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地风波
这一日,舒满福如往常一般,躲在医馆里拍苍蝇。
忽然,外面噪杂声渐起,街上行人正纷纷往同一方向走去。
舒满福好奇,起身行至门口张望,只见街头林记包子铺门前人头攒动,而四面八方的人流正不断向人群处汇聚。
舒满福忽然心头一咯噔,小泰小欢两人先前说要去买包子,可到这会人都还没回来。包子铺那里人那么多,可别被挤到伤到才好。
思及此处,舒满福再也站不住,立时将医馆门关上,快步向街头走去。
远远便瞧见邻居陈妈从乌泱泱的人群中钻出来,逆着人流朝她这个方向跑来。舒满福含笑迎上去,刚想开口询问,却已被陈妈急匆匆打断:“舒大夫,你家两个孩子被人欺负了,快去,就在那里。”陈妈边说边转身指向街头人群那处。
舒满福心头突突直跳,二话不说便拔足狂奔。没跑出几步,她却突然急急刹住,身形一转,改为朝自家后院跑去。
陈妈愣在原地,大嗓门追着舒满福背影,“孩子不管啦?”
“我先回去拿点东西。”舒满福一溜烟地消失在陈妈视线中。
陈妈丈二摸不着头脑,“都这个时候了,还拿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便见舒满福一边往袖袋里塞着什么,一边快步跑了出来。她看也不看陈妈,径直朝街头狂奔而去。
“让让!”舒满福拼命挤入人群内围,入目所见让她心头一痛。
人群中央,舒满欢小小一团,孤身坐在地上,正闭着眼嚎啕大哭,两只小手无助地抓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油纸。附近地面七零八落躺着数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
在舒满欢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两个侍女装扮的妙龄女子一左一右将舒满泰双臂反扭在后。舒满泰一边扭身挣扎一边昂着脖子瞪视他身前女子,“恶女,我阿姐来,不会放过你的。”
那女子纱巾覆面,只露眉眼,一身朱红华服,贵气逼人。她冷冷睨着舒满泰,右手缓缓抬起,“腌臜东西,居然还敢对本姑娘口出秽语。”
纤纤玉指,在日光下光艳夺目,气势逼人。
不好!舒满福心头一跳,直直冲过去,一把将华服女子推开。
女子惊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直接一屁股摔坐到地上。
哄笑声四起。
钳制舒满泰的两个丫鬟见状,登时便松开了舒满泰,慌慌张张跑去扶自己的主子。
华服女子被侍女狼狈扶起,刚站稳便怒气冲冲走向舒满福,还未等舒满福反应过来,径直朝舒满福挥去一掌。
“啪!”一声脆响,舒满福的脸不由自主往右一偏。周围一张张原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瞬间呆若木鸡。
头脑晕眩,脸颊发麻,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在脸颊边无声无息漫延,舒满福愣了愣,才恍然惊觉自己这是被人扇了一耳光?
“打我阿姐,我和你拼了!”
身后,舒满泰的怒吼声惊天动地,几乎要震破舒满福的耳膜。
看客们纷纷往自己身后退了退。
华服女子亦是被舒满泰气势慑住,不自觉往后挪了挪。
舒满福顾不得伤口疼痛,迅速转身,横臂拦下舒满泰。舒满泰虽然身量刚过舒满福半身,但此刻整个人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力气竟然比平时大了不少。舒满福那纤瘦的身子摇摇欲坠。
“小泰!”舒满福忍着头晕目眩,大喝一声。
舒满泰猛然一震,随即怔怔看向舒满福。
舒满福俯身搂住小泰,一边抚着他的后背,一边低头在他耳边轻声哄道:“小泰,阿姐没事。真的,阿姐没事。听阿姐话,不要冲动,一切事交给阿姐解决,好不好?”
未几,肩膀上的小脑袋动了动。细若蚊蝇的“嗯”飘入耳中,舒满福心头一松,放开舒满泰,见他情绪已然平缓不少,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遂又赶紧带着舒满泰去哄舒满欢,搂着小丫头哄了好一会,才让她止住了哭声。
舒满福视线朝华服女子几人指了指,柔声询问舒满泰为何会惹上她们。
怒气携着委屈瞬时涌上心头,舒满泰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我们没惹那女人,我和小欢买了包子,刚要回去,这几个人就气冲冲地跑过来,揪着我们,在我们身上摸来摸去,然后她们就抢了小欢的玉坠,又说我是小偷,偷她们玉佩。小欢想帮我,直接就被她们推到地上,我气不过,才和她们争执。”
舒满福心里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般难受。她温柔地摸摸舒满泰小脸,“阿姐知道了,你带着妹妹乖乖等在这,不要乱跑,阿姐替你们报仇。”
两个孩子乖巧点头。
舒满福冷冷看向华服女子,女子此刻站在两个丫鬟身后,见舒满福看过来,立时便昂首挺胸,扬着下巴斜睨舒满福,一副傲睨自若的模样。
不知为何,舒满福总觉得这双眉眼似曾相识。但这些她无暇细思,得先解决眼前风波要紧。这女子行为张狂恣意,举止气焰熏天,必然出身高贵且娇生惯养。要让这朵傲慢的牡丹低头,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舒满福行至女子面前站定,不卑不亢地问道:“姑娘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沟通?为何要当街强抢孩子的玉佩?还大打出手,难道说欺凌弱小是你高门小姐的行事风范?”
语气虽然轻淡,却足以让周围一下炸开了锅。看客们对着华服女子指指点点。
“你……”女子纤指怒指舒满福,美眸瞪视舒满福,半晌却蹦不出一个字来。
女子左侧的圆脸丫鬟瞥了自家小姐一眼,不急不徐地开了口,“姑娘怎能恶人先告状?是那孩子偷了我家小姐的玉佩,我家小姐念其年幼不欲报官,只想拿回玉佩即可,那孩子却不依不饶地与我们纠缠。”
“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颠倒黑白。”舒满福怒极反笑,“明明是你们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对两个孩子上来就抢,不给就打,众目睽睽,你们怎么还能反过来诬赖两个孩子偷东西?”
元魏女子以纤柔为美,用“人高马大”来形容闺秀自然不是什么好词。
周围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华服女子眸中喷火,倒是那圆脸丫鬟依然神色如常,条理清晰地与舒满福辩驳。
“我们姑娘在街上行走之时,令弟扑了上来,在我家姑娘面前摔倒,我家姑娘好心将其扶起,令弟匆匆离开。没过多久,我们姑娘便发现自小随身佩戴的玉佩不见了。我们沿着令弟离开的方向追了过来,便看见令弟令妹,令妹身上正戴着我们家姑娘的玉佩,这如果不是令弟偷的,难不成要我家姑娘玉佩长了脚,自己跑到令妹身上?”
“你所说的偷窃之事发生在何时何地?”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就在前头那条长安街的珍宝坊门前。”
“可是我弟弟妹妹今日根本没离开过家,直至一炷香前,两人说肚子饿了,才走出门到这街头的包子铺里买了几个包子,包子一买完便遇上了你们。”说着,舒满福目光一一扫向人群里的熟面孔,“这些,我相信百衣街上的街坊邻居或者是周围店铺老板都可以作证。”
圆脸丫鬟循着舒满福的视线看向人群,出言敲打众人:“这位姑娘说的是,你们尽管将你们所见所闻如实道来,但是请各位在开口前先思量清楚,莫要为了包庇自己人而撒谎,因为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脸色一白,躲躲闪闪移开眸子,避开舒满福的视线。
华服女子满意地将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得意洋洋地看向舒满福,拿腔弄调地说了一句:“啧,看来,没有人能为你们作证呢!”
舒满福不理会女子的嘲讽,只暗暗握紧拳心,环顾众人,吐字如切金断玉:“各位,出身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是公道是非面前,人人平等。我理解你们不敢说出实情的顾虑。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人人都为了自保而连真话都不敢说,那便等于让这世间的是非公道、正义良知都向权贵屈服,那咱们老百姓最终只会彻底沦为权贵脚下的蝼蚁,由他们肆意践踏。”最后一句,她刻意拉长了语调,“而今日的我们便是来日的你们。”
看客们眸中波澜渐起。
“我老头子是半截身埋入黄土的人,对生死一事早就看淡,所以不怕说了真话后会有什么后果。”一个拄着拐杖的鹤发老者颤颤巍巍地朝前迈出一步,张着粗粝喑哑的喉嗓,“我今日便要站出来为舒大夫说句公道话。两个孩子是否出过百衣街我不知道,但是舒大夫一家的为人,百衣街的人都是知道的。月安堂乐善好施,扶贫救苦,我们百衣街哪家没受过他们的恩德?他们是大善之人,舒大夫是活菩萨。这样的活菩萨,怎么会做偷盗之事?”
看客中有些人默默点头赞同。
舒满福眼眶微红,她对鹤发老者郑重颔首,致去最诚挚的谢意。
“我可以作证!”一道清朗的男声倏尔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