“为何?这云锦有什么来头?”
“这云锦是贡品啊,只有皇宫和达官贵人府邸才可能有。”说完,店小二手指又摸向香囊上的刺绣,“还有这刺绣,你别看图案简单,实则是简单中藏着精细,针法平整光滑,细腻均匀。这种精湛的绣工,多半是出自宫里的绣娘之手。”
“那这岂不是宫中之物?”舒满福眉眼间的惊异溢于言表,“可宫中之物怎么会流落民间呢?小哥真的没有搞错?”
“不可能有错。”店小二双目一瞪,将香囊塞回舒满福手中,神色间带着几分自豪和不容置疑,“这是我们东家说的,不可能有错。我们东家原先就是在宫里的文绣司管事,对这些事情最是了解。”可说着说着,店小二忽然眉眼一黯。
他原本拿着香囊兴匆匆去问东家,结果东家看完香囊,戳着他脑门直骂,怪他连这点小事都拿去烦她,说他学艺不精,跟在身边这么久,连这基本的布料和绣工都判断不出来。
店小二悻悻叹气,看来晋升掌柜这事是没戏了。都是这个女子,她就是来捣乱的,把他精心整理的香囊架弄乱不说,还害得他在东家面前丢脸犯错。
只是那衣兜沉甸甸的,让他无法对她置气。而且看这女子的神色,她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这香囊来源。算了,不知者不罪,说到底还是自己本事不行,他何必迁怒别人。
虽是这么想,但店小二看见舒满福依然觉得心里堵得慌,甚至脑门还有些隐隐作痛。他索性转开视线,继续整理香囊架。
舒满福并没有留意到店小二的异样,只垂眸凝着手中的“宫中之物”,神色惊疑不定。思量片刻,她抬眸问店小二,“可是,小哥,这是月安堂派给百姓的香囊。他们说香囊是前几日在你们这定做的,还是你们这的陈掌柜亲自给送去月安堂的。”
“你说的是陈才?”店小二动作微顿。
“对,就是他。或者,能不能请他出来问问?”
“不巧,这陈才昨日辞工了,说要回家乡照顾重疾老母。”
“走了?”舒满福目光闪烁片刻,又问:“那你们这可有香囊出货记录?说不定能查出香囊从何而来。”
“月安堂”店小二沉吟片刻,走去柜台,取出账本,手沾唾沫,麻溜翻开。未几,他手指一顿,目光依然停在账本上,却开口对舒满福说道:“姑娘,月安堂今年是有在我们这订过货,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们自己取消了,所以我们珍绸坊今年没有给月安堂供过香囊。那陈才从何处弄的香囊,就不知道了。”
这店小二触碰香囊时神色坦然,毫不避忌,可见他不知香囊有问题。那日兰姨和明叔来取货,因陈才刁难,怒而取消订单,这个和他们珍绸坊的取消记录是一致的。但之后,兰姨和明叔明明付了两倍价钱重新定制,珍绸坊却没有记录,只能说明钱是被陈才直接昧了,之后的事情珍绸坊并不知情。
难怪那陈才会亲自送香囊去月安堂,原来是不想兰姨和明叔去珍绸坊,以免阴谋败露。可陈才是从何处得到的这批有毒香囊?他又为何要害月安堂?只是为了那点钱?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越想越心惊,舒满福蓦地握紧香囊,脸色发白。她感觉自己像走入一条大雾弥漫的凶险之路,沿路陷阱重重,一不小心,便会踩踏,掉落无底深渊……
可前路凶险又如何?她从来不坐以待毙,否则,她也活不到今时今日。眼下还是得找到陈才,才能进一步查清毒香囊的真相。
片刻后,舒满福往店小二手里塞了两枚银锭,笑意盈盈,“小哥可知陈才京城和老家的住址?”
“姑娘就这么喜欢那香囊?”店小二攥紧了手里的银白之物,顿了顿,抬眸看向舒满福。
“千金难买心头好!”舒满福又递出两枚银锭,还好她银两带得足。
“稍等,我想办法给您问问。”店小二嘴角一咧,屁颠屁颠走回内院。
片刻后,店小二脚步轻快地走出来,往舒满福手心塞了一张纸条,“姑娘收好,这是从那些与陈才交好的店工嘴里问的,多半不会有错。”
“有劳小哥!”舒满福莞尔告辞,一转身,脸上笑意登时消失。她垂眸瞥了眼纸条上的住址,大步离去。
兴华街聚财巷陈宅,这是陈才在京城的住址。
舒满福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在陈宅门口徘徊许久,拍门呼喊,无人应门,看来陈才一家是真的离开了。于是她又挨家挨户地去拍巷中其他门户,依然无人应门。舒满福满心诧异,打算走出去问问,却听见“嘎吱”一声门响,循声看去,是陈宅隔壁的一户人家。
心头一喜,她快步过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一双浑浊老眼瞅着她,声音喑哑粗粝,“姑娘,别拍了也别喊了,你这动静大得连我这耳背的老太婆都受不了。大伙都去金明湖等着看龙舟赛,这会你找谁都不在,如果着急,去金明湖找。”
“惊扰了老人家,实在对不住。”舒满福朝老妪歉然一笑,盈盈福礼,随后指着陈宅问老妪,“这家人也去看龙舟赛了?”
“陈家?”老妪看向舒满福所指之处,神色骤冷,“这家人老太婆不知,他们昨日便搬走了。”
“老人家可知他们搬去何处?”
“不知!也没兴趣知。”老妪不耐烦摆摆手,嘴里骂骂咧咧,“这家人仗着家里有人在达官贵人家当差,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平时趾高气昂的,这周围人都与他家关系不和,所以他们去哪,没人在意,我们只会在身后放鞭炮欢送,只希望他们永远别回来。”
舒满福眸中划过一抹失望,琢磨片刻,又问道:“这陈家人为何会突然搬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搬走,这老太婆怎么知道。许是鸡犬升天,搬去大宅子住了吧。”
“那他们搬走之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奇怪的事”老妪垂眸回忆片刻,道:“倒是有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姑娘你说的奇怪。”
舒满福目光一动,跨前一步,激动道:“老人家说来听听。”
“这家人是一点公德心都没有。”老妪眉眼忽然染上几分怒色,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敲,愤愤道:“前日,有三个人鬼鬼祟祟地推了一个大木箱进来,送进这陈家。这巷子本就狭窄,他们又磨蹭半晌,挡了其他人的路,大伙不得进出,还和他们大吵了一架。然后,昨日上午,那陈家人不知道又推什么大物件出去,又挡住了大伙的路,于是又吵吵嚷嚷许久。后来,他们回来之后,就匆匆搬走了。”
“老人家可记得那三人长什么样?”
老妪茫然摇头,“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不过领头那人有点印象,他经常来陈宅,脸颊上有一颗又黑又大的肉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