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醉了
“明年？”
“嗯！”
明月当空，佛塔顶上，一人迎风站立，衣角垂落，看着远处灯光，良久后灌酒入喉，喝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么好喝吗？”
一个声音传来。
低头一看，是小丫头。
林清弦叉腰：“下来！”
轻轻一笑，杜倦林飞身落下，站在了她面前的栏杆上。
“你不怕掉下去？”她伸出一根小手指，“如果我这样呢？要不要试试？”
杜倦林：“……”
你厉害。
翻身进入栏杆内，他仍旧盯着远处：“这么晚，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自己过来？不害怕？”
林清弦指了指塔下：“我才不怕！这里都是神，会保佑好孩子的！”她歪歪脑袋，“我这里有一个人给你的信，不知道你想不想看？”
没回应，却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挺好看的手。
林清弦摸出了口袋里的那封信。
具体写了什么，她没看也不知道，不过想着应当不是伤人的话，却没想到杜倦林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倒是把林清弦吓了一跳。
“怎么？不是好话？”
他将纸递给了她。
林清弦打开，上面写着：蒲苇已残，磐石当转。天涯明月，一如当年。这是诀别信。她以为会是情信，就算不是情信，也至少会是温言软语诉诉离愁，怎么会……
“真可以啊！”杜倦林带着冷笑说了一句，随即转向她，“小丫头，你回不回家？”
“回。”林清弦也颇为失落，闷闷地就想下塔。
谁知那人将纸折好塞入怀中后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横抱起来，足尖不过轻点，便御风飞向了潇湘殿。
十一岁的小女孩，根本没重量。
“我送你！”
第一次飞起的林清弦：“啊啊啊啊啊！！！！！”
还好平稳落地了。
杜倦林带着林清弦落在了院子里，面对着惊愕的丫鬟，林清弦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被石子打晕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这叫夜闯宫禁！”林清弦小声道。
“回去吧！”
林清若大概是听见了动静，走过来踏出了门：“清儿……”
她愣住了。
“这位是……”林清若款款微笑，笑容里尽是雍容气度，“清儿的朋友？”
林清弦还未说话，杜倦林就大踏步走上前，吓得林清弦急忙上前伸开双手挡住林清若，凶他：“你想干什么？”
“老友相见，打个招呼而已！”
“可是我姐姐说不认识你……”
杜倦林好笑地看着那人。
她眉目细致，体型娇弱，病气还没退，整个人十分孱弱。
“也是，你姐姐如此柔弱，当我认错了吧！”他自嘲般笑了笑，“怪我！”
说罢转身就走。
林清若却开口了：“站住！”
走到门口的杜倦林竟真的站住了：“娘娘还有何事？要抓我吗？”
“杜倦林，你……”
杜倦林大笑出声，抬手将怀里的纸拿出晃了晃，撕成两半扔掉：“我是杜倦，不是什么杜倦林，我要寻的也不是个深宫怨妇，贵妃娘娘，误会一场！”
纸张轻飘飘落地。
林清若身上的力气被抽尽了，头晕目眩，站立不住，靠在了门框上，喉间忽然一阵腥甜，吐了口血出来。
“大姐姐！”林清弦急坏了，拼尽全力扶着林清若，小声哭道，“咱们回屋，清儿这就去请太医！”
不敢大声，怕让人听见。
一双大手伸过来，替艰难支撑的她扶起了林清若抱入了内殿。
之后，他便走了。
“别告诉她。”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飘荡在空中。
林清弦火急火燎去了太医署，却不被允许进入，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去找燕诸，借太子的面子叩开太医署的门拽来了值夜太医。太医诊断之后说林清若是忧思过度，伤了心肺，往后不能再伤神，需要好好调养。
若再犯，恐有性命之虞。
林清弦小心地守着，满心内疚，对外只说伤风。
燕凛有来过一次。
林清弦忽地记起来，自己在这边并不常见他。
三日之后，林清若才醒过来。
她醒来第一句就是对林清弦说的：“清儿，不怪你。”
林清弦这才知道，原来她这几年一直都在吃凉药，又爱喝酒，再加之神思疲惫，早就伤了身子，那晚又受了刺激，才终于撑不住倒下的。
凉药是避孕的，吃多了会终生不孕，而且极伤身。
“大姐姐……”林清弦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
林清若抚抚她耳边的乱发，温声道：“放心吧，姐姐不会死的，清儿忘了，咱们明年还要看杜鹃花开，开一大盆！”而且，她们这种人，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宫里，那不是个好结局。
“大姐姐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你们明明认识！”
“大姐姐啊，走不了。他……”大约是提到了杜倦林，林清若面上带了一丝浅笑，“他是江湖中人，本应无牵无挂，来去自由才是最好的！清儿觉得呢？”
林清弦抽噎着，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有可能，清儿是说，假如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实现，姐姐最想过什么生活？”
林清若眼神向往：“泛舟湖上，看繁星满天，喝个大醉睡一觉，看日出。”
“就大姐姐一个人吗？”
林清若笑了笑，没言语。
“等大姐姐好了，咱们一起去划船吧，去看日出，就咱们自己人，不带旁人。”林清弦凑过去，提议道，“悄悄的。”
“都有谁啊？”林清若问，“清儿说的自己人？”
“大姐姐，那个大姐姐想见的人，清儿，还有阿辙哥哥！”她脆生生道，“好不好嘛？”
“好好好。”
但是那人又寻不到了。
林清弦连着几天去都没找到人。想着这里平常也不会有人来，林清弦在一个夹缝里塞了一张小纸条。
走下塔来，见到了燕诸。
林清弦轻扬唇角，对他行礼：“太子哥哥，许久不见。”
燕诸看向她的手，手背上是一条黑色未脱落的痂，明白昭示着她都经历了什么。他有耳闻，也实在内疚，只是一直没见她，那天本打算来帮她扫塔，却发现她有人陪，就没再靠近。
他们那么开心，他不想冷场。
“清儿，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因为我害你受惊，对不起。”
林清弦看了看自己的手，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啊，清儿又没事，太子哥哥不必歉疚。”
大约是因为她姐姐的病，她也心情不好，沉闷了好多。
燕诸便不再说话，陪着她一起往前走。
临分别时，林清弦想起了一件事：“太子哥哥的生辰还有半个月，月亮清儿已经找到了，先保密，到时候再给你看！”
燕诸抬手想碰她的头发：“好。”
她头顶有两根碎发在飘。
林清弦却条件反射后退了一步，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急忙找补：“清儿要去看我大姐姐了，太子哥哥你忙！”
说完便跑了。
她在躲他。
清儿，我有那么可怕吗？
还是说，她因为她的姐姐，对他们这些人产生了恐惧，根本不想靠近。可她姐姐宠冠后宫，皇后都及不上，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燕诸站在原地，天空有细雨如丝一般飘下来，雨逐渐下大，原来不经意间，秋已深了。
中秋，宫里准备了夜宴。
林家和楚家自然是都要到，不过孩子们相对可以自由些。
林清弦还是去了。
因为中秋佳节，宫里会放烟花。虽然比不上除夕，倒也是一大乐事。远处是飘香金桂，近处是醉人美酒。
皇帝燕凛携手皇后司马柔念下祝酒词，朝臣共贺，每个人眉梢都带着喜悦。
潇贵妃身子不适，没有过来。
林清弦在宴席上露了个脸，吃了几口菜就跑去了潇湘殿。
一轮大月亮高悬中天，影子落在地上，黑漆漆的长条，她和小橘边走边踩影子玩，一不小心崴了脚。
一个身影飞来，将她接入怀中。
看见来人，林清弦笑了，方才宴席上偷喝了爹的酒，此刻醉意上涌，双眼斗鸡，抬起手臂抱住他，蹭了蹭他的脸：“阿辙哥哥，谢谢！”
小橘捂眼：“小姐……”
她脸颊粉扑扑的，蹭过来的时候带着香气，卫辙脸有点热，扶她起身。但是她走路已经有点飘了，还好，能控制住。
脚步逐渐扭曲。
“阿辙哥哥，你特地来找我啊！”
“嗯。”
“那好，我们去……”
林清弦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巨大的力量抓住了她的手臂。
哎？
“太子哥哥？”
燕诸将她直接揽在自己怀里，又对卫辙说：“这里是皇宫，卫小世子带着清儿不方便，还是快回去吧，清儿也该由本太子来照顾，会妥善送回潇湘殿，还要烦劳小世子跟林伯伯林伯母说一声不必担心，燕诸先告辞了！”
说着横抱起林清弦，转身便走。
林清弦已经快睡着了。
卫辙看着那一对身影，听着林清弦发出偶尔“嘿嘿”的笑声，直到他们消失在宫墙尽头。
小橘面有难色，拔腿追上去。
卫辙踩着月光，默默地往回走。
坊间有传，她会是将来的太子妃。
挺适合她。
燕诸抱着林清弦去往潇湘殿。
林清弦不知道情况已变，鼻尖忽地闻到了不一样的香味，开口：“阿辙哥哥，你用熏香了？怪好闻的！走啊，我们一起去看大姐姐，大姐姐她病了，她不开心，我们一起看烟花，她高兴了，就会好了！好不好？”
燕诸有了片刻沉默。
他道：“好。”
怀里的人更开心了，再度嘿笑起来：“你给我的花，我养的可好了，开了好多，可好看了，你放心！”
燕诸突然就脱了力，抱不动了。
而此时，林清若在院中，已经喝了一轮冷酒了。
她遣散了下人，独自一人面对着硕大的月亮，一杯接一杯地灌。
一阵风起。
“大冷天独自喝冷酒，原来娘娘竟也有如此爱好？”墙头之人翩然落地，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语带讽刺。
“你来了！”她开心。
杜倦林不答。
“只有喝醉了才能看见你，不醉不行啊！”林清若继续喝，酒杯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他拿起酒壶直接喝了个干净，将个空酒壶丢给她。
林清若抓起酒壶倒了倒，没有倒出一滴液体，懊丧道：“没了！”接着就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人事不知。
前后左右也没个照顾的人，杜倦林只能亲自将她抱进屋内。
刚安置好，门就被双儿打开了。
……
双儿极聪慧，先反应过来，轻“嘘”了一声，迅速将门关上。
她道：“大侠莫慌，娘娘有我们照顾，请放心！”说罢将门打开，示意他离开。
杜倦林回头看了一眼，闪身而去。
他前脚刚走，燕诸背着林清弦后脚就过来了。于是这一夜，面对一大一小的醉鬼姐妹，一众人忙了个脚朝天。
杜倦林立于塔顶，看了一晚。
这一晚烟花高鸣，灿烂盛大，潇湘殿灯一夜未熄。
他想起来她刚进宫，那时圣宠正浓，所有人都热热闹闹，她却总喜欢独自静坐。这几年，他有空就会来此。反正行走江湖赚够吃喝钱后，就总有空。
他想看着她开心起来，再走。
可四年了，她越来越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