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永归
原来当年先捡到小橘的果然是楚家大公子楚天扬，只不过那时候还太小无力负责，把小橘交给了林家人。
楚天扬今年十四岁，那时候小橘还是个小婴儿，他应当是五岁。而自己才两岁，不记事也能理解。
联想到楚维夫妇那笑面虎的样子，林清弦觉得这个版本可信度蛮高，不禁感叹，此生的楚家兄妹竟然有点不太像父母。不过，到底如何谁又说的准呢？前世可是一模一样。
“小橘，你怎么会来？我娘让你来的？”
小橘摇摇头：“不是，我担心小姐，求夫人让我来帮小姐。夫人给了我令牌，我才敢来的。”随即大力拍了拍胸口，“小姐别担心，每天我都会来帮你一起打扫！”塔底下好黑好恐怖，可还是得鼓足勇气上去，因为小姐一个人上面，肯定更害怕。
林清弦：担心死了好吗？
她摸了摸小橘的头：“不愧是我的乖橘子，真可爱！”
小橘有点委屈：“一点都不可爱，小姐现在去哪里都不带我！”
林清瑞在一旁捂着嘴笑。
林清弦安抚她：“恩，不是跟你说了吗？学堂里有坏人，就是你今天见的那个，以后离他远点！”
小橘迷惑：“楚少爷啊？可他看着还不错的样子……”
“人不可貌相知道吗？他就是坏人，你踩他那一脚可出气了，好丫头！”
“那小姐还说我……”
“在外面嘛，多少也得给人家点面子是不？万一人家来告状，我可又要挨娘揍了。”林清弦道，晃晃自己的手，“救救你家小姐吧，真的不能再挨打了！”
小橘点头：“懂了，所以小橘没做错？”
“当然没有！”林清弦猛夸，忽然看见了旁边一个卖孔明灯的摊子，走了过去。
现在应该安全了！
她买了两只孔明灯：“二哥哥，我要这两个！”
钱袋子：“好嘞！有我的份吗？”
“老板，再要一个，三个。”
“……”
真是好妹妹！
第二天傍晚扫塔，林清弦没有再见到杜倦林，他就好像是她的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大侠，高大伟岸，不食人间烟火，却……眷恋一人。
他应该还会再来。
“清儿，看什么呢？”
看她在望着远处发呆，楚天娇纳闷地嘟囔了一句：“想你姐姐了就去呗，反正离那么近！宫里什么都没有，整日也怪无聊的！”
林清弦收回目光，却无法收回目光里蔓延的难过，失神一样“嗯”了一声，拎着扫帚跟上大部队下塔。
有人把她的落寞看在了眼里。
那日她问他，为什么自己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时至今日，仍无答案。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会去做。
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卫辙默默地挥着扫帚，把脚下的一块地板清扫干净。
之后几天，杜倦林再没来。
林清弦不喜欢高塔远眺，一个人站在风里，仿佛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可她还是会隔三差五过来，自己也说不清，也许只是为了逢着那个人。
逢他做什么？
因为他带来了江河湖海的气息，让她们这些困在皇城的鱼儿渴慕不已。
踩着平整的青砖，林清弦来到了潇湘殿。受伤之后又扫塔，每天跟二哥哥一起回家去，她都没有过来看大姐姐。
院里树叶枯黄，萧条冷寂，可墙角的菊开的正盛。
林清弦来到了门口，问丫鬟：“苹儿姐姐，我大姐姐最近可还好？”
丫鬟往里看了一眼，道：“不太好，前些天喝酒又受了风，咳了好几天，这会好不容易睡下，双儿姐姐在守着。”末了又低声道，“娘娘还给小姐准备了生辰礼物，一直未得见。小姐此次来，多陪陪娘娘吧！”
“苹儿姐姐辛苦了！”
林清弦点头，往里走去。
屋里飘荡着一股子药味儿，熏得人鼻子疼。
看见林清弦，双儿站起来行礼，而后说道：“刚睡下，小姐您先歇着，奴婢去膳房看看药煎好了没！”
“双儿姐姐辛苦了！”
双儿出去了。
林清弦走到近前，看着床上的人，轻轻地掖了掖被子，来到了院中。天渐冷，那株杜鹃在暖房里好好地养着，活的很好，枝叶墨绿，十分茂盛。
站了一会儿。
有人给她披上了衣服。
是林清若。
她也在看着那株杜鹃，脸色苍白，眼睛里却极温柔。
“大姐姐。”
林清若应了一声。
“大姐姐为什么如此喜欢杜鹃？”林清弦问她。
“好看啊！”她微笑，随即拉起林清弦的手，“清儿，来！”
林清弦顺从地跟她进了屋，把门关好，以防漏风。
林清弦打开了自己的首饰盒，从一堆华丽精美的饰品里拿出了一枚簪子。
这是一枚金簪，做工细腻，簪头雕刻着欲飞的小凤凰，小凤凰的眼睛是红色的鸽血石。她比了比，却没有给林清弦戴，而是放进了一个木盒里，将木盒交给了林清弦。
林清弦看着她。
林清若抚摸着木盒的纹理，缓缓道来：“我家清儿十一岁了，都长成大孩子了，真好！再过两年就该及笄，可姐姐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所以想早点给你。”
林清弦想哭，跪在她身旁，趴伏在她的膝盖上：“姐姐不会的！姐姐好好收着，等两年后你要亲自给我戴上，清儿一定要大姐姐亲手交给我！”
林清若摸了摸她的头，扶她起身：“地上凉，快起来！”表情凄婉，仿佛陷入了回忆里，“这枚簪子是我进宫时母亲送我的，所以它啊，本来就该是你的。那时候，她说希望我如凤凰一般快乐，可我飞不起来了。清儿，我如今将它给你，也希望你如凤凰一般……”
她咳了几声，又道：“飞的更高，如果可以，永远离开这里。”嗓音低沉，没什么力气，却勉力撑着将自己想说的话告诉她，“这个地方吃人，很可怕！”
林清弦眼泪止不住，抱住她哭：“姐姐不会的，大姐姐一定会……”会怎么样？会好起来，然后继续受折磨，还是会……死？
为什么啊！
“会什么？”林清若倒还有点闲心逗她。
“会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子孙满堂！”林清弦大声道，“一定！”
她决定孤注一掷，试试。
她展示出自己手上的疤痕：“姐姐你看，我前两天在街上遇险，有一个大侠救了我，他可厉害了！”
“一看就是风里来雨里去，武功超群！”
“风里来雨里去？”林清若先是惊讶，而后笑了，拧她的小鼻子，“是这样用的？夫子听见怕是又要哭了！”
林清弦见她笑起来，又道：“姐姐，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叫，杜，倦，林。”没看林清若的表情，又自顾自道，“好好听的名字，杜倦林，杜鹃，归林呢！杜鹃，无论是小花还是小鸟，都应该自由自在，在大森林里生根发芽。”
“前两天清儿又见到他了，在佛塔上，他好像经常来！”
说完才去看林清若。
她落泪了。
林清弦匆忙去擦她的眼泪：“姐姐，是不是清儿说错了，清儿错了，再也不乱说了！”心里的猜想基本成真。
林清若摇摇头：“不是，我只是一时感慨控制不住。”末了，站起身来，重新打开门，“在宫里待久了，总是觉得外面的天地更广阔些。”
“这就是大姐姐想让清儿离开的原因吧？因为。”她咬咬嘴唇，“大姐姐一点都不快乐。”
没有回应。
“大……”
林清若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坚韧却温和：“清儿还小，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有时候，没有选择。”
林清弦怎么会不懂。
她道：“大姐姐知道吗？前两天清儿被坏人追杀是因为他们觉得清儿将来会是太子妃，虽然不一定，我……却已经是那笼中鸟，俎上鱼了，清儿的将来只怕是也要跟这皇宫牵扯不清，无法自由。咱们林家人，不能全都留在这里，总要有人挣脱。”
“大姐姐待清儿好，清儿懂的。”
林清若转了身看着她，目光悲怜，像在看自己。
“清儿……”
“娘说，自己做的决定要自己承担，不能连累别人，所以清儿不会为大姐姐越俎代庖做任何事情任何决定，如果姐姐有一天想去哪里看风景，清儿一定会亲自套车送姐姐去！”
她甜甜一笑，走到桌边将木盒抱在怀里，行了一个礼：“这可是清儿此生收到的第一件金首饰，谢谢大姐姐！”
林清若没说出口的话缓缓地化成了一个微笑。
双儿端着药碗来了。
林清若低头看了一眼，端起碗喝尽。
待双儿离开，林清若将林清弦唤到了跟前低语：“清儿，如果你能再见那位大侠，帮姐姐带个信可好？”
“嗯！”林清弦用力道，“好！”
“姐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好玩吗？”林清弦有点好奇。
林清若嘴角含笑：“好玩，可好玩了！”
那年，林清若十四岁，已经定了入宫时间，心情郁闷，晚上偷溜出府散心。走至一棵大槐树下，树上掉下来一个人，正巧砸到她。
十四岁的少女被砸晕了，罪魁祸首是个醉鬼，见势不好直接把她给埋了。结果，埋了一半头一歪睡着了。
于是，第二天醉鬼醒来，就看到了土埋半截的“尸体”全身是血，正睁着眼睛瞪着自己，还伸着手要拉自己陪葬。
想到那个画面，林清弦也觉得好笑。
“其实吧，就是让他把我拉出来而已，因为自己没有力气，爬不出来。”
林清若边说边笑。
再后来，倒霉少女和失意的大侠就在山水之间游荡，一起去深山看最好看的杜鹃花，去寻最好的酒，去云海看日出，听寺钟长鸣。
直到那个日期到来。
林清若点点她的头：“故事听完了，清儿可满意？”
林清弦仰起脸：“满意！”
林清若心情稍微松快了些。
那个大侠，名杜倦，为了她改了名字，杜倦林。
杜倦，永归林清若。
他想带她继续遨游，四海为家时，才知道她竟是当朝丞相的大女儿，即将成为皇帝的新妃。
江湖，朝廷，两个世界。
可她才十四岁，应当属于她热爱的所有，山川日月，星辰大海，峡谷峰岭，乃至花鸟虫鱼，而不是委身于那个糟老头子，在深宫内争宠。
他可以去跟皇帝抢女人，只要她愿意，血流成河屠尽庙堂也无所畏惧，可她浅浅一笑，望向身后家族。
杜倦林只能放弃。
“那杜鹃花……”
“不是原来那一株了，是吗？”林清若毫不惊讶，“花而已，只是寄托念想，没关系。”
恰在此时，双儿进来，听见了。
她微微俯身，道：“娘娘容禀，还请娘娘莫怪，那天花……死了以后，双儿怕娘娘难过，去了山上想挖一株同样的金边杜鹃，可是根本就找不到，还遇到了狼，是一位大侠救了奴婢，还给了双儿这株花，才得以回来的。”
林清若抬手：“起来吧！”
林清弦亲昵地抱住她，蹭着她衣服上的流苏：“大姐姐，你看，这花长得多好，明年一定能开一大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