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花海
今年的最后一场槐花徐徐盛开。
所有人都在，就像很久以前。
卫拭在树上，将摘下的花束交给树下翘首的楚天娇，一边的树荫里，楚天扬和小橘坐在一起编花环。
林清瑞拉着卫辙，要凑一对来安慰彼此受伤的心灵。
卫辙一头黑线。
林宛宛坐的稍远，突然不太想靠近这两个奇怪的男人。
还有很多的村民，在远处将侍卫们运送的洁白如雪的花堆捡拾干净，过后会将松软可口的花糕送来，祭奠那些战死的人。
不会有人永远记得，但永远会有人记得。
他们被埋在槐树林旁的墓园里，他们有名姓，他们也会永远守护着这里。
林清弦靠着燕诸，看他批惯奏折的修长手指一颗一颗地摘下盛放的花朵来，去掉杂叶，留下干净的花托。
认真细致，一丝不苟。
正看的入神，冷不防传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哎呀，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楚，天，扬！
林清弦抬头看过去，质问他：“喂，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家小橘子过门？这般没名没分的跟着可不行，小心我反悔！”
楚天扬跟小橘对视了一眼，才回她道：“晚两天吧，总得准备准备！就这么急呼呼地把事办了，你能放过我？”
林清弦“哼”了一声。
“我也想好好地娶她。”他看回小橘子，满目笑意，“不想仓促，所以我们不急。”
这边消停，那边楚天扬又盯上了自家妹妹。
“娇娇，你呢？”
楚天娇不慌不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好，道：“我早就嫁了，没看出来？”
一石惊起千层浪，楚天扬立时就要上树。
卫拭撩起衣服下摆抬腿跳脚避开他的抓挠，哭笑不得：“跟我可没关系！求了求了，是你家妹妹不要！”
楚天娇：“？”
卫拭提醒她：“小狗。”
于是她认真回想了一下。
求个屁啊！
在街头救了两条小流浪狗后，他说，娇娇这么善良，再给你个行善积德的机会，后半辈子养个相公好不好，考虑一下。
原来这是在求婚？
“……”
别说听不出来了，能听出来也不可能答应，分明是勒索！
罢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楚天娇继续淡定：“哥，我想做一个好大夫，这辈子都研究这些，不想去管那些家长里短的，不浪费时间，不也挺好！”
卫拭摊手。
楚天扬不依不饶：“挺好是吧？来，你给我过来！”
是傻子吗？
楚天娇：就不过去！
小橘劝阻：“有自己的追求是件好事，反正也不必急于一时，再说了……”拽了拽楚天扬的衣袖，使了个眼色，声音放低，“你没听到吗？有人可比你急！”
“谁？”
小橘：“……”
那谁。
硬拉着他坐下，方才消停。
楚天娇藏在树后做鬼脸：“嫂子威武，我哥缺心眼，就得这么治他！”
楚天扬“噌”地一下跳起来去抓她：“皮痒了吧！”
一声尖叫：“阿拭救我！”
卫拭：“……”
一时闹成一团。
林清弦笑了笑，正巧对上燕诸好笑的表情。
他缓缓道：“我总是觉得，你是把小橘当女儿在养！”
这厢还真承认了。
她说：“是。”
燕诸便道：“那看来以后我们还要再生一个小公主，才能圆你的女儿梦。”
本是想让她开心，她却不乐意了：“生孩子很容易吗？生一个生两个说的那么溜，又不是你来生，你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难吗？”
“知道。”面对她突来的指责，他也不急，耐心对她道，“很难。”
她不说话了。
“如果实在不想，我们不生了，去抱一个好好养大，也不是不行。”
“……”林清弦靠着燕诸的肩，蹭了两下，“来不及了，我昨晚梦到了一条小金龙，他可能已经来了。”
本是一件很好的事，她愁眉不展，连带他一时也没了兴致：“害怕了？”
她“嗯”了一声。
燕诸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生他的时候很危险吗？”
“疼是肯定疼的，倒也算顺利。”林清弦缓了缓精神，“我盼着他来，可他真来了我又怕的不行，怕疼，怕变丑，也怕教不好他，辜负了他。”
“还有我在！”他想了想，“时间还多，我们好好养着，宫里有最好的大夫，也有最好的药材，一定会平平安安，好吗？”
她宽了宽心：“真羡慕你们男人，播个种可真容易，还快乐，享受的不行，我们就要揣十个月，还要面临各种危险，又痛苦，不公平！”
燕诸：“……”
他沉吟片刻，凑到她耳边：“确实不公平，不过……也确实快乐！”
“……”
林清弦狠拧了他一把，羞臊的不行。
有时候这些混话也有点用，最起码让她能换个心思，比如开始寻思打人还是掐人，而他嘛，受着就是。
只要她开心。
他道：“方才是浑说而已，别生气，对身体不好。不过说起来，倒也是时候，最起码回去你不用受罚了！”
“那你呢？”
“依母后的算账功力，我怕是得双倍！”
她笑了出来。
这一番亲昵自是逃不过一圈人的眼睛。
林清瑞忙着去捂卫辙的眼被卫辙拍开，楚天扬追着小橘要亲亲，还有树上树下，楚天娇与卫拭不经意的一眼对视。
会心一笑。
风吹起，雪浪起伏。
翌日。
上午，太阳正好。
林清弦出来浇花。
卫辙来住的地方拿东西，想着拿了就走，也没预料到她会这时候出来。
正巧撞上。
不期然的一眼，各自后退了一步。
“……”
都笑了。
卫辙走了过来，替她拎起了水桶：“这么重怎么没人过来帮忙？老古！”
不知道上哪去了，没回应。
她卸下紧张，轻松下来：“都忙，顾不过来。再说了，拎一桶水而已，我还是可以的！”
“你有身孕，有些事情不能做！”他沉声，“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孩童心性，一点分不清轻重！”
都会发脾气了。
她只是笑，没吭声。
明明有很多的话说，那么多的思念，临到头来却只化成了呵斥，还那么凶，语气那么重，自己也觉得不甚合适。
卫辙放缓了声调：“生气了？”
林清弦摇头：“没有。”拿着瓢去浇花，一瓢又一瓢，慢悠悠的洒，“你忘了，我不会生你气！”
他站在她身后：“还没恭喜你……们，有了小太子。”
她思忖：“嗯！”
一时又无言了。
林清弦放下水瓢：“你的伤怎么样？”
“没什么，小伤。”卫辙接过了水瓢，上面还留有她手掌的温度，“你想说的话，小橘都告诉我了，我明白，我也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只是一时没遇到合适的，会考虑。”
“而且，皇上他很好。”他又说，“我……放心。”
她挑眉：“放心我？”
卫辙终于理顺了思路。
“是，放心你。”
“前世今生，你本就是翱翔九天的凤，只有他能给你想要的一切，虽是伤了你却也成就了你，江山万里，济国安民，还有那么好的后人，而我却怕是只能让你困在宅院里，你嫁给他，是命运使然，他也是最合适你的。”
无论怎么看，都是。
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沉思：“可也许，我并不想做凤，也不想翱翔九天，只想拣一枝，天荒地老呢？”
他摇头：“即便不是本意，见过千帆之后，你也不再是枝头的小鸟，即便你愿意自困，也难保有一天会厌烦会崩溃，会觉得抱负不得施展，想飞出去，而我也不能那样去做，因为我在乎。”
“你。”
林清弦落泪。
卫辙后退，将手帕递过来：“对不起，不能给你擦了，自己来吧！”
她小心地将眼泪沾掉。
“我曾经发过誓，说我这辈子一定不要让你再难过，还是食言了。”
“阿辙，对不起。”
“今生来世，从不后悔。”他看着山茶架，表情沉稳又坚毅，说，“我会向神祈祷，你已经改变了一切，你们将长长久久，燕月永安。”
说完将手里的木盒塞给她，大步离开。
“没来得及给小太子准备什么，一个小礼物，沿路洒了吧，会生长出一片树林，代表着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打开盒子，里面是满满的红豆，鲜红如血，小巧如心。
笨蛋啊，是捡了多久，才能攒这么多？
林清弦笑着看向迤逦的山茶架，再度落泪，眼泪滴落下来，将几颗红豆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晶莹剔透。
她想，她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下午。
一切收拾停当，终是离开了。
马车越走越远。
小橘心情低落，直抹眼泪。
楚天扬跟卫辙告假，拉她上马，向着远处而去。
来到了田里。
正是五月中，漫山遍野都是金黄色的油菜花，有嗡嗡飞舞的蜜蜂粉蝶，浓郁的香气袭来，她一时忘了悲伤。
楚天扬揽住她的腰，放眼望去：“从小一起长大，十八年来从没有分开过，肯定会很难过，可是小橘子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也要学着适应没有她的生活！”
小橘不语。
“这样我们才能期待下次再见。”他又说。
心情纾解了些。
“还会再见吗？”她闷闷出声，“路程好远的。”
“当然会，接下来我们成婚的话，你家小姐就算是来不了，你高兴，她应该也会很高兴。而且，她不来，我们可以回去看她！”
“也是。”
若是成婚，那下一步便要生孩子了。
“天扬，我不想那么快生孩子。”她低声细语，满是恐惧，“宫里那次云妃生孩子好艰难，要不是小姐，可能大人小孩都没了，我害怕。”
那一幕真的吓人，一直持续的哭喊，一直端出来的血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后怕，牙齿打颤。
他了然：“那就晚几年，等我们都足够成熟再考虑这件事！”
她才十八岁，刚刚长成，太嫩太小，生孩子还是有些早了，再说了，又不急着要孩子。
“慢慢来，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很多事情都不急于一时。”
她应道：“好。”
他手一指远方：“虽然乡下不如京城热闹，但这里其实也还可以，春天有花田，有樱桃，夏天的话，那边有一个大荷塘，有莲子，秋天有满山红叶，有果酒，冬天可以赏雪，倒也别致，不知道能不能让你开心一点？”
她点头。
忽然想起面前这人也曾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如今磨砺的已经不见了当初骄矜的样子，反倒更觉得平易近人。
“那在下可以陪小橘姑娘一起看吗？”
再次点头。
“从今往后，我会替你家小姐永远陪着你，一辈子。”
他跳下马，立于她面前，眼里每一簇跳跃的光芒里，都有她。
楚天扬伸手，手掌白皙干净，带有常年练武磨出的老茧。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参将，钱也不多房子也不大，也没什么本事，可我还是想问，林小橘，你愿意嫁给我吗？”
恰好有风，吹起他的一缕长发，身前身后都是翻滚起伏的油菜花田，灿烂炫目。
她跳下马，将手放了上去：“我愿意。”
楚天扬高兴地抱着小橘转了好几圈，晕头转向才放下来。
“虽然你家小姐真的很讨厌，不过我还是想感谢她，肯将你留下。”他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笑，“所以我决定好好保家卫国，争取多立功，早日带你回京，到时候我们就在京城买房子，不让你们再分开，想见就能见！”
心头一暖。
“她不是针对你，只是担心我。”小橘对他说，“你别气她！”
她说，林家的门永远是开着的，只要小橘子不开心了，想回家，随时都能回。
“我知道。”
临走前，林清弦还给他丢了一句话。
“你记住，我今日将我的宝贝交给你了，以后你若是敢待她不好，你就自己提着脑袋来我这里死！”
他都记着。
放她下来，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花海。
“昨夜做了一个梦，突然觉得梦里的可能是我们的前世。”
她转头看他：“什么样子？”
他爱她，可是却让她过得特别艰难，叛离林家，又被楚家不容。
“不太好。”楚天扬想了想，“我还是楚家少爷，楚家跟林家依然对立，你还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后来。”
家族政变，她为了救他死了，连带腹中的孩子，死时还是个妾，而他随后也死在了乱箭下。
十分惨烈，倒像是活该。
但他没有说，只是道：“我们分开后，你嫁给了别人。”
“哦。”小橘垂眸凝思，“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梦既然不好，就忘了吧！现实才最为重要！”
“是啊！”楚天扬叹息，突然中气十足，“娘子，上马！”
“恩？”
“饿了吧，时候正好，我们去吃大肘子！”
小橘眉开眼笑。
马蹄踏过田地奔向远处，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金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