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平地风波
舒满福循声看去，看客们正纷纷侧身避让出一条约莫两步宽的通道。一年轻公子大步流星地穿过通道，笑容朗朗地朝她走来。
翩翩公子，折扇轻摇，衣袂飘飘，容色皎皎。
好一个画中仙！舒满福心中默默惊叹来人的风采，暗暗揣度对方的身份来历。
公子行至舒满福几步之外站定，“啪”的一声，合上折扇，朗声对众人说道：“我不是这百衣街的人，不过恰巧与友人约在天香楼饮茶，又恰巧坐在那窗边位置。”公子执扇柄遥遥朝自己身后一街之隔的天香居二楼窗户指了指，“再恰巧友人晚到，我闲极无聊，便观看这窗外街景打发时间，正好看见这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从百衣街内走出来，”公子星眸悠悠落在舒满泰和舒满欢身上，眉眼柔和，“因为两个孩子模样生得好看，我便多看了两眼。我看到他们一起来到包子铺买了包子，准备离开之时，这三个姑娘便出现了，然后……”
公子忽然意味深长地朝华服女子看了一眼，收住话锋，含笑不语。
华服女子耳朵一红，却是朝公子冷哼一声，随即傲慢地移开目光。
公子话虽未说完，但众人已是不言自明。
舒满福望了望那公子所指窗户，那位置的视野确实可以清晰看见白衣街。舒满福朝公子福礼感谢。
公子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一石激起千重浪。
包子铺掌柜站出来勇敢发声：“我也可以作证，今日进出百衣街的人不多，两个孩子我有印象，确实只是出来买了点包子，除此之外没有走出过百衣街。”
米铺掌柜挺身而出，加入了作证的行列。
舒满福对两位掌柜一一表达了谢意，抱臂转身，回以华服女子同样的目光和语气，“啧，看来，是非对错已然分明了呢！”
“不可能，我不会认错人！”华服女子已有些气急败坏，“一条街道何止一个出口。就算这些人所言不假，但他们也只是这个出入口的见证人，其他出口呢？那你如何保证你弟弟不是从其他出口进出长安街呢？”
“其他出口，那就更不可能了。”舒满福哂笑，“从百衣街其他出口去往长安街即使快马出行都需要一个时辰。而我弟弟这么小，既不会骑马更不会飞，如何能做到在半个时辰内偷了你的玉佩并返回百衣街。当然，姑娘若不死心，我可以带着你去其他出口询问，去找可以证明我弟弟从未出现过的人证。”
“何必找什么人证。”华服女子倨傲地从袖袍内兜取出一块血色莲花状玉佩，高举在手，环顾四周，掷地有声：“这块，就是他们偷走的玉佩。你们看清楚，这和田红玉世间罕有，乃是御赐之物，我自小携带。而这几个人，”女子目光斜斜落在舒满福身上，毫不掩饰的鄙夷里似乎还带有几分同情，“啧，瞧瞧你那旧到脱色的衣裙，多久没换过新衣了？就你们这样的贫民，怎么可能会拥有这么名贵的玉石。”
“她手里那块石头什么来头？真的很值钱？”
“红扑扑一块，就跟人血一样，看着就不吉利。”
“什么鱼刺之物？不就一块破石头吗？又不能当饭吃。”
看客们小声而又热烈讨论着。
舒满福目光自玉佩缓缓移向女子露在面纱之外的眉眼，眉如远黛，杏眸盈光。舒满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呸，滚远点，就你这种人也配与我们一起玩？真晦气！”
“你爹不是保家卫国人人敬仰的战神吗？怎么却生了你这么一个扫把星？”
“快烧死她，快烧死这灾星，不然我们家要继续倒霉的。”
各种谩骂之声在脑海深处翻涌而起，卷成滔天巨浪，在她耳边怒嚎呼啸。舒满福咬紧牙关，握紧双拳，暗暗做着深呼吸，直至脑海中的风浪消散。风平浪静之时，却依然有一朵浪花悄悄化成一双美丽却恶毒的眼睛，在舒满福的眼中悄悄放大，直至与眼前之人渐渐重合。
舒满福忽而轻笑出声，眸中光芒万变。
笑意牵动颊边伤处，疼痛感越强烈，舒满福便笑得越发灿烂。
女子与自己的侍女面面相覻，随即放下高举的手，蹙眉盯着舒满福，“你笑什么？”
舒满福止住笑，却不回答女子，抬手碰了碰受伤的脸颊，轻“嘶”一声，指端一道细微的血痕。舒满福目光落向女子的玉手，莹润的指甲有着修长而尖利的弧度。
李青诺，还真是冤家路窄！
舒满福目光森寒，缓缓自袖袋里掏出一方素色锦帕，仔仔细细地擦掉指端血渍，又顺便将掌心的每一寸肌肤都细细擦了一遍，姿态从容闲适，丝毫未将李青诺放在眼中，仿佛她方才质问的是空气，此刻逼视的亦是空气。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只怕舒满福此刻早已被挫骨扬灰。
半晌，舒满福终于将锦帕收好，抬眸，巧笑嫣然：“都说京城的高门闺秀皆是温柔娴静举止端庄，没成想姑娘却是别具一格，看着娇贵柔弱，可这打人的手劲，啧，只怕是连杀猪屠夫都得自叹不如！”
话落，轻笑声四起。
“我撕了你的嘴！”李青诺柳眉倒竖，抬手用力朝舒满福挥去。
舒满福嘴角噙笑，不闪不避。
看客们却感同身受地屏住了呼吸，有人甚至还害怕得闭上了眼。意料之中的耳光声却迟迟没有响起，大伙纷纷睁眸，却瞧见那女子打人的手腕正被舒大夫牢牢擒住，动弹不得。
而舒大夫正揶揄地看着那女子。
李青诺羞恼不堪，径直抬起另一只手朝舒满福打去，却依然在半途戛然而止。
双手被擒，连面纱都遮不住李青诺的青黑脸色。她侧眸怒斥两个愣在原地的丫鬟：“你们瞎了吗？还不过来帮忙？”
圆脸丫鬟最先反应过来，招呼同伴，仓惶救主。
舒满福冷笑，双手往前狠狠一推。李青诺反应不及，“啊”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往后倾倒，两个丫鬟救主及时，在她倒地之前扶住了她的腰身。
“真可惜”舒满福摇头，一脸遗憾。
李青诺站稳之后却是蹙眉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随即嫌恶地瞪向舒满福。
舒满福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漫不经心说道：“哦，抱歉，我这人天生手心臭汗多，贵人多担待。”
两个丫鬟掏出锦帕来替自己主子擦拭手腕。
“竟敢推我，你可知我是谁？”李青诺瞪着舒满福，想捡回自己早掉了一地的威风。
“不知道，你说说看呢。”
“我可是……”李青诺话未说完便被自己丫鬟打断，只见那圆脸丫鬟附唇到李青诺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下一刻，李青诺眸色一凛，不再言语。
舒满福心中了然，勾唇谑笑，“哟，怎么，不敢说了？”
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周围看客一阵心惊肉跳。
一番眼神交战之后，李青诺却只是冷哼一声，“我是谁，岂是你这贱民有资格知道的？玉佩之事本姑娘也懒得和你们纠缠。我们走！”说着，李青诺便要扬长而去。
这会才想到顾惜自己的名声，只怕晚了些！
“李姑娘留步！”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李青诺僵在原地。李青诺满眼震惊地看向舒满福。
舒满福款款行至李青诺面前，将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淡淡说道：“听说安平侯嫡女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是太子妃的内定人选。可如果大家知道姑娘今日的悍妇行径，不知道姑娘这个太子妃之路还能不能那么平顺？”
“你”李清诺惊怒交加，举高手作势就要朝舒满福打去。
这一回，舒满福不仅不闪不避，还笑眯眯地将自己的侧脸送了上去，一脸挑衅地看着李青诺。
李青诺眸里的怒火恨不得在舒满福脸上烧出一个窟窿来，但她这巴掌却是僵在半空，落下不是收回也不是。
“小姐！咱们莫要与这种人一般见识，脏了自己的手！”圆脸丫鬟聪明地给自己主子找了台阶。
李青诺朝舒满福飞了一眼刀，顺势把手放下。
舒满福含笑收回自己的侧脸，目光却是淡淡落在圆脸丫鬟身上，李青诺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聪明机灵沉着冷静的丫头？
圆脸丫鬟亦是看向舒满福，神色从容冷静，“这位姑娘，是如何识别我家小姐的身份的？”
“我这人没别的爱好，从小就喜欢泡在茶楼听别人闲聊，久而久之对京城达官贵的一些趣事也能手到拈来。十五年前，圣上在安平侯府亲赐李家双姝世间仅有的两枚红莲血玉，寓意李家双姝并蒂。当时，人们还笑谈，圣上这是在给自己两个儿子下聘礼呢。本来我还认不出贵人身份，但贵人却能说出玉佩由来，还说是自己自小佩戴，那贵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见李青诺蹙眉，其丫鬟面色凝重，舒满福心中了然，又笑道：“贵人放心，这里都是一些升斗小民，他们平时为生计筹谋就已身心俱疲，他们没那闲钱和闲工夫去茶楼消遣，更不懂什么红莲血玉。所以，贵人的身份只有我一人知道。”
圆脸丫鬟不动声色地将周围的人都观察一遍，见他们神色确实与先前无异，遂朝自己主子点了点头，李青诺眉头松了松。
圆脸丫鬟继续悄声与舒满福谈判：“偷盗玉佩一事本就是你们不对，你既已知晓我小姐身份，为何还敢这般纠缠不休？难道你一点都不害怕得罪安平侯府？”
舒满福勾唇，“我们这种贱民烂命，没了便没了，死了之后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下辈子也能过一过你们小姐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只是你们小姐的名声或许就要永远明珠蒙尘了。”
话音刚落，舒满福身后忽又闯入一道男声。那声音温醇而又清亮，似从她记忆深处传来。他说：“这里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