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父母
“回去睡一觉,明天早上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吴叔和我说他今天刚出差,阿姨也回老家了,你明早就在家里等我给你带早餐好不好?”
唐时站在门口,轻声细语地一句一句叮嘱道:“最近夜里冷,你晚上被子盖得严实点,别冻感冒了。”
陈初南:……
“知道了知道了,你比吴叔话还多!”
他不自在地刮自己的鼻尖,别过脸假装看墙上的钟,手指在口袋里卷缩成一团,不耐烦地打断唐时的话。
“那个……”
小少爷阴晴不定,表情有点难堪,佯装凶狠地朝他威胁道:
“今天中午的事,你不许和别人说!”
“?”
唐时失笑,宠溺的看着他“可是你走的时候,林飞他们都看到了。”
陈初南:“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你……你别说我今天中午哭了,知道吗?”
唐时:“就这个?”
陈初南:“就这个!”
“好好好,绝对不说。”
“快进去吧,别再门口站着容易感冒。”
……
陈初南手用力,刚准备关上门,面前的唐时却突然伸出手按在门框上,二人抬头对视,陈初南看到他的眼里是一片能把人淹没的温柔海洋,而自己好似也沉溺在温柔乡中难以自拔。
“还有最后一句。”
他听见唐时说。
“明天见。”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很懂的如何收买人心,陈初南抿着嘴应下了这声问候,嘴唇翕张也还给对方一句同样真挚的问候。
“明天见。”
希望明天我们还能说明天见,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在你的祝福中度过的。
……
门被轻轻关上,里面的人心绪不宁,外面的人深深凝望。
白色的外套还搭在臂弯里,唐时突然想起这是之前怕陈初南冷所以特意带出来的,而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他收起衣服,将褶皱顺平轻柔地抱在怀里,就像之前抱着陈初南一样温暖。
……
晚上的时候家里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彼时陈初南还正在群里跟林飞他们解释今天中午发生的事,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他隔着一层楼踩着拖鞋走出门外,到了栏杆处。
陈笠和张于清两个人手挽手一起回来了,夜晚天气凉,两个人身上的衣服沾了水气有点黏腻,就在玄关处脱了外套进来。
他看到突然回来的人,拿着手机一时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直到张女士眼尖地在二楼发现他,才将陈初南唤回神。
“大晚上的拿着手机在那傻站着干嘛呢?”
张女士发出疑问,走进厨房里探了探,发现空无一人,就让陈初南下来。
“阿姨回老家了?”
“晚上吃了没?”
陈初南不情不愿地下楼,穿着的还是今天薄薄的居家睡衣,两只脚光溜溜的。
“回了。”
“点外卖。”
他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有序地回答她的问题。
张女士微微皱眉,牵着他的手来到沙发那坐下,在感受到他手掌心冰冷的温度时没忍住开了口。
“也不知道穿个袜子,手这么凉,感冒了怎么办?”
“不冷。”
“哼。”
“你每次都这么说,回头发烧感冒又说难受。”
……
陈初南没反驳她,看了一眼在旁饮茶的陈笠,眼睫垂下问了一个跟刚才截然相反的问题。
“你们……出差出完了?”
不是说五天吗,今天才第三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女士点头,她指尖轻点上陈初南的额头,笑的温婉:“不还是因为你吗,我和你爸想着今年的国庆可以陪在你身边,以往天天忙都没能和你静下心来好好聊聊。”
“所以就特意把时间推迟了。”
“我……”
陈初南想说不用,毕竟以往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再不济身边还有林飞他们,国庆对他而言从来也不是什么很重大的日子。
可是张女士眼里的期盼令他莫名产生了一丝畏惧,在这难以摆脱的目光中,他只能咬着牙点头,接受他们突然而来的提议。
张女士满意地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握住放在自己手里暖和着,摸了摸陈初南柔软细腻的头发。
“哦对了!”
她惊呼。
“那个首都来的家教,你们见面了吗?”
唐时来了已经有几次了,除非毫不关心,不然两个人也不太可能不会知晓。
陈初南垂眸,闷声应了一声“到了。”
“怎么样?进度赶得上吗?老师教的怎么样?”
“还行吧,一般般。”
……
“哼!”
“你也有脸说人家一般。”
陈笠在旁边拿着一张最新发表的报刊,听到陈初南的回答,没忍住开口:
“人家至少也是你妈在首都附中请的学霸,别人请还请不到,你一句还行就给打发了。”
“哦。”
陈初南反讽,他坐在沙发上仰着脖子说,“那还不是钱给的多。”
“而且你以为就你以前那成绩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陈初南真是厌恶了每次陈笠突然而来的打击与挑衅,他僵着脖子不肯低头就这样和面前不怒自威的男人对视上了。
男人气急败坏,眉毛高高竖起活像个阎王,陈笠将报纸往桌上重重拍下,而后又手指着陈初南朝他大声骂道:
“你还有能耐顶嘴了是吧!我说一句你能顶十句,要真这么厉害怎么就不跟人家学学,还在这空口无凭地说大话啊!”
“我怎么生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了!你看看你整天都在做什么没有意义的事,人胡叔叔的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国外拿奖拿到手软,再看看你!你能做些什么!”
“是!”
陈初南猛地起身,阴着脸沉声道:
“我没用,我没用你生我干嘛啊!你当初怎么不在生我的时候就把我闷死,还让我来这个世上活活受罪!”
“你——”
“——啪!”
猛烈且毫不收敛的巴掌迎着陈初南而来,刘海散乱在旁虚虚地搭在耳畔,他的脸因为惯性而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脸颊向右侧过,白皙的皮肤上立即就多出了一道分明的巴掌印。
这么些年,陈笠和陈初南虽名为父子,却形同虚设。可陈初南总没料到,他会动手,就只是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外人,他需要用体罚的方式来逼自己懂事。
……
“够了!“
张女士陡然提高音量,她把被打的呆愣在原地的陈初南拉倒身后。
“陈笠!你发什么疯!”
她从背后摸到陈初南的手腕将其紧紧握在手里,才圈了手腕一半就发现这孩子瘦的厉害,手臂上都没什么肉。一时之间,惭愧和愤怒涌上心头,她瞪着陈笠,一字一句像是要往他的心窝上扎。
“你就为了个外人打你的亲生儿子,胡林还在国外呢他比阿南大几轮啊你拿他做比较。别的不说你怎么也不看看自己啊,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你在干嘛,要不是祖上三代有钱,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趾高气昂的说话!”
“他是你儿子,不是你仆人,这么多年咋们忙来忙去的连个做父母的基本职责都没能做到,你有什么脸在这说这话啊?你又哪来的勇气去打他的!”
做父母的他们好像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这么些年究竟错过了什么。陈笠打陈初南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他蠕动嘴唇,看着一脸怒气的妻子和背后默不出声的儿子,却拉不下脸面轻声说句道歉。
上位者的自尊心早已腐朽烂到骨子里,哪怕是在和自己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的陈初南身上,他也不会允许自己低人一等。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陷入零点,这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场景,陈初南后知后觉捂住自己的半边脸,火辣辣的,不用看就知道肯定肿了。
心像被冰渣子从里到外击得粉碎,和脸上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他想看看头顶的灯,却发现灯光实在太刺眼,刺得陈初南都流泪了。
也许刻意维持的美好就像这虚设的吊灯一样,在外人面前摆出最会被称赞的精美模样,可是当你抬头看,璀璨的灯光又需要多少苦心来经营呢?
张女士在自己面前矮了一截,她保养的很好,可是陈初南在浓密的头发中隐隐约约窥得一丝白发,就如同已经破碎的家庭,苍白无力,满目疮痍。
他有点累了,不是哭累了,而是心累了。
手指轻轻扳开张女士紧握的手掌,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露出一截脆弱白皙的脖颈在灯下弯成一道弧度。
他哑着嗓子开口,却是百般无力。
“我累了。”
他说。
“国庆不用陪我了,我不需要。”
如果是为了所谓的使命感,责任感,需要他们去完成这些本就不乐意的事,那么对于彼此来说,不管是陈初南,还是夫妻二人,都是一种折磨。
那不如就直接明了算了,都别让对方过的太难受,太憋屈了。
都错过了十几年了,还妄想靠一日来补救曾经流失的光阴吗?
……
张女士坐在沙发上,捂着脸身体有点颤抖,眼泪从指缝流出,在银白的戒指上流下湿润的痕迹。
在职场上打拼多年的女人此刻仿佛瞬间苍老,她能用自己的真本事让男人心悦诚服,到头来却发现弄丢了自己的儿子。
“陈笠……”
她喊着男人的名字“你说你是不是混蛋啊?都说好了这次回来不吵架不吵架,咱们三个好好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好好弥补阿南,好好和他正常的相处。你说过的话你是当屁放了吗?”
“我……从小到大,你见没见过我打他?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你刚看没看见,脸上那么大一个红印子,你这是不是要杀了他才肯甘心。”
男人沉默不语,女人的怒气极尽临界值。
“你说话!”
“我问你你装什么哑巴!”
“这些年你能耐了,可是有没有想过阿南?吴叔跟我说他和从前比越来越不爱说话了,也没见的交了几个好朋友。小时候的阿南那么爱笑,那么喜欢闹,天天缠着你说要骑大马。现在呢?我每次看见他他都冷着张脸。”
“……我都不知道他这是在看妈妈……还是在看仇人啊……”
张女士失声痛哭,想将这些年的苦楚全部倾倒出来。
哭声透过空气一丝不差地传到了二楼,也传到了陈初南的耳中。
他将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久久不愿动,背脊微微弯曲上下起伏,他像是沉溺在眼前一黑的窒息中,只能用自己的双手攥紧枕头,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
胸膛处被不明物体所震动,陈初南不愿抬头只能摸索着在被子下面探来探去。
是手机的铃声响了,定睛一看,唐时的视频通话。
好似委屈又有了可以发泄的地方,被欺负的小孩找到了靠山。
他按下绿键,中午刚见过的那张帅脸在狭小的手机屏幕里都还是那么好看。
“陈初南?”
对面久久不见回应,唐时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嗯……”
鼻音很重,闷久了声音又哑得厉害,唐时敏锐地察觉到陈初南的不对劲。
“哭了?”
陈初南没回答。
以往如果要说这话,他绝对是第一个反驳的。可此时此刻,小少爷没回答,唐时心里的某种想法忽然得到了证实。
他声音慌乱了,被陈初南突如而来的脆弱打得措手不及。
他凑近话筒对他说:
“谁干的?”
“我帮你教训他,不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