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末
2018年的夏季将尽，秋天抓住它的尾巴，悄无声息来到人间。
宜秀一中。
教室外嘈杂的蝉声绵绵，为清爽的秋通风报信，绿荫掩映之中，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年穿过走廊，交织成简单舒适交杂的水墨插画。天蓝得与大海同色，几朵奶白色的云朵点缀其上，如同田园诗人口中的理想国，充满无限希望。
高三六班便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
来往学生教师络绎不绝，但在路过这里时都会下意识将目光放在门外简陋的纸牌上。
——高考倒计时：282天！
涂上的红墨水感叹号加粗，是这一届高考生最后的警戒线，时时刻刻提醒他们当下有多么关键重要，人生只一次的大事就在几百天后会用几张简单的试卷为自己的青春画上句号。
——但这只是一部分。
少年的青春还远不止于此。
在窗外就依稀可以看到教室里的模样，一段嘶喊声传来，路途中暂停在窗子上休息的小鸟被惊得眼珠子直转溜，而后展翅高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啊啊啊啊啊——去你爹的林建岳，老子今天要和你拼了啊啊啊！”
少年变声期沙哑的声音从班级传来，充满不甘。
……
“林飞！你吵什么！还让不让人学习了！”
前排扎着马尾辫的女同学回眸怒视，林飞的抱怨戛然而止，一句话也蹦不出来了。
他可怜兮兮，敢怒不敢言。
只能小声开口道：“不是，学委，我又怎么你了？”
高三六班的学习委员，名为蒋媛——蒋媛同学很爱美，在忙碌的高三生活，哪怕是前天晚上熬夜学习，第二天早上也会以完美的状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个性十足。就像每一个同她一般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充满活力，眼里有光。
可此时她的眼里只有满满的不解和被人叨扰的埋怨。
林飞只是看一眼就泄气了，垂头丧气地把头埋在桌子上。
“啊啊啊，学委你说哪个班周日还补课啊！林建岳脑子生锈了吧他，怎么别的班不补就我们班补课？”
“我好不容易等来周天，还准备峡谷大秀一场的！这下全泡汤了……啊啊。”
网瘾少年林飞表示不服。
试问哪个高三学生不渴望空闲的周日，不渴望愉快的周末！
蒋媛听到这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怪不怪说“你第一次知道他有病？”
讲着又将底下的数学习题拿了上来，拿出红笔在涂涂改改，仔细看，上面全是改正后的笔记，蒋媛没看林飞只是苦口婆心劝道：
“林飞啊，你就知足吧，你现在应该庆幸的是他中秋节还给我们留了一天假。”
“啊！！”
林飞失声惊呼。
“就一天！？？”
蒋媛点头，表情冷漠且肯定。
“就一天。”
一天能干什么？他睡觉都不够一天的！！
这狗日子真的是爱谁过谁过去吧。
林飞往后一仰，生无可恋，卒。
高三六班的后门口响起emo少年的歌声——无奈而绝望。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眼前的色彩忽然被掩盖，你的影子无情～”
变声期的声音沙哑像鸭子乱叫，被林飞随意唱出来就算是公开处刑了。
“一首《冰雨》送给身为高三狗的我们。”
“你就像一个刽子手把我出卖——”
“——哎呦！”
有人从后面拿书重重地敲自己头。
脑袋被人袭击，他眼泪婆娑地转过头，眼中满是怒气“谁啊？谁！”
“你爹，谁。”
清爽的少年音传出，满头大汗的陈初南把手上的书随手甩到桌子上，随意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继而站在林飞面前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你发癫啊……”
他表情嫌弃，毫不犹豫嘲讽道：
“还冷冷冰雨，词不成词，调不成调的，刘德华听了都得笑。”
……
“南哥啊！”
看到眼前的少年，林飞犹如看见了每月给他零花钱的爸一样殷勤。
他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凑近陈初南“我跟你说——你知不知道林建岳又在发啥疯！”
他表情有点蠢，有股自以为是的聪明。
虽是问陈初南，却在陈初南没回答之前，就心急地全说了出来。
“他他妈这个周日居然补课！”
……
哦……
陈初南挑眉“所以呢？”
林飞惊讶，“所以我们就少了一天放松的机会了啊！”
不是这点难道不是毋庸置疑的吗？
？？？
老旧的吹风机“嘎嘎”转个不停，被汗水浸湿衣衫的少年一言难尽地看向林飞，眼下的泪痣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
似乎连这颗小小的痣都在隐隐约约嘲笑林飞的无知……
“你……”
有点傻。
但他又怕说出来打击人自信心。
不过压根儿不需要陈初南说，他相信有人自会帮他说。
“啧啧啧，林飞你就放屁吧！”前面的男生突然转过头印证他的想法，一张脸平平无奇，唯有头顶上几簇稀稀疏疏的毛发较为吸人眼球，带着一副老实本分的黑框眼镜，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戏谑，上上下下扫了林飞一眼，眼神满是嫌弃。
“说得好像你补课的时候认真听了一样。”
“得了吧，左右都离不开游戏，还不如老实点。”
……
林飞窘迫，“不是……张祁元，你他妈嘴里就不能蹦出点好话吗？”
“哎哟……”
张祁元语气揶揄“老实人说老实话，这你就不懂了吧。”
“你又想让我说啥好话？说——啊林飞哥哥你好爱学习呦，你真棒！”
“你看着行不？”
……
妈的，好骚。
“呕——姓张的你就是存心膈应我！”
林飞夸张地捂住肚子假呕起来，他就把目光投向陈初南，“阿南，你看他真是越来越贱了。”
陈初南无语，目光冷淡地看了林飞一眼，说“你跟他半斤八两。”
接着拖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余光看到后座多了几本崭新的教材，甚至连封面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灰。
一看就是新的，陈初南便问林飞：
“这谁书？”
“昂？”林飞本来还在和张祁元进行眼神“打击战”，听到陈初南的话后立马转过了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几本书后了然地哦了一声。
“这些啊，新生的。”
“新生？”
“嗯。”林飞看他表情疑惑，瞬间想起来这人平时上课都不听，班级里什么消息永远都是一问三不知，就接着说：
“林建岳说的——咋班要来个新生！”
“哎，我说是谁这么想不开，都高三了还转学，还又刚好到了咋们班，啧啧啧，林建岳不得整死他。”
……
哦，原来是新生。
陈初南明白之后没说话，反而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点点头示意林飞自己知道了，然后把校服往桌子上铺平，连边角都不放过，压得整整齐齐，直直趴到了桌子上，只留给林飞一个困倦的后脑勺。
林飞：……
眼珠子直转溜，他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嘴，屁股移到板凳边上，小心翼翼试探“那个……阿南，你这是……昨晚又和你爸吵架了？”
陈初南抬起头，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这眼神真他妈比王昭君的二技能还冷，林飞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笑笑，语气讨好“……得得得，不说不说了你睡你睡！”
就提一句他爸，陈初南能用眼神杀死他，真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还能在同一个屋檐下活那么长时间的。林飞真心觉得奇怪，以陈初南每次都想砍死他老子的语气来看，两个人都建在就是一件喜事了。
他看着陈初南的后脑勺无声摇摇头。
复杂。
太复杂了。
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
“老师们，同学们，上课的铃声敲响了～”
“……”
下课期间趴倒一片的学生们艰难起身，个个脸上的表情迷茫而困倦，张祁元的凳子被林飞踹到一边，他回头看见林飞丰满脸上的几道红印一下子瞌睡虫全跑了。
他指着林飞的脸大笑“哈哈哈，林飞你干啥，整两个红印子玩cosplay呢笑死我了！”
“嗐～！”林飞无力反驳“真的，真的很喜欢这种一觉睡到上课还半死不活的感觉。”
他说着，还不忘用胳膊肘顶旁边同样睡的很香的陈初南“阿南，醒了快醒，这节课是林建岳的，被他看到了又要瞎逼逼……”
……
一片寂静，比数学课上数学老师抽人回答问题时还安静。
没人搭理林飞，陈初南甚至连动都没动。
林飞：……
没救了，叫不醒。
“啊！”他往桌子上一趴，神态崩溃“我想睡觉啊啊啊！”
衣服摩擦相碰的声音传来，陈初南耳朵贴着桌子，林飞刚才一个人大动作直接将他从梦中拖了出来，耳朵就像被人紧贴着敲了一锣鼓一样刺耳。
……
他看着半死不活的林飞，以及半死不活的同学，心里一阵无语。
手指抓住衣角想往下扯，意料之外的扯不动，眼光一转就看到林飞的头正压在自己袖子下面。
“啧。”
“压着我校服了。”
林飞恍然，才发现陈初南已经醒了，他摸摸鼻子，悻悻地移开自己的头。
上课铃准时敲响，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夹着本英语书走进教室，眼光淡淡扫过教室一片，轻飘飘地就是有点瘆人。
原本了无生机的学生们忽的一下被惊醒了，他们找书的找书，擦口水的擦开水，一时之间都无比慌乱。
林建岳等班上差不多安静了才放下书，梳得一丝不苟头发在日光灯下反光，在后面看就显得那块的毛发有点稀疏。
他环视一圈，先是检查书，再是检查人。
一环套一环，严丝合缝。
想检查犯人的狱警一样，就差手上没铐着个手环了。
他清了清嗓子“下次上课，我希望在我没来之前你们就能把书准备好，不要等老师来了才不急不慌地拿出来，你们看看，哪个快高考的学生像你们这样的！”
“看看门外的倒计时，还能这么心安理得懈怠下去吗啊！”
“高考一分多少人啊……”
林飞缓缓打出个哈欠，下意识接上那句话“嗯嗯嗯……半个篮球场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睡好，声音没能控制住，全班人都听见了。
当然也包括讲台上的林建岳。
下面熙熙攘攘响起一些想笑不敢笑的声音，张祁元捂嘴在前面趴着回了个头朝林飞比大拇指，眼神仿佛在讲“6啊兄弟，你惨大发了！”
林飞：……
心里默念321，1刚念完，林建岳果然一拍桌子让林飞站起来。
他收拾好书，甚至连林建岳都没说出那句话，就走到墙角在那儿站着，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
……
林建岳气的无语，伸出手指着林飞“你说你要在学习上也这么自觉该多好……”
林飞：？谢谢您夸我。
“不说了，讲一件事……”
可话没说完，林建岳眼睛一转就看到门外站着的少年，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整个六班的人就眼睁睁看着那张可憎的脸上出现了几百年都不曾出现的笑容。
又猥琐又谄媚。
？？？
咋了这是。
校长又过来巡查了？
要不然林建岳一副见到宝贝的样子是为啥？
夏末依旧燥热，陈初南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似乎是在观察秋蝉的行迹，又似乎是在看枝繁叶茂的树，总之漫无目的，悠闲自在。
视线里突然闯进一抹白，他原本以为是校服，可是它在前进，有条不紊如同定格动画一样在浓密的绿下缓缓移动。
那是一个人的手臂。
苍白的肌肤下透露着几近可见的血管，隐约中含着男性喷薄而出的肌肉线条，陈初南这下看清楚了，这人肌肉不错，皮肤也很白。
挑剔的他甚至仔细到了手指，那个人五指修长并拢掐着几张纸，不急不慢地向这边走来。
陈初南眼尖，看到了转学通知四个大字。
哦……
他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后面的转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