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舒城兰花
律师抬手合上面前的文件夹，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反而是由方成衍拿起了文件。
这一动作似乎在宣告，他要亲自进行反杀——
程开祖、张鸣一前一后地凝视着男人，惶惶中觉得情况急转直下！四周安静极了，除了男人的声音之外，屋内再无别的声响。他的声线平淡、缺乏感情，但却充满了一种硬能叫人听进去的压迫感。
方成衍把起诉状陈述了一遍，内容和田嘉木那天听到的版本没有什么出入。
起初，四季地产公司按照合同要求，缴纳了第一期的部分金额，声称第二期会将它补齐。但到期后却迟迟没有交上来，于是清源镇政府不得不与它取消了合作。结果现在，还被方成衍查出，他们当时交与政府的资产评估证明是假的！
男人心思缜密到了极致，甚至连为他们做虚假数据的机构都找了出来。除此之外，更有力的证据当属四季地产近些年来承包项目的数目额。
那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四季地产公司建立起初，发展势头一直很好，但在后期，由于程开祖不尽人意的决策和管理，烂尾、延期、赔付，而最终损失了大多资产。
证据确凿，摆在面前的时候。
程开祖无言以对。
中年男人默默地吞咽了下口水，因为……连同他自己也未必能把公司的项目金额算得如此清楚。他不由得惊诧地看了一眼方成衍的脸，这个寥寥几天，就将他们公司账目全算了个遍的男人，该是一个耐心到堪称恐怖程度的对手啊。
面前的年轻人像一条在河里潜伏的鳄鱼，深入潜伏，对待敌人，他没有频繁的动作。然后出击时，会凶猛地一咬到底。
头脑极度冷静，长线潜伏，更有优于常人的耐心。
这不就是在投资市场上立于不败之地的制胜之道吗？
张鸣只感到一阵懊悔，他到底是图什么？刚才程开祖提问的刹那间，他气得胸膛怒火腾然而起，胸腔里怒火发泄不出。
就知道！
这傻逼王八蛋程开祖，怎么还拆了我的台！？
刚才被方成衍投来的视线已经让他几乎想要遁地而走，现在老脸上更是一阵难堪。
该怎么办？
怎么和董事们交代？
思考中，男人的陈述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程开祖愚弄政府，弄虚作假，浪费竞标的社会资源和政府人力。”
“据我所知，四季地产公司已经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恶劣的竞争，融资不成功，资金证明造假。先竞标成功，反被退也是理所应当。”
“天一购物广场前身是星城楼盘。该楼盘位于灵县，于前年动工，在今年彻底停工成为烂尾楼。贵公司为该楼盘的运营商，又将它易名为新天地购物广场。现在却已经倒闭了，处于零业态，零销售，私自转租给某个大厦，租户合同没到期都找各种理由把他们赶走。”
“但是你追缴不成，反而起诉镇政府。”
方成衍此时与田嘉木对视了一眼，旋即丢下了冰冷的一句：
“我们谁都没有功夫陪你打闹。”
他说完时，检察官也良久没有说话。
张鸣懊悔到要以头抢地了，他用脑袋想想，也知道一个逾期和一个作假，哪个更严重。
天啊……他做了极其错误的决定！
张鸣扶上了额头，悄悄地从问讯室离开了。
检察官同助理商量了足足十几分钟，商量了好半天，摄像红色的小点一亮一亮的，看得他心中焦急。最后做了以下判决，检察官肃声说道：
“案件审理结束。”
“经检察委员会审查决定后，将起草《免予起诉决定书》，免于田嘉木同志的嫌疑，并按照规定报上级人民检察院备案。”
“欺瞒政府，惩戒六十万元，划给清源镇政府。”
与一百万元有所出入，但是，四季地产公司的资金已经不足已支撑，很有可能面临破产。
程开祖一言不发，拳头握紧，强忍着没有在政府人员面前发作。
他隔着人群，与方成衍远远目光相对，牙根咬紧。
势要卷土重来。
“好了，对于世纪地产公司和公职人员田嘉木的案件侦查就此结束。如有异议，在工作和管理方面存在漏洞或问题的，可以向上级单位发出《检察建议书》。”
田嘉木如获大赦，两只手在裤子上揪了又揪，直到裤腿变得皱巴巴的。
他起身，叫了一声：“方先生。”
“我知道，方先生，我信得过。”
从一开始就信得过。
“他给我扣官商勾结的帽子，我会扣他欺骗政府、欺骗国土局的罪名。”方成衍那天送走田嘉木时，在家门口，是这么说的。
但这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
“市领导的意思也是。”田嘉木说，“说您在这里快一周了，工程都已经开始着手建设起来了，地基打起四分之一。难道要再把打好的东西拆掉，更换负责人？”
“这传出去，才影响我们的政绩。”
直到走出了大厅，重见日光后，田嘉木还一直不肯相信，莫名有六十万元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要怎么分配啊！
他要把茶市的路修一修，还要给政府搞个厕所出来！
田嘉木强压下心中喜悦：“方先生。”
“谢谢你的主意，”他同样报以感激地看了一眼律师：“您也辛苦了。”
方成衍告诉他：“那是你们应得的，也是我没有处理好多方面的结果。”
“怎么会？”田嘉木说。
“我同意采用你们的项目，是因为你们的策划案写得和我心中的目标趋同。”他的眼睛透出着淳朴的神采，嘴巴喋喋不休地解释：
“对于产业计划，我只有过零星的想法，可我的专业不是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入手，我笨得像一个棒槌！”
他有些激动：“是您策划得好，直接给了我一张图纸。”
“把饭喂到我嘴边。”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方成衍说。
“我要是真没做好打算，也就不会硬财政部的张叔，自己要求签字了。”
“我既然会同意，就会为它负责。”
田嘉木伸出手来，同方成衍重重地握了握手，才骑上摩托，离开了。
“张鸣呢？”总裁问道。
“已经走了。”
方成衍收回了目光，眼底冷意一片。
回去的路上已经是九点了。
远远看到竹林里站了一个人，背影镀上一层冷白。
穿了一件白色卫衣，好像所有的衣服都是白色的。竹林里有点阴冷，宋知探究式地看了一眼。
阴影里浮出一张写满关切的脸：“方成衍！”
“怎么样了？”
“说话呀。”宋知愣了，这算什么反应？
“解决了。”
“解决了的意思是……”
“一切顺利。”
“吓我一跳。”宋知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项目停工，你这个大总裁直接回北京了。”
方成衍笑了：“不会的。”镀上一层冷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解决了。”
“那就是了。”
“吃晚饭了吗？”
“吃完了，没心情看那电视剧。”
“你吃了吗！？”
“还没有。”
“那回去让大姐给你热饭。”宋知被看得不自在，大步越过了他，往家里走去了。
次日清晨六点，检察院快递来的出庭结果送到家门时，方长云才得知了这码事。
老爷子久侯在家，还真以为他是工作忙了。
冲进方成衍的卧室，面容严肃地问：“方成衍！”
“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宋知正在洗漱，刚把脸洗完，一听这动静，觉得不好，这是要干仗啊！
胡乱擦了把脸，看热闹似的跑过去，却见方成衍还没起，窗帘拉得毫无缝隙，人在床上坐着，被子滑到腹部，手臂支床，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微微有些乱。
宋知凑热闹，看个乐呵。
“待会跟您说。”
身上只有一条睡裤，下了床。
老爷子怒瞪一眼，“我还没歇火呢，一点事也不打算让我知道了？”
“这是我建起来的公司！”
动真格了！老爷子脾气是真大呀！
“您别动怒，他是怕您担心。”
宋知对着方长云一通好话输出：“成衍哥天天看文件呢，就是因为这事儿难，不想让您知道，一心好好瞒着！您看他辛苦的，人都瘦了。”
下了床，走到老爷子跟前。“换个衣服。”
“待会下楼跟您说。”
方长云瞪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露出后面宋知的全身。
两人对视上了。
下一秒，看热闹的宋知便被方成衍一把抓了进来。
屋内光线暗暗的，他把宋知抵在墙上，让他直视自己，困倦的眼睛填满了疑惑。
他声线是刚起床时才有的，带着一点点的沙哑，问：“我瘦了吗？”
宋知被他这么一下子按在墙上，觉得有辱斯文，对这暧昧的姿势，装作视而不见。
身体贴墙，往后拉开一点距离，面上一副二百五劲头：“没啊，您该吃吃该喝喝，咱也没见您落下哪一顿了？”
他摆摆手，要把方成衍的左胳膊从墙面上撂下来：“我那都是话术，你想挨你爷爷骂你就直说，我保准不带吭一声儿的。”
宋知嘟囔了一句：“我又管不着。”
“嗯……”方成衍好像还没睡醒，语调拐了个弯，低低地笑了一声，手臂在墙面上下滑，滑到宋知的腰际，掐住他的腰，把人搂了过来。
头埋在宋知脖颈中，嗅了一口，搭在那里半天没有动。
宋知脑子当场宕机了。
他穿着一件长袖卫衣，但是方成衍睡觉时只穿一条睡裤，上半身是裸着的，结实的肌肉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来一丝热度。
宋知心想那天在茶庄厕所，不会就是这么抱的吧。
方成衍只搭上五秒钟，便抬起了头：“现在清醒了。”
然后转身打开柜子，去穿衣服。
宋知愣在原地，心中不免抛出一句：“卧槽，这年轻人。”
脚上赶紧迈开两步，出去了。
方成衍在早饭桌上，有条不紊地告诉老爷子事情的起末，
宋知一声不吭在那里干饭，吃的不少。
方成衍瞥过他一眼，嘴角带了些笑意。
把人接上车。
车刚走上石滩，他问：“今天茶庄也要开门吗？”
“怎么？我还给自己安排上放假。”
“我想给自己放个假，不可以吗？”
“去酒吧。”
宋知差点要翻白眼：“我说成衍哥，你别跟我在这儿五五六六了，大清早有哪家酒吧开门的？”
“也是。”方成衍点点头。
“那晚上去。”
宋知看他的眼神，嘴里话糊弄糊弄：“行。”
他看向车窗外，手托上下巴，神色怎么也自然不起来：“怎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