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长寿面
这一年的冬天如约而至，曾经许下的诺言却无法兑现。卫辙随卫拭去了西域，而她在京城。
雪起初疏疏落落，逐渐细密。
看雪越下越大，小橘忙过来给她撑伞，林清弦却轻巧闪开了。
“没事。”她微笑。
远处一人走来，声音温润悦耳：“这么喜欢？”话音落下，一把淡青色油伞已经遮在了头顶，挡住了落下的白雪。
林清弦轻声问候：“太子殿下。”
自从有旁人进了门，她便换了称呼，原本燕诸还有意见，可她怕自己在其他场合改不过来让他丢面子，坚持如此。
燕诸将她抱入怀中。
“清儿，你知道吗？你现在……不像个活人。”若不是有体温，只怕他会以为自己怀中抱了个玉人，“那个我所熟悉的长刺的小狼崽子去哪里了？”
林清弦失笑：“怎么会？”
燕诸没有说话。
“太子哥哥，我没事。”她说，“只是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
“我不能给你丢人。”
“看着你一点点长大，还是更喜欢你以前的样子。”燕诸说，“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在我面前怎样都可以，有我在，无妨。”
林清弦低声：“知道了。”
燕诸也不再坚持：“今日无事，特地过来陪你。”
“嗯。”她又垂了头。
这些事，说出来怪没意思的。
原本后院中只有她一人，受宠如何新婚翌日的传言已经看的分明，一人而已即使太子不来也看不出是否移情别恋，但如今多了两人争宠，若久而不至势必会被人猜测说闲话。
那晚的承诺又不能拿出来说。
那两位后进门的孺人，凌云郡主从小就看她不顺眼，蛊惑过绿莺公主，如今碍于身份不得不屈于她之下，偶尔见面，言语之间夹枪带棒地讽刺，连带着吕瑶也渐渐变了眼神。
后院妇人争宠，林清弦觉得狭隘，不感兴趣，也不想让燕诸分心。
她知道，她越如此，受些委屈，外界越会传言她“宽宏有度”，燕诸也明显减少了去往那两边的次数。相反的，自然就往她这边来了。
也就是半个月在书房，半个月在她这边。
太子的偏爱是最有力的庇佑，林清弦也就随他。
睡一屋，也不是不可以。想着太子殿下身娇体贵，睡地板不太好，她咬咬牙，命人加宽了床铺，宽到足够五个人并排躺的那种。
燕诸抱着手臂，笑而不言。
于是外界有关“太子与良娣的夫妻情趣”之传言更加丰富，简直闻者落泪。
如何如何的，也解释不清了。
毕竟她总不能跑到卫辙面前说“你要相信我，我跟他真没什么”。
她是太子内眷，也做不了皇后，而他是外臣，会征战四方，不出意外的话，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林清弦看向院中花棚。
山茶正开，那是卫辙临走前托二哥哥送来的，而他，她终是没见到他那一面。如此这般，与前世一样。
秋风起时，燕凛已时日无多。
他日益病重，一天之中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
府中无太子正妃，林清弦跟在燕诸身边，与其他皇子皇妃轮流侍疾。
然而情况还是越来越差。
走出内殿，燕诸抬手揉了揉眉心，愁眉不展。林清弦心里清楚他因为什么烦恼，默默地跟在他身侧。
刚走出乾元殿，迎面撞上了刘琦。
刘琦低声：“殿下，前朝有事。”看样子还挺紧急。
“太子殿下忙吧，清儿自己回去就好。”她道。
燕诸神色间愁绪微缓，温声道：“今天你也累坏了，回去好好休息！”
说罢随刘琦离开。
林清弦独自回无极殿，一路上只见天高云淡，秋色琳琅。路过花园，中心的银杏叶片金黄，随风飘落了一地。
她停了下来，弯腰捡起一片叶子。
燕诸一直都有意立她为正妃，之前被燕凛狠拒，定下楚天娇，可楚家迟迟寻不到楚天娇踪迹，又不能找人假冒，无奈之下只得对外宣称女儿不治。
司马柔心知肚明，将太子正妃之位暂时空缺，这一缺就是两年，此举亦正合燕诸之意。因此两年来，无极殿就只有一位良娣和两位孺人。
同时，司马柔加大了对林清弦各方面的规矩治学。
此举为何，众人心中也都有数。
一年前，卫侯的两位世子从西北回来后，大世子顺利袭爵，小世子也在军中步步高升，如今已经是护国大将军秦敢的副将，此时正在北疆抗击来犯的希夷国骑兵。
林清瑞年纪虽轻，却颇有林盛南风采，两年前就入了翰林院，与楚维父子分庭抗礼。
林清弦回神，撞在了一人身上，抬头一看，是燕诸。
“太子哥哥。”她唤了一声。
燕诸按了按她脑门上撞到的地方：“疼吗？”
她笑，自己抬手摸了摸：“不疼，你又不是石头，没事！”
燕诸拿过她手里的银杏叶，顺势牵住她的手。
两人便一同回去。
林清弦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燕诸却先开了口：“方才传来了战报，北疆大捷，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心脏停了一瞬，下一刻狂跳起来，疯狂泵出血液，传到四肢百骸，她几乎是下意识反应道：“真的？”眉宇间难掩的欢欣与眼睛里一霎迸出的光彩让燕诸心间沉了沉。
他道：“真的！”随即状似无意，“清儿，你要十七岁了……”
林清弦本能道：“是啊！”待看到他投过来的漆黑幽深的眼神，不禁有点张口结舌，“还没到呢……”
燕诸忍不住笑意：“不过是问你想要什么礼物！你在想什么？”
她匆忙转脸：“才没有！”
府内有两位孺人，他应当不需要其他女人。
想到这里，便认真思索了方才开口：“你事多，我也不需要什么！”
“过个生辰并不费事。”燕诸回应她，“而且也能让我分心，毕竟操劳国事很累！”
“这样啊！”她灵光一现，“那我要一碗长寿面，要亲手做才够诚意！”
难免太过矫情，她暗想。
谁知他居然答应了：“可以！”
林清弦惊喜，抬头看去，正好撞进他的眼里。
她赶紧低头。
“清儿，如果我不想将你还给他呢？”燕诸悠悠叹了一口气。
她沉默。
沉默便是答案。
“君子一诺，当重于千金。”他的手落在她头上，极尽温柔，“我纵不敢自称君子，却也不会枉做小人。”
他又道。
生辰那天，燕凛状态还不错，恰逢大皇子大皇子妃值守。
燕诸窝在厨房里揉面。
林清弦被小橘拽来小厨房，看到刘琦在门口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太子殿下可是特地推了关紧事务，就为给您做长寿面，在里面呢！”
林清弦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燕诸挽着袖子在切菜，动作还蛮熟练。
“你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吗，什么时候练的？”她走近来。
“本太子什么不会？”燕诸得意，抹了抹鼻子。
鼻尖沾了白。
“其实不必如此。”她道，“政务紧急，我又不赶时间，什么时候吃都可以。”说着，拿碗把切好的白菜丝装起来，“你的事情才重要！”
燕诸一瞬明白：“是不是刘琦又说什么了？”
“没有。”林清弦道，“刘公公没有说什么，是我，怕自己担了祸水名头，耽误你的事。”
“祸水？”燕诸一愣，随即笑起来，“你不是。”
她曾不止一次说自己是祸水。
“恩？”
他下了面条入锅，搅散后，才慢慢道：“清儿何错之有？祸水之祸在哪里？”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燕诸又想起来一事：“很久之前，潇贵妃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你本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希望我不要苛责于你。”
“大姐姐说的？”
他点头：“你们姐妹俩还真像。”似是想起了什么，“小玉兔很可爱，许久未见了！”
玉兔大名杜蘅，一岁了。
她出生时，燕诸带林清弦一起去了。小小的孩童裹在襁褓里，眼睛都还未睁开，就已经知道咧着嘴对人笑了。
林清弦想起小阿蘅，也觉得心间温软。
“我们的孩子景儿，也有玉兔那么可爱吗？”燕诸有点好奇，沉吟了一下，又道，“既然是个男孩子，应该长得像你。”
提到景儿，林清弦有些失神。
良久之后，才轻“嗯”了一声：“他的眼睛像你，很大很漂亮。”
“哦？”
他挑眉，语调上扬。
林清弦脸一热，迅速转头，应了一声。
“是真的。”
燕诸想象中便有了一个孩子，大眼睛小鼻子，十分好看。
与她的孩子。
一时静寂，只有锅里的面在咕嘟。
“好了！”燕诸将一碗面放在她面前，“你是要在这儿吃，还是要回屋吃？”林清弦寻了凳子，坐下来拿筷子叨起了碗中那根又长又粗的面条，放入口中吸溜。
“别想太多了。”燕诸看她吃的开心，宽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各人，有各命。”
“好吃吗？”
她忙不迭地点头：“好吃。”
燕诸莞尔。
入夜。
渐入梦时，燕诸耳边突然传来了极轻的话。
“诸诸！”
“谢谢！”
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双漾着笑意的清澈眼睛。她蹭过了三人远的距离，话分两句，过来感谢他。
林清弦微微倾身，吻在他脸上，而后就跟只虾一样，缩回了自己的窝。
温润的唇，暖意落下，有淡淡的余香。
一时便收不住了。
燕诸嘴角有笑意：“你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乱亲人吗？既然你亲了我，可不能怪我！”
林清弦：“……”
她也不装虾了，翻了个身抬手抵住他，看也不敢看，口气急切地解释：“不许过界！我就是想谢谢你，你可别想太多！”
“你平常就是这样感谢别人的？”
礼节这么大？
“才不是。”她道，“你，你不是跟别人不一样嘛！”
呃，哪里不太对……
亲亲应当无事，不算违背诺言。
看他眼神越发不对，阻挡根本无用，她开始侧头躲避，口不择言：“我……也亲过别人，亲过阿辙了，好多次，真的！”
很好，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我就是冷。”燕诸嘴硬，手一抬将她拢入怀中，“仅此而已。”
“睡觉。”
还真就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