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妖君和花
紫藤甩白鹭花妖而去之后,独自前往了蜀州的客栈:芙蓉锦官楼。
芙蓉锦官楼派头大,楼层多,房间数量也多,戏班班主和他手下的杂技艺人们也都包住在此处。
紫藤心情烦闷,招来小二道:“王五,上一碗降火清粥,一碟黄瓜酱菜。”
王五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倒也不嫌弃这位客官点菜点寒酸,就记下客官的需求,唤来一个新进的跑堂者,让那厮往厨房去了。
忽然,紫藤看见在靠窗位置处,有一对母子正在做坏事:
那小儿竟然把冰镇的酸梅汤往窗台上的矮株金银花身上倒,做母亲的竟也不劝阻,就一旁纵容儿子伤花。
紫藤哪里能忍,当众对着那对母子大叫:“不许碰我的花儿!”
那小儿的母亲回头,扬起丑陋的赘肉脸,粗声粗气道:“这花分明是这店家栽的,什时候成了你的?”
紫藤真想冲那对母子吼出一句:
“三界和天下所有的花儿都是我的!”
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己“藤蔓妖君”司花草、管藤引的身份,紫藤却只得咬了咬嘴唇,不说话了。
紫藤现在的模样,倒也显得像只“鼓着腮帮子、腾水面而起的小海豚”般可爱。
那母亲活像是个市井泼妇,双手叉腰,对紫藤粗鲁道:
“再说了,这碗冰镇酸梅汤我也是付了钱的,要让我儿喝下肚还是要让我儿用来浇花,你管不着!”
——付了银钱了不起了?
——凡人们真是不讲理!
紫藤的手握成了拳头,心中好似岩浆迸发。
他克制着怒火,指着那对母子身侧的花对小二道:
“王五,那这盆矮株金银花我买了。还有,吩咐厨房将清粥小菜打包,我要带走。“
王五连忙交待跑堂者去照做,才回头向紫藤赔笑道:
“公子坐下,你跟她俩生什么气?她们母子粗鄙,公子要是多跟她俩说一句话,还不是弄脏了自己的嘴巴?在这蜀州城里,不见得人人都对花儿好,公子有一份惜花之心,小店又岂能不成全?待我现在就去跟老板说,一会来给你回话。”
王五说话期间,紫藤已经把那盆矮株金银花搬到了自己的座位的桌子上,背对那对伤花儿的母子坐着。
紫藤也没有回应王五什么,就一直保持着静默,将疼惜的目光落到了那盆花上。
待到跑堂者打包好的清粥小菜送上来,又过了好一会儿,王五才过来。
他对紫藤道:“公子,我们老板说了,这盆矮株金银花您带走,不必花银子了。还有这些菜,您也不必付钱了。”
紫藤应了一声“哦”,他想这就是生意人的处事之道。
随后,紫藤就被王五亲自送下了楼。
他能感受到,王五是目送自己离开五十米外之后,才转身入店的。
晚上,紫藤左手拎着白粥酱菜,右手抱着矮株金银花,回到了十遇宫。
“与时,与时……”
他朝着正殿叫了几声,却不见回声。
“恭迎紫藤妖君回宫。”银翘有礼道,“二皇子此刻在沧润妖君那边。”
“好,我知道了。”
紫藤现将右手的矮株金银花放在十遇宫回廊的一侧,然后再将左手的食物交给银翘,叮嘱道:“白粥就罢了,唯独是这个酱菜,需要找个罐子密封起来,我明早就吃这个。“
银翘问道:“紫藤妖君,你怎么爱上吃这类气味重的东西了?明早可需要银翘先用清水洗过一遍,再端上来?“
紫藤对银翘夸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万一与时不爱闻那个味呢?这东西来自凡间,我爱的那种嚼起来脆脆的口感,无关滋味。“
银翘道:“那银翘便记下了,明早给紫藤妖君准备小厨房的新粥和清洗过的酱菜。”
紫藤犹豫了一下,问道:“与时明早吃什么?交待过你了吗?”
银翘道:“今早二皇子是在沧润妖君的褰煗宫用早膳的,至今未回十遇宫,所以银翘并不晓得二皇子对明早的早膳有何吩咐。”
“那就备道杏仁核桃羹吧!与时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是。核桃对心脏好,适合二皇子吃。”
紫藤指了指回廊拐角处的矮株金银花,道:
“这是我从凡间带回来的,金银花被冰冷的酸梅汤冻坏了花朵,等我将它司好后,再带它回凡间种植。”
银翘感慨道:“紫藤妖君对花儿们,真是格外好。”
紫藤在心中略过一丝苦笑:
我确实是真心爱花惜花的,同时,我也诚挚盼着每一朵花儿都不负芳菲——无关所在,无关人烟、无关风月。
但白鹭花妖,她如何才能体会我的这份心情呢?
惹得手下花妖心怀怨恨不止,还惹得她与上司大打出手,我这个司花妖君当的真是差劲。
紫藤去褰煗宫找沧润,最爱用的方式是“飘”,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契合沧润自带的那种“飘飘感”,才那么选的。
这一次,紫藤一飘入殿,刚转了一折,就惹了祸:他冷不防地撞进了沧润的怀里,把沧润手中的汤药碗给撞飞撞落了。
原来,沧润跟与时刚刚对弈完毕,正等着侍女收拾棋盘呢。因此沧润就换了殿内一个临近转角的地方暂坐,顺带端起汤碗准备喝药,不料紫藤就这么“连飘带撞”地瞬间而来。
与时心想:紫藤你这样莽撞,我也护不了你了。所幸这汤药是要放温了喝才管用的,不然你俩双双烫伤可怎么好?
望着一地的碎片和残汁,紫藤颓然道:“沧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坐那儿。”
沧润摇摇头,念了句咒语将彼此身上的药渍都消除了。
沧润不怪紫藤,反而关心道:“紫藤你准是急了,告诉我碰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与时见彼方已经开始打扫,便对沧润的另一个近身侍女道:
“此方,你将方才发生的情况都如实跟医官讲,劳烦医官再给沧润煎一副药。”
“是。”此方应声就出去了。
紫藤坐在与时和沧润的对面,伤心道:
“我被我的花儿讨厌了。”
紫藤的性格向来是招花儿们欢迎的,怎么会跟“被讨厌”三个字沾边?
如此一想,与时便不解了。
他略微皱眉,向紫藤细问道:
“怎么了?你的花儿总不会是平白无故就讨厌你吧?我看准是你什么地方没有做到位,才叫她心生了不满。”
紫藤显得更加低落,小声道:
“我的花儿犯错了:她对妖君出手、也许……她还存了加害凡人之心。”
沧润惊讶,看着紫藤,跟与时一样迷惑:
“小花妖先行出手跟你打架吗?照理说你平时时常问候她们、恩泽照料她们,也是事无巨细、尽心尽力,无愧于‘藤蔓妖君’一职。小花妖跟你之间不应该起这样的冲突才对呀!”
紫藤自我检讨道:“我好像的确是忽略了深山之中的白鹭花的感受。”
与时一副拿紫藤没办法的样子,半责道:
“你入山去追绑匪了?又在追绑匪的途中碰见了深山中白鹭花?我还以为你会等我一起,思虑过对策之后再行动过呢。绑匪追踪无果,反而遭了花怨,这下子你后悔了吧?”
紫藤解释道:
“不是杜昀贺负责的绑架案,而是风光玉在查的新案子。原本我是想随风光玉一起去深山见识见识‘嫌疑人’樵夫的真面目的,却没想到在山的最深处遇见了白鹭花妖和她栖身的一方佳境,彼此间生了嫌隙。”
与时就知道是那种结果,道:
“紫藤你听好,你想早点追到案件嫌疑人之心可贵,但你也不可忘记提醒自己:途中,或许暗藏许多意外因素,唯有:辨环境、明进退、不结怨,才是上策。”
紫藤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与时的话了。
“那现在紫藤,你跟我和沧润说说白鹭花妖吧!”
“没有向我挑明自己讨厌花语的含义之前,白鹭花妖一切都还好。过后,她告诉我那樵夫就是她变的:一来她想要获得如樵夫般自由知足的心态,二来她对樵夫的生活圈子既羡慕又嫉妒。所以,她觉得自己——只在深山芳华,无谁知心,无谁怜惜,是我这个司花妖君不公。也许我理解的有所偏颇,但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
紫藤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妖精跟人类本来就有别,女子跟男子也有别,只要想明白这些,又怎么还会存在不平的心态呢?纵然我这个司花妖君忽视了她长久以来的感受,也不应该成为她出手打我的理由吧?还从来没有哪个小花妖对我动手过呢。拿蜀州官吏的官话讲,是不是叫做:反了?”
“还有呀,与时沧润,我真搞不懂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命案现场,还要显摆存在感似的地说上一句:‘我没有失手。’就这么想被捉吗?”
“她那么说的动机我明白。”沧润稍微前倾着身子,向着紫藤道,“在于她很孤独,孤独到把自己幻想成凶手。那样的话,就会被有心人留意到,官府就会去捉拿她,那么在深山里,她就是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我的白鹭花妖,真可怜。”
这是紫藤听完沧润的话之后,最直观的感受。
“紫藤。”与时建议道,“如果你让蜀州的深山多开几种类型的花儿,那白鹭花妖有同类相伴,不就不会寂寞了吗?”
“我虽然司花,但是我没法决定花长在哪里呀!”
紫藤挪了挪凳子,坐到与时和沧润的中间。
沧润道:“是啊,就像我司作物,我也没法决定什么作物长在哪里一样。物竞天择,这条规律妖君也要遵循呀!”
“沧润你说,假设你遇见这样的‘小谷妖’,你会怎么办呢?”
紫藤拉了拉沧润的手,一脸灰心地向他讨主意。
沧润想了想,条理清晰道:
“首先,我觉得紫藤你的立场是很友好的,每次你称呼花儿们的时候,都带着‘我的’二字,那么你就要心平气和地听小花妖吐露不满,别急着对她说教,不然你就是在无形之间拉大了双方之间的距离感,小花妖也只会把你当‘妖君’而不是当‘朋友’看。”
“嗯,然后呢?”
紫藤全神贯注,继续往下听。
“既然妖君有妖君做不到、也选择不了的事情,那么是不是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让蜀州县令下令开发深山,打造出一条可以四季游玩的好去处来,那样蜀州百姓就可以主动走进深山去赏花了。随着人流增多,其他花儿自然而然也会被百姓们栽进深山里,到时候不同的花儿们之间相互陪伴,白鹭花妖不就没那么寂寞了?”
“借助百姓们的力量?”
紫藤琢磨了一会儿,道:“如果是百姓们主动进山栽花种花,那就无关妖君擅自移花转花,妖君就没有违反规矩,这是个好主意。”
“是啊!”与时赞同道,“花儿的娇美本来就是给人看的,就像是作物的抽芽结穗本来就是等人丰收的一样,还是得靠百姓们啊!”
“那我明天去谈谈蜀州县令的口风,他愿意下令开发深山,那自然最好,他要是拒绝,就再想别的办法。”紫藤心善道,“见花儿们独开深山,我也实在不忍。”
与时毫不犹豫道:“紫藤,我会跟你一起去。”
沧润笑道:“我不去,不然蜀州县令一看见我,又该说‘沧润妖孽,你休要再打本官女儿的主意’了。”
大家就都一起笑了。
笑了过后,与时才想起来,他问紫藤:“你跟白鹭花妖交手,有没有谦让她、或者因此而受伤?”
紫藤摇头,露出“怎么会呢”的表情,道:“要是藤蔓妖君败给小花妖,消息传开,那就丢脸丢到三界去了。”
与时严肃道:“你可别像沧润一样逞强,摔下马都不喊痛,走着走着晃了一下身子才让人发觉。”
“我真没有遭小花妖暗算,我没有受伤!”
紫藤从凳子上站起来,蹦蹦跳跳,证明给与时看自己确实没事。
转而,紫藤又坐到沧润身边,问他摔到的地方还疼不疼,得到“一点点,这伤很快就会好”的回复后,才放下心来。
“对了。”紫藤对二人道,“臭道士好像不在巴蜀了,听说蜀州县令也在找他。”
与时笑了笑,一语中肯道:“他能往哪里去?躲在巴蜀某地没被找到而已吧?”
“难说。”紫藤显得机警,“臭道士不修边幅、骗吃骗喝的常态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他得到什么秘籍,躲去连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山洞里潜心修炼,有朝一日修成所愿,会如何对付我们都未可知。”
下一天,蜀州官舍。
紫藤、与时、风光玉、杜昀贺一同围绕一张圆形石桌,坐在官舍正中央的小花园里。
圆形石桌之上,有一罐金钱桔蜜饯。
杜昀贺说是悦荷小姐派人送来的,与时就吃了,当然,凡间的东西在妖口中是尝不出味道的,妖只能体会出软硬口感。
风光玉开门见山就问:“紫藤,昨日白鹭姑娘与你打斗,你俩最终是如何收场的?”
紫藤这才知觉风光玉对白鹭花妖的在意,道:
“她剑术好,速度快,我追不上她,就走散了。”
当然,这些都是假话。
实际情况是:
紫藤主动不再与白鹭花妖打斗的,他不想失了自己做为妖君的分寸,也不想再与她消磨时间,就趁她疏忽之际,一闪身去芙蓉锦官楼“觅食”了。
风光玉失望道:“原本我还想从你口中探得白鹭姑娘下落,如今看是行不通了。我风光玉在世二十五载,竟会为一个陌生女子挂心至此,实在是不可解,不可解!”
“风兄,恕杜某多说一句,当日白鹭姑娘看上的男子,可是紫藤公子。”杜昀贺拍了拍风光玉的侧肩,道:“所谓不打不相识,这就是个开端啊,往后没准白鹭姑娘和紫藤公子之间的关系就紧了,还请风兄切勿自作多情。”
“杜兄误会了!”紫藤解释道,“我与白鹭姑娘只是上下关系,无半点情爱。”
杜昀贺问:“是何上下关系?”
紫藤只好找了个借口道:“白鹭姑娘曾是我府上的司花女子,后她与我辞别而去,不知所踪。若不是跟随两位进了山林,我还不知道她闲居于那呢。”
杜昀贺明白道:“原来如此,白鹭姑娘说的‘归你管’,原来是这么回事。”
紫藤执扇有礼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请两位在县令大人面前说道几句?”
得知白鹭姑娘尚无意中人之后,风光玉一身轻松,对紫藤道:“请讲——”
“大美的白鹭花深藏深山无人识,岂不可惜?白鹭姑娘独自栖身水车小屋,岂不寂寥?与其让那深山岁岁如此,还不如将它开发,打造出一方福地来与百姓同游同乐,两位看这个想法可好?”
说罢,紫藤就优雅摇扇,等待二人的回应。
杜昀贺从环境和心境两大角度考虑,道:“杜某只怕人多声杂,会扰了白鹭姑娘的清净。”
紫藤道:“杜兄无需担心,白鹭姑娘曾说自己会下山购买胭脂水粉,可见她是喜爱人间烟火的。”
“是啊,连我都听出来了,白鹭姑娘爱惜容貌,说明她是想要跟人接触和被人看见的,深山佳境虽好,可作为一个女子,也有寂寞哀愁之时啊!”
说着,与时又试探着问:“两位何不仔细考量考量紫藤的建议,回禀县令大人定夺?”
风光玉从官僚的立场出发,道:“开发深山,这可是项大工程,没些银子、劳力、时日是做不来的。”
与时道:“可是这事要是做成了,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啊!”
见风光玉犹豫不决,紫藤道:
“旧山换新颜,鸟语又花香;潺潺水流处,佳人丽霓裳。光想想着深山未来的好风景,就令人向往啊!在我看来,山林之间多些游人往来,也好解白鹭姑娘心结,为她带去好心情和好盼头啊!”
风光玉又怜香惜玉般道:“游人当中不乏歹人,她一个姑娘家,本赞府担心……”
紫藤笑了,摆摆手道:“风兄多虑了。白鹭姑娘会功夫,剑术更是出神入化,远在侠客之上。所以,风兄不用担心她会受人欺负。”
“有道理。”
风光玉一边点头,一边斟酌。
许久,他终于道:“目前这深山人迹罕至,的确是空占蜀州的土地了!若是能好好开发一番,不但能扬了蜀州官吏的美名,而且来日传到圣上耳中,也是有可能得到圣上嘉奖的、利国利民的大功一件啊!”
紫藤朝风光玉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何乐而不为呢?”
风光玉拍腿而定,道:“为了蜀州百姓,为了白鹭姑娘,本赞府愿意将紫藤你的建议转述给县令大人听。”
“多谢风兄!”
紫藤脸上露出了笑容。
而令紫藤没有料到的是,接下来,自己差点被白鹭花妖激的背过气去:
“什么?她竟敢……我就不信我制伏不了我的小花妖!”
“我看我要是不拿出点妖君的威严来,我的小花妖是下定决心跟我作对到底了。”
因为接下来,白鹭花妖做出了一件险些震惊三界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