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求娶
半个月前。
柳叶镇。
一众人正在帮村民们摘槐花。
几十亩的田地周围栽满了槐树，此刻到了季节盛开，如云如雪，干净细腻，又芳香沁人，令人迷醉不已。
村民忙不过来，卫辙手头无事，便带人来帮忙。
一会儿新鲜的槐花要拿些去做糕，也可一饱口福。
村里的人忙着忙着便开始聊天，说着各自的见闻，或笑或闹间，提起了最近那件最轰动的事。
自然是封后之事。
听说当今皇后娘娘与皇帝陛下少年相识伉俪情深，因为家庭缘故做不了太子正妃，皇帝很是遗憾，所以才特意给皇后娘娘补了大婚。
这场婚礼耗费巨大，盛况空前。
毕竟天家之事，言谈间也只是觉得些微羡慕，随即就转入了别的话题。卫辙坐在树下，捋着手里的一串花朵，耳朵里听着他们唠。
“生个女儿可真好啊……”
“生十个女儿你也没那福气，人家那是天生的，命里注定，求不来！再说了，就你家那个长的，啧啧啧！”
“去死哦，我家的咋了……”
他笑了笑，靠在树上看着属下们玩的欢快。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立在花荫里笑。
楚天扬从树上跳下来，落到他身边，晃了晃手里的槐花，又闻了闻，陶醉道：“怎么，心里难受了？”
“没有。”
他也不急，往远处看了看：“我家小橘也要十八岁了，离得这么远，着实想念！”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快点回去吧！”卫辙又道了一句，起身抖了抖身上落的花，抬眸去看槐花云，“至少你还有机会！”
楚天扬目光落在远处，灿烂日光下，一人跑了来，是林宛宛，她白裙闪耀，手里提着食盒，笑着冲他们挥手。
“不是说不来了吗？”楚天扬纳闷，“这……她缠上你了？”
“小孩子心性。”卫辙回了一句，“过几日觉得我没趣，也就罢了！”
过几日？之前就这么说，从除夕之后，这都过了几个几日了？眼看都要夏天了！楚天扬摇了摇头。
自欺欺人吧就！
卫辙眼角突然一点寒光闪过，待细看，一柄长刀已经冲着跑到离他不远处的林宛宛后心而去！
她不会功夫，毫无察觉，而这个距离，飞身也是来不及了！
卫辙屏息凝神，将手中花束掷出！
千钧一发的时刻，林宛宛摔了一跤。
持刀之人亦被打中手臂，长刀脱落，面目愈加凶狠，再次朝她攻去！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有人围上来，对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们大开杀戒！
……
来东湖之前，林清弦犹豫了许久。
卫辙在东湖，这一去定是要尴尬。
她本来想留下，等燕诸处理完事情再回来接她，哪怕自己先回京也可行，燕诸也就打算把小橘和肖遥也都留给她，但是这样的话，他身边只剩下了功夫根本不行的林清瑞，所以林清弦选择了同行。
见面就见面。
临行前，她特地做了一晚的自我攻略，也包括燕诸。
燕诸皱眉。
他并没有多想，总不至于他们俩连站在一块土地上都不行？有那么小气？她才是多想了，还把他想成这样，实在猖狂。
而且这是要干嘛？反复叮嘱，生怕自己控制不住？？？
翻身将她压住，他在她耳边笑：“去见他紧张成这样，皇后娘娘，你这是此地无银你知道吗？”
“朕有那么爱吃醋吗？”
“你以为呢？”林清弦根本不吃这一套，抬手推开他，丝毫不留情面，“撒开，我才没有！”
被他一把抱了回来，摁进床褥。
“不说清楚不准走……”
她也不推拒了，搂住他的脖子把他压低，故意在他身上蹭，嗓音甜美腻人：“那皇上想听什么呢，妾身都行！”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怕谁！看谁先受不了就是了！
天气温暖，又是晚上，不必再出门，她只穿了件薄衣，触感清晰。
燕诸一时语塞。
“我爱你。”
林清弦说完，去整理方才被抓乱的一堆衣服，却忍不住想笑。
身后那个正躺在床上的男人，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淡的绯色，慢慢地伸过手，抓了一片薄毯，盖住脸。
放好东西，她上床抱住了他，身体贴上他的后背：“这一趟也怪累的，办完事咱们就快点回宫去吧！要不母后该怒了！”
回宫后定是一场狂风暴雨。
薄毯掀开，燕诸转身。
她仍抱着他，四目相对时，对他道：“既然决定了同去，就会把这些都处理好，但他毕竟不是其他人，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是怕你会不舒服，会多想。”
被他揽入怀中。
“那清儿亲亲吧，这样就舒服了……”
她笑，倾身去吻他。
“我是你的啊，傻瓜……”
……
得到消息后，卫辙带了几个信得过的手下来接他们，立于车下低头恭迎。
并没有公开身份，也只当是卫统领上头的朋友来访。
马车里的人出来了，正在盯着他。
明知道是她，他却只能低着头。
待卫辙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微微抬起了头，才发现林清弦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那人身上，深沉如墨，而那人浑然不觉，正痴痴地盯着她身边红着兔眼睛的小橘子。
两年了，都变了。
燕诸一身帝王之气，站在那里便是唯我独尊的架势，尽管刻意收敛，仍是让人几乎不敢直视，而她，脱去了最后记忆里残存的少女模样，美丽大方，温文尔雅，只一个眼神，沉稳中不乏傲气，就已经不是他能肖想的样子了。
至于其他人，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小橘子长大了而已，俊俏又机灵，一双大眼睛扑闪着，难怪某人一直放不下。
一瞬间，卫辙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像个局外人般看着面前的一切，直到林清瑞走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用力拍在他的背上。
余光里，她微微敛了目，嘴角含笑牵住了燕诸的手。
一时又忘了，他们早已是夫妻。
卫辙不再看，用力回抱林清瑞。
心里的堵塞忽地就消失了。
奏报里有提到，半个月前的那场大屠杀里，为了保护无辜的村民，他们一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万幸，百姓无恙。
还有一小波盗匪流窜在外，不知会否趁这个时候卷土重来，这也是燕诸坚持要来此一趟的原因。
有肖遥在，最起码对这一群战力折损的伤兵们来说算多个有力的帮手，而且已经通知了上头州县增兵，过两天应该就能到。
想来想去，卫辙把人安排在了自己的院里。
自己迎的人，自己得守好。
虽是心结没了，可一起住总还是有一些不太方便的事情，思索再三后，他拎着被子卷送去了楚天扬的住处。
楚天扬很是无奈。
“怎么是你？”
卫辙回他：“不然你想让谁过来？”
“……”
他咕咕哝哝，卫辙一个枕头砸了过来，正中门面。
做梦去吧！
刚踏进院子，那丛蓬勃生长爬了满墙的大山茶就闪了林清弦的眼。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眼睛。
可以了。
“这地方太干，花在这边想养活可不容易，费了老大劲才好的！”老古忙着介绍，“你们看看，长得多茂盛！”
林清弦笑了笑，牵住燕诸的手：“是长得挺好，用心了！”对上他的眼神，她便理所当然地点了头，一片坦荡。
燕诸点头道：“确实不错！”
山茶喜湿，得养许久才能如此，如此日日看着日日悉心浇灌，岂不是日日都在思念？看来，有人果然贼心不死。
再侧头去看，她笑颜如花，心无芥蒂。
那一瞬的感觉是，安心。
别人惦记就惦记去吧，于她再不多想。
屏退其他人之后，楚天扬走上前，跪下，低头拱手道：“皇上皇后娘娘万安，草民有罪，自作主张来此，还请皇上恕罪！”
“也算戴罪立功，先起来吧！”燕诸开口。
楚天扬依言，忍不住还是多看了一眼，偏巧她垂着头。
“咳……”林清弦轻咳了一声，“小橘，去厨房看看，帮忙去！”小橘应了一声，收回目光，出去了，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
在场人只当看不见。
待小橘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他才转过头来：“天扬知错，一定聆听皇上教诲！”
燕诸沉吟片刻：“先处理手头的事！”
“是！”
住下来后，倒也平静。
白日里，燕诸就和卫辙等人在村子里视察。
下面的人不明白，为什么是朋友，彼此之间却那么客气，甚至卫统领还有些低三下四的感觉，还好有林清瑞和楚天扬在，三言两语间化解掉。
“从小挨揍，就没打赢过，所以听话。”
倒也……合理。
只是再看向卫辙的眼光就有了些好玩和调侃。
卫辙眼神十分不善良地溜了一圈，揍的你们一个个爬不起来，信吗？属下们纷纷低头，楚天扬在一旁偷笑。
不远处，林清弦和带着小橘一闪而过，手里还提着一些刚买的物品。一个是妇人装扮，乌发云鬓，纤细轻巧，一个还是少女，活泼跳脱。
属下里有人赞叹漂亮可爱，一看就不是本地的女子。
“看什么？那是我未婚妻！”楚天扬一巴掌呼了过去，“不许看！”
众人立时神色各异。
燕诸：你确定？
林清瑞：噗！
卫辙：哦，很好，恭喜。
那边，两人退回来，走过来了。
林清弦冲燕诸笑，手里拿了一把团扇。
酥倒一片。
燕诸：……
脑子直嗡嗡。
自家夫人太漂亮，漂亮到甚至有点醋。
走至近前，他才看清她手里的那把丝扇，上面绣有青绿柳枝和两只飞翔的燕子，还有一个独自站着的人。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扇子材质不怎么样，只是靠着雅致的刺绣方才能吸引顾客。
所以……她是因为这才买的？
燕诸很旁若无人地上手搂住了她，另一只手拿过扇子对着她扇了两下，声音柔和：“怎么只买了一把扇子？没有别的喜欢的？”
此刻，就只是一对恩爱的普通夫妻。
原来是大人的夫人啊，众人摸摸鼻子，挪开眼神。
羡慕……
林清弦接过扇子随手转了转，看了卫辙一眼，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想拿回去再绣一个人，凑成一对，才好看！”
燕诸失笑。
果然，别人买东西都是捡好看完美的挑，这么别出心裁的理由，想来也只有她了。
卫辙摇了摇头，极轻地笑了。
见他展颜，林清弦笑的更为灿烂。
她后退了一步，正面看向卫辙：“等我做好了，我便将它留给你，祝愿卫统领不久后能够结下一门好姻缘，成双成对！”
燕诸弹她额头，笑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呢？”
“我们女人又不比你们，脑子里都是这些东西！”林清弦敲了敲脑壳，给他看，“空的空的！”连调皮无赖的音调都是软的，生气都不忍。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是大人有福气娶了这么可爱的夫人，还是夫人有福气嫁了这么好这么宠的夫君。
有人忍俊不禁。
“你们忙，走了！”
两人准备离开。
这时有人说了一句：“嗳，阳哥，未婚妻这么漂亮，不打个招呼？”
小橘：？
在场的两位女性，除去自家明显有主的小姐，那就只剩自己了。她没有否认，在认真想要说什么才能不尴尬。
还没开口，楚天扬就窘迫地把人拖走了，回来时，林清弦带着小橘已经走了，巡查继续推进，他却有点跑神。
未婚妻……
另一条街。
小橘还在为刚才的混乱心悸不已：“怪吓人的！”
这般当着以前喜欢到心坎里的人和现在的丈夫坦然拥抱撒娇，还给那人送礼物祝他早日成婚，怎么都觉得自己做不到，那大概需要很强的心脏吧！
看来自己脑子果然不好。
“小姐不怕吗？”
林清弦悠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怕什么？”
小橘：呃……
想来也是，自家小姐连皇上都治的服服帖帖的，自然也不会怕。
“怕燕诸发怒？”
小橘“嗯”了一声。
林清弦想了想：“那倒不会。我跟他说的很清楚，我们没有秘密，他不会胡乱生气。再说了，你也是知道的，你家小姐又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才不怕！”
“可小世子他，总是觉得怪难受的。”小橘想起来卫辙，总还留有一丝淡淡的落寞。
“阿辙啊……”林清弦叹气一般，“没办法啊！他总要伤心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去走他自己的路。”她笑，“你说，我们之间多熟悉啊，一个眼神而已，就能懂对方在想什么。”
“他已经放下了。”
小橘沉默。
他们真的很懂彼此，保持着距离不纠缠，只是这样倒好像更加心有灵犀了，明明是那么般配的一对璧人……
也是，长痛不如短痛。
罢了罢了，现在小姐很好，过得很幸福，就够了！
“在想什么呢？小未婚妻？”林清弦故意逗她。
“……”
“才不是……没有！”
林清弦轻笑，末了收敛表情，正色道：“那你愿意嫁给他吗？”
小橘认真地点了两下头，末了又瞅着她的脸色，生怕她有一点不愿意：“如果小姐说不，那就不。”
林清弦笑着摇了摇头。
“小姐说可以，不过先别急，楚天扬这个人呢看起来是挺不错，但成婚是大事，将来过日子的话到底靠不靠谱，还需要考验。”
“真的可以吗？”她眼睛里有了一束光。
林清弦想笑：“这种事情可不可以应该问你们俩啊！他家风不太好，我只是怕他对你不好，让你受委屈，只要你过得好，便没有什么不可。”
小橘咬着唇，落下泪来。
“不哭了，乖！”
一只手替她抹去泪珠。
“那……小姐打他的时候能不能轻点？”她满目乞求，“他有旧伤。”
林清弦答应了。
考虑看看。
隔日，晚间。
好不容易闲下来，楚天扬衣服都没换，直接来找了林清弦。
会客室。
“有事？”
“臣……在下……草民有一个请求，请皇后娘娘考虑。”
“说。”
楚天扬突然磕巴了。
他本是自信满满来做这件事，现在却只剩了恐慌，站在她面前，求她允许，那种脚底冒凉气的感觉，让他清晰意识到了自己的低等与卑劣。
眼前这个女人是个魔鬼，却是一个他只能拜服的魔鬼。
他欠她的。
她就算拿刀捅他，抽他骨头，他也不会反抗。
更何况，还有小橘子。
在下属面前胡说占嘴上便宜可以，面对自己想做的事却那么无力，简直锥心刺骨。可倘若这一次错过，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脊背有汗。
“……”
林清弦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连说都说不出来，趁早爬远些。
“草民仰慕小橘已久，愿结得良缘，一生呵护，求皇后娘娘给草民一个机会。”他低着头，谦卑恭敬。
说出来那一刻，整个人都通畅了。是这样没错，他跟卫辙不一样，他还有机会，哪怕皮开肉绽只剩一口气，也不能放弃。
林清弦拧眉。
这一天还是来了，她早有预料。
“你想娶她？”
“是！”
他十分肯定，换来了一声冷笑。
“她是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你来找我，就是因为你知道，只要我不同意，她就算再喜欢，也绝对不会答应嫁给你！”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同意，你能给她什么？小橘从小在我家长大，各个方面从未亏待，入宫之后也是锦衣玉食养着，一直以来从未吃过苦受过气，你现在这副样子，又穷又困，拿什么养她？”
她并没有疾言厉色，而是四平八稳，可正是这份气定神闲，越发笃定的他做不到，才让他更加失落。
一时无言以对。
她说的都对。
“她愿意跟你吃苦，本宫不愿意！”
林清弦撂下一句话，转身要走，楚天扬直接跪在了她面前：“皇后娘娘！”声音短促有力，带着哀求。
夜风忽闪，灯火不甚明亮。
她拂袖离去，只留下了一个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