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
包间里的气氛一瞬间低到了极点，座上的几人看着门外，表情俱是说不出的诡异。
秦晴盯着相对而视的两人，摇晃酒杯的动作减慢，直到停下。
“诶！是时哥！”张祁元喊了一声，打破僵局，之后就拉开陈初南，自己站到了唐时的面前，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男人，笑的灿烂。
他锤了一下唐时的肩膀，语气揶揄：“哦～不该叫时哥了，应该叫唐总。”
“听说你自己创立了公司，现在都成老总了哈。”
唐时闻言只是笑笑，他皮肤白，绚烂的灯光照在脸上时，愈发显得眉眼精致。
他说：“不算老总，和几个朋友一起创立的。”
“只不过国内最近几年做这块的人比较少，恰好赶上了。”
这哪里是恰好赶上了啊，唐时做的是精神医学方面的，大学专业主攻精神医学和心理学，张祁元之前在别的老同学那儿听过，说他自己创了个公司，底下还有几所隶属公司旗下的心理医院，在首都也算小有名气。
张祁元啧声道：“谦虚什么，老同学中现在除了秦晴混的最好的不就是你了吗！”
秦晴是大明星，还是一线的那种，可能一部影视剧的片酬就比得上他们这些打工仔几年的薪水了。
至于唐时，一直都很厉害，无论高中，还是现在，都是别的父母口中的好孩子般的存在。
唐时听完也只是笑了笑。
他指尖摩挲口袋中的手机没说话，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站在一边沉默的陈初南，糜烂的灯光有那么一瞬间确切地照到了他的脸上，将眼底的痣勾勒的分明。
唐时不动声色的看了个完全。
人瘦了。
也没以前活泼了。
他上前一步想拿走陈初南手中的手机，可那人好像被吓到了一般，手一抖，脚步不停向后，手机便掉落在地面，砸到了柔软的地毯上。
“……”
“不好意思。”
陈初南顿了一会儿，他无法控制住面对唐时时失控的情绪，他努力想忽视这种感觉，却反而如鱼骨刺鲠言一样，越来越酸涩。
眼眶有点湿润，所以陈初南不敢抬头，低着头从地上捡起手机递给唐时。
“刚才在发呆，没注意到。”
“不好意思。”
第二次，这句话他说了两次。
以前他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唐时语气微顿，而后笑笑说道：“没关系。”
手心一空，他抽走了张祁元的手机。
陈初南收回手，胡乱的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唐时的错觉，他的鼻子比刚才来时更红了一些，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浅色的发丝在灯光下一颤一颤的。
“这是小宝？”唐时接过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看着上面几个五颜六色的大字轻笑出声：“我的亲亲小宝贝。”
低沉温柔的嗓音毫无障碍地传到了陈初南的耳朵里，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心中密密麻麻的，那几个字再正常不过，被唐时念出来却总感觉缠绵悱恻的，勾人沉沦。
“是的呢，叫甜甜，怎么样？可爱吧！”张祁元一脸得意，“哎女儿就是好，贴心的小棉袄，她可缠我了。”
“是啊，看得出来。”
“还没恭喜你，喜得二胎。”
“满月宴办过了吗？我去给你捧场。”
这是对着旁边的张祁元说的，张祁元一听顿时笑的嘴都合不上了，他搭上唐时的肩膀，笑着对他说：
“那能啊，时哥，说好了满月宴你一定要去啊，祝福我收下了，那你要不做佛做到西，顺便保佑一下我的小宝贝以后有个和你一样的头脑呗。”
“哎对了！”张祁元一拍脑袋，趁着陈初南没注意的时候将他拉到身边，不给他准备的机会于是二人之间的距离便一下子缩近了。
他道：“就这样，学习，看时哥你！那其他方面——就看我们阿南呗！”
“我上次去一中的时候，咱们学校墙上阿南当年跳高的记录还没人破呢！”
“而且想当年我们南哥可是常挂一中帅哥榜上啊，这过去五年，看着倒是越来越帅了。”
“哎哎，阿南，大学谈没谈？”
“……”
陈初南没立即回答他的话。
他只是觉得，太近了，真的太近了，陈初南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唐时的存在，他身上漫溢而出的蓬勃热气以及寸寸审视的目光都让陈初南觉得心慌，那个人没说话。
他低着头，唐时便一直看着自己的后脑勺，无声而热烈的视线灼烧他的皮肤，陈初南甚至觉得感冒愈发严重，连脑子也变得不清不楚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祁元的问题，就在那人面前，他外向虚假的一切都会不攻自溃。
“我……”
声音是一贯的沙哑。
“没谈。”
“大学太忙了，哪有时间……”
“哦哦。”张祁元点头“啧，不是啊，就你这张脸，没小女孩追你？”
他觉得疑惑，甚至还拉着旁边的唐时一起指着陈初南说道：
“时哥，你看就咋们阿南的外貌，怎么可能没有小女孩追他啊，要说男孩子追他我都信！”
陈初南以前在学校并不是没有被同性喜欢过，这一点唐时一直都知道。
“嗯。”他不合时宜的笑了一声。
“的确。”
“长得好看又会骗人，肯定很招人喜欢。”
“……”
陈初南的头瞥向一边，没有搭理他。
？？？
张祁元歪头不解。
打什么哑谜？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吗？
不过再多的疑问他也没问下去了，因为在唐时说完之后，远处坐着的秦晴就款款步而来，一字肩的闪片连衣裙闪着光，她脚踩恨天高，一头女明星同款大波浪尽数勾勒出窈窕的身姿，看到站着的几人微笑道：
“都聊什么呢，坐下来再聊呗？”
daylight的夜晚是奢靡的，从门口成群的商务车和私家车就可以看出来，来这的非富即贵，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富贵处迷得人移不开眼，白天的人们苦于日日疲劳，在夜晚开始放肆内心深处的汹涌欲望，无底沉沦。
围巾被摘下放在一边，不知道是谁在混乱中递给陈初南一杯威士忌，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好一直拿走手上。
陈初南倒也不是不能喝酒，就是他这人有点怪，喝酒之后啥事都做的出来，自从上次在酒局上喝完，按着对方随便动手动脚的甲方爸爸痛揍一顿之后，酒这个东西他在公共场合是尽量少碰了。
再加上感冒初愈，喝酒会让他本来就不大硬朗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手臂被人轻轻一推，是张祁元。
陈初南转头看过去，张祁元的半边脸都红了，醉醺醺的透露着一股傻气。他空出一只手搭在陈初南脖子上，模糊不清地说道：
“阿南，你怎么不喝啊……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能喝的吗，怎么今天反而见到老同学就不喝了？是不是生疏了我问你！这都……五年了，好不容易再见面，你看你和林飞还好好的，一直保持联系。我呢！我们呢！你从来都没联系过我和时哥……是不是不把我们当朋友啊！”
张祁元酒品不好，醉了喜欢黏在别人身上，陈初南不习惯人接近，皱着眉将他推得远了一点。
他没说话，眼睛直直盯着手中的酒杯，低着头只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精致脆弱。
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出话。
他说“老张，你喝醉了。”
“醉了？”张祁元嘴巴张大，难以置信。
“我会醉吗！我怎么可能醉！”
其他人真心话大冒险游戏发出的动静太大遮住了拐角的声音，陈初南看向热闹的人群，其中有淡定从容的唐时，对方没看他，但是陈初南就这样隔着层层人群，视线锁定了唐时。
他将眼眸转回张祁元，肯定说道：
“醉了。”
“你酒量向来不行。”
“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
“嗝～是吗？哦！好像是的……”张祁元打了个酒嗝稀里糊涂地说“高中……啧五年了，没想到这么快，我都毕业五年了。”
说着还有些伤感，“阿南，你还记得咱们老班吗，就那傻逼，我跟你说昂，他前几天出车祸了，惨的哟，你说他当年那么坏，现在这是不是他的报应啊……”
班主任，出车祸。
这几年生锈的脑子一瞬间运转不过来，陈初南将几个词串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林建岳吗？”
”哎对，就是他！”
张祁元猛地点头，说完拿着酒杯凑到陈初南的跟前，看他低垂的眉眼晃神。
“阿南，你现在还恨他吗？”
……
虽说是张祁元先提起的事，可他问完之后也没管答案是什么，自顾自地向后仰去，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上，张大嘴巴呼吸着。
只留下一旁的陈初南独自思考。
还恨吗？
陈初南握紧手中的酒杯，他想或许还是恨的。
一个人的伤痛或许真的会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愈合，但前提是，导致所有事情发生的源泉即使出现在面前，也会主动坦然的去接受这一切，这才叫——真正的放下。
但很显然，陈初南并没有做到真正的放下。
有些回忆带来的伤疤，就像是高浓度的硫酸，这辈子刻在心上，永远无法抹去痕迹。
…………
“哟，唐时输了！！快快快，他终于输了，秦晴找点劲爆点的话题聊聊，我要看看咱们的唐大学霸都有哪些不为人知的瓜！！！”
喧闹的人声在身后沸腾，唐时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他看着妆容精致的秦晴，只是道出一句“点到为止就好。”
唐时眼睛里带着无声的警告，秦晴眉梢抬高，假装没看到，红唇微启“那可不行啊，唐时，大家都等着听你的八卦呢，我要是不弄点劲爆的怎么办？他们可不会放过我～”
众人“咻”的一声，纷纷叫好。
“哎呀哎呀，玩个游戏而已，唐时有啥不好说的，你知不知道你高三那年在我们一中女同志面前可完全属于透明人了！”
“不信你问阿南，我以前听到你小名还是阿南传出来的。”
“我到现在还记得，叫团团！是不是，当时阿南说出来的时候我还一愣，真没想到这么个你看起来就是个高岭之花小名居然这么可爱！”
几个老同学推推搡搡地说着玩笑，唐时却因为这几句玩笑莫名陷入了回忆。
团团，是的。
他长睫一颤，看向一个人坐在卡座边上低头玩手机的陈初南，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这人都喜欢喊自己的小名，不为什么，只要能让唐时尴尬的事，陈初南总是乐在其中。
少年的好胜心太强，以至于陈初南被他压在桌子上说不出话的时候，他还是顽固地喊着自己的小名——团团，一声又一声，甜腻到了骨子里。随着那年夏末的最后一滴露珠从树叶上颤颤巍巍滴下，掉入了满是污浊的泥潭中。
但初秋的到来抚慰了露珠的颤栗。
唐时望着陈初南下掉围巾后露出的脖颈，纤细又光滑，曾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过。
“团团。”
他嘴角微微勾起。
“以前的事了，你们还记得。”
轻飘飘地移开话题，唐时看着秦晴缓缓道：
“说吧，想问什么？”
“简单，来个真心话。”
秦晴眯起眼睛。
“还喜不喜欢自己的初恋了？”
秦晴向来大胆，他一边问唐时，一边余光看向角落里的陈初南，毫无遮掩地说出了自己的问题，目的显然可见。
翘起二郎腿，她拔出唇间的香烟，烟雾缭绕顿时模糊了秦晴的脸庞，唐时就在这一片苍白中看到她瞥向陈初南的眼神。
她又问了一遍。
“还爱不爱了？”
秦晴第二次没说喜欢，她说了爱。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爱比喜欢更重，它是无法诉说于口的试探，也是轻如鸿毛的一句承诺。
重要的是看那个人怎么选。
大多数人爱不下去了，会说喜欢，但这种爱是廉价的，不值得的，因为有很多人会因为偶尔的好感而喜欢一个人，却不会因此爱上一个人。
爱到最后方知深浅。
“爱。”
在众人嬉笑的目光下，唐时百般郑重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之后就没再说话了，周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都没能回答唐时，还是秦晴举着香烟终于笑了，她朝唐时开口，神色张扬。
“还爱就去追啊……”
“不追怎么知道他还爱不爱你？”
唐时笑了笑，语气肯定果断。秦晴就这么看着他，然后听见他说：
“现在还不能。”
“？这么能忍？”
可你看着陈初南的眼神可不想半点清净的样子。
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可看的清清楚楚，你小子就差没把人扒皮吃进肚子里了。
唐时没说话，因为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
只因陈初南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已深深铭记在他的心中。
哪怕是五年前，决绝地跟自己分手的那晚，即使他们没有见面，但话里隐忍的哭腔确是这个人骨子里只对他独有的心软。
可是唐时现在却又很怕，怕再一次弄丢他了。
五年前的陈初南意气风发，笑着朝他奔来，他将少年拥住，感受澎拜不止的爱意。
或许谎言会欺骗人。
但陈初南的心不会，那颗一见到唐时就停不下来的心脏，是二人都不曾宣之于口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