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白鹭花妖
听到藤蔓妖君的召唤,有一长发及腰的女子在花丛中渐渐露出身影。
她抬头,笑盈盈道:“好久不见。”
听到步摇珠翠的凤鸣之音,风光玉深深向白鹭花丛中望去:
那女子生的身材极好,那副腰身,不多一丝妩媚,也不缺一分动人;她只是略施粉黛,却也能展露娇颜、勾人魂魄。
满园的白鹭花将她包围环绕,她身穿绿色彩蝶吻花纱裙,头戴双摆星河入梦琉璃步摇,左右手腕各配一只浅青色的镯子,就如洁白的贝壳之内嵌入了一颗碧绿玉珠一般,惊若仙子。
杜昀贺偏是不解风情,不对女子的美貌称赞一句,只明白了当地问道:
“姑娘,你跟谁好久不见?”
那姑娘莞尔,从花丛之中缓缓站起,眼光随着手势而动,细语道:
“当然是你身边的那位紫衣公子。”
杜昀贺有些吃惊,看向紫藤又复看向那姑娘,二人是何关系?
他毫无头绪地问:
“姑娘,你跟紫藤公子认识?”
那姑娘发丝轻舞,柔声脉脉道:
“小女子名叫白鹭,归你身边紫衣公子管。”
风光玉好似突然清醒过来一般,对那姑娘厉声道:
“本赞府不想姑娘你竟然如此轻浮,初次见面,就想对紫藤公子以身相许。就怕你想归他管,他却不愿管你。”
那姑娘凌波微步,从花丛当中走出,身姿曼妙。
她对风光玉道:“你不会明白,你也不需要明白。”
“女孩子心事?”
风光玉笑了几声,突然对白鹭姑娘转变了态度,道:
“别以为本赞府看不出来,姑娘你就是对紫藤公子一见钟情了!如此直率大胆、敢在人前表明自己心意的女子,也是世间罕见。”
白鹭花妖听不懂风光玉在说什么,自己没有表白,自己只是归藤蔓妖君管的万千花儿当中的一朵。
不知道自己会岔了意,风光玉继续错道:
“既然姑娘你想让紫藤公子管你,不如让本赞府来做个人情,让县令大人恩准你跟随服侍紫藤。”
——人情?那是什么情?
——人类的恩情吗?
白鹭花妖不懂,自顾自微笑。
“赞府大人,你真是糊涂啊!”管家耐心劝道,“我们此行入山,是为了缉拿嫌疑犯樵夫的,你怎么能以‘儿女私情之事’来向县令大人回话呢?”
“自古美人出深山,良缘出幽谷,白鹭姑娘跟紫藤公子有缘,本赞府全都看在眼里。”
风光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道:
“向县令大人报告这件喜事,岂不是比报告‘年轻樵夫’之事有价值的多?”
管家哑口无言。
杜昀贺指着水车小屋问:“白鹭姑娘,你可是一直居住于此?”
那姑娘娇嗔道:“白鹭一直在此处陪伴花儿们,偶尔离开,也不过是下山去买些女子爱用的胭脂水粉罢了。”
“这……”杜昀贺为难了,看向风光玉,在他耳边道,“杜某以为,这位白鹭姑娘可疑。”
“蜀州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又不是只有‘白碧玉’一家,切勿对号入座!”
风光玉一边否认,一边目光迷离地看着白鹭姑娘的脸庞。
“风兄,莫非你对这姑娘起了怜爱之心?不打算带她回去向县令大人复命?”
杜昀贺皱起了眉头,跟管家一样,觉得风光玉被白鹭姑娘迷了心窍。
“再说吧!”
风光玉看着白鹭姑娘,越发着迷了。
白鹭花妖却不再搭理风光玉了。
她只是看着藤蔓妖君,用传心咒问道:
“妖君你是喜欢璃序司命那样的鲜红曼珠沙华,还是喜欢白鹭这样的洁白素花?”
从白鹭花妖的话中听出了莫名醋意和不平心态,紫藤好声劝道:
“鹭草属于兰科植物,本应该像兰草那般清心去俗、优雅自生、无争风华,你何必非要一个确切的烦恼答案?”
——因为,藤蔓妖君你成就了璃序司命。
——哪个花妖不想成长为司事呢?
司事可以获得自由,花妖只能独守一片芳华,孤心自赏。
花妖长得再美,所掌的花开的再好,又给谁看呢?
白鹭花妖走到紫藤面前,半笑凝视着他,依旧用传心咒道:
“这般静誉风雅的话,若是沧润妖君说的,白鹭爱听;但从紫藤妖君你口中说出,白鹭觉得厌恶!”
紫藤早就发现了:
白鹭花妖虽然看上去洁身自好,只在这片山中雅境安然度日,但是她的内心却是装满了渴望和欲望。
比如说她的指甲,有涂上一层透明无色的指甲油,上面沾有细小可爱的银色星光粉,跟她佩戴的星河入梦琉璃步摇交相辉映,这表示她是想要获得关注和注目的。
所以她说谎了,她不是偶尔下山去买胭脂水粉,而是常常往来于深山和尘世,贪恋小首饰和小装饰带来的“美”。
再比如说她种植在水车小屋外的白鹭花,并不如一眼看上去的那般超尘脱俗,美如其貌,而是给紫藤一种“疼惜”感:
这些花儿尽显娇柔之美,却不见蓬勃朝气;
这些花儿多么洁白无暇,却不见纯粹之心;
这些花儿身抱展翅之姿,却不见向上之力。
但是紫藤终究是个爱花惜花护花的好妖君,没有对她当面挑明。
紫藤只是蹲在白鹭花花丛之前,背对着杜昀贺、风光玉和管家,不让他们发现也不让他们看到,悄悄对这片花儿们施以法术,让它们彰显出真正意义上的:白玉灵动之美和轻盈展翅之姿。
他想:这是我作为藤蔓妖君该付出的爱、该为这些花儿们做的事。
白鹭花妖站在紫藤身后,看着紫藤指尖缓缓流出的司花之术,道:
“这些花儿是否表里如一,妖君既然都已经看出来了,那白鹭也不必多说什么。”
紫藤收回指尖,转身看她,提醒道:
“白鹭,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身为花妖的责任。”
白鹭花妖却轻蔑一笑,道:
“责任?永住在此,不分昼夜,惯看芳华,这些就是我的责任吗?妖君未免把小妖的工作想象的简单了!小妖倒是希望把身上的责任全都忘光了的好,那样的话,哪怕是做一个樵夫都是快乐的。”
“难道不是吗?樵夫都尚且能够出入市井、自由买卖、看遍人间百态,将每天的日子过的各有不同;不像小妖这般年年岁岁重复着一样的事情:种花、养花、赏花、铲花,连个可以说话的伴都没有。”
紫藤没有震惊,只是淡淡问:
“出现在河边的樵夫,难道是你变的?”
白鹭花妖却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又一次描述起樵夫的“自由生活”来:
“……砍柴劈柴、生烟起火、三五知己、一壶好酒、一桌小菜、谈天说地、一醉方休、睡到天明。这样的生活虽然粗鄙,但是贵在畅快,可笑之事大家一起笑,可叹之事大家一起叹,有难之事大家一起帮,喜悦之事大家一起享,在没有接触过那样的人类之前,小妖从来不知道日子还可以这样过。”
紫藤不解,问白鹭花妖:
“你身为女子,怎么会向往男子之间的豪情义气?”
白鹭花妖脸上的神情是嘲笑,她嘲笑紫藤住惯了花美无比的宫殿、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接触惯了不论人事的朋友,以至于对“人间味”一点不懂。
其实她不知道,其实紫藤有在学习和了解跟“凡间”和“凡人”相关的东西,只是凡事无法一蹴而就,只有慢慢深入,才能习得其中门道。
——妖君你知道吗?人间味,这三个字,是会惹妖嫉妒的!
——妖君你说错了,我不是向往那种日子,而是嫉妒他们能过那种日子!
白鹭花妖低头看着焕发出新姿态的花丛,隐藏着自己的心事。
紫藤对白鹭花妖耐心道:
“凡人有生死,不管他们将日子过得如何有滋味,那些欢声笑语也只是生命中的一瞬。”
“独自在深山绽放,确实寂寞,但花开花落花生何处,并不是你可以选择的,也不是我可以指定的,你若是因此就起了作乱人间之心,说出‘我没有失手’这句话,实在不该。”
许久,白鹭花妖都没有回应。
见紫藤要走,她才道:“小妖不喜欢妖君赋予的花语。”
紫藤一愣,问她:“为何?”
——神秘、踪迹难觅、思念难托。
——你赋予我的花语,又何尝不是诅咒我、禁锢我?
想到这些,白鹭花妖突然性情大变。
她稍微退后几步,脸上被“毫不客气”的表情替代,进而她又迅速扬起右手,对准顶头上司就是一记割肤之招,幸好被紫藤反应的快,用未开的折扇挡了过去。
当妖君和手下小妖再次招数交接的那一刻,他俩都被一股反射力震的身子同时向后弹退。
紫藤心中微微一惊,他没想到白鹭花妖对自己是动真格的;而白鹭花妖,见顶头上司都已经接招反击,自然是更加下定了决心要跟他全力而战。
只见她用妖术变出了一把利剑,向紫藤笔直而去。
剑尖未至,已有冷冽的寒风先行,撩拨开了紫藤的碎发。
因为听不见白鹭花妖和紫藤妖君之间的“传心咒”对话,所以远远站在一旁的管家对杜昀贺和风光玉奇怪道:
“他俩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是白鹭姑娘的‘主动告白’遭了恨?还是紫藤公子的‘无声沉默’遭了恨?”
风光玉的眼神没有从白鹭姑娘身上离开一刻,自然是没空理会管家。
杜昀贺则对打斗的二者评价道:
“公子和姑娘的手法果然不凡,你看公子那半开的折扇,就这么一扫而过,便已经将一股若有若无的潜力袭向了姑娘,只是抵挡她,却不会伤了她,一般人如何能达到这种境界?反之,能将折扇功夫运用到这种程度的人,底子必定是大为可观!”
管家焦急道:“如今这对男女倒是打斗的痛快,叫我们如何回去交差啊?”
杜昀贺怀着凡事都有办法解决的心态,道:“且再看他俩打斗几个回合吧!总有一方会先主动收手的,倒是我过去相劝他俩和好就是了。”
管家道:“这白鹭姑娘八成是个女妖精,不然她如何能凭空变出武器来?”
听到这话,风光玉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看管家,只是对着二人打斗的方向道:
“本赞府手中也有佩剑,却舞的远没有白鹭姑娘好。不都说妖孽身轻如无骨吗?妖孽怎么会有如此身段和如此剑术?”
杜昀贺指着男女二人,大声对自己左右两侧的赞府和管家道:
“杜某曾经学过一些功夫,这会儿杜某瞧的明明白白:紫藤公子和白鹭姑娘已经不是扇剑交击了,而是在较量内力!”
风光玉却只顾自己的盼头,想入非非道:
“本赞府的剑法,若是能够得到白鹭姑娘指点一二,岂非莫大幸事?等她不跟紫藤打了,本赞府再厚着脸皮向她开口吧!”
紫藤想起了某一天晚上,自己和与时一起坐在将至园的葡萄藤架下面复盘“南海之战”的场景——
当时与时说了这么一段话:
“对招的双方若都是心正身正的高手,往往只需要四招三式就可分出胜负。因为正人君子出手的每一招,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辅以本身的功夫底子,何愁胜负无定数?怕的就是与‘蛮力者、心胸狭小者、心怀恨意者’偏锋而战,那必定是耗时费力,难分难停。”
紫藤如今感慨:自己现在面对的,不正是“心怀恨意者”吗?
然而,想归想,现场与白鹭花妖交战,容不得紫藤有一丝犹豫须臾:白鹭花妖剑法娴熟,每次出手,都快如闪电!她进他退,或是他攻她守,斗争就这么持续了下去。
折扇与利剑摩擦而过的瞬间,竟然溅出了点点星火!
白鹭花妖的身段是如此曼妙,她仅仅依靠一只脚尖点地,便稳稳地刹住了全身,真真就如同一只展翅的白鹭鸟一般灵巧优美。
反观紫藤,亦是点足腾身,悬浮于半空之上,与白鹭花妖呈斜线相对,没有露出一丁点可被击破的破绽。
下一秒,随着一阵莫名而来的秋风卷起,白鹭花妖和藤蔓妖君又是一起一落,快闪电星驰般地五度交锋。
在风光玉和杜昀贺看的眼花缭乱之际,这两位妖精就已经打到了树林上空,他俩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等到回过神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水车、小屋、花丛,风光玉不由得模仿《诗经》名篇的口吻,在杜昀贺和管家面前哀叹:
鹭草苍苍,朝日为光。所谓伊人,在山中央。
鹭草采采,朝日感伤。所谓伊人,消失如霜。
这位蜀州赞府正要俯身折一只白鹭花留作纪念,却被管家大声劝止:
“万万摘不的啊,赞府大人!此花若非凡间之花,被你一时冲动采摘带回,你又怎么会知道往后的祸福?”
“唉!”风光玉低头一叹。
“恕小的直言,这白鹭姑娘虽然貌美如花、身段似锦,但看着却不像是什么善类。她跟紫藤公子打起来,手下没留一点情!这样的女子不值得赞府大人你放在心上啊!”
管家不得不再次对风光玉相劝。
“是啊,风兄,古语有云:花草有本心,何求君子折?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杜昀贺也跟着劝了一句。
风光玉只好做了罢,道:“本赞府不折了,就对着这些白鹭花再看一会儿。”
这一等,便是不知不觉过了半日。
因为许久不见紫藤和白鹭姑娘回来,也无法判断他俩的去向,所以风光玉拿定了主意道:“我们打道回府!”
在大家的响应声中,管家进言道:“小的怕回程会迷失方向,也还请赞府大人与来时一样,在前方带路。”
风光玉拍了拍胸膛道:“本赞府办事向来有始有终,来回都当你们的领路人。”
这下子大家才放心地往回走。
风光玉比来时有经验了许多——
他一边仔细辨识来时路上投下过的小石子儿痕迹,一边竖起耳朵留心四周异响,可以说把“领路人”的角色扮演的十分称职。
因此,在他的引领之下,众人的下山之路倒也走的顺顺畅畅,没出任何意外。
风光玉、杜昀贺、管家和众衙役、众家丁就这样一路平安地回到了郇府。
等到郇思远从自己的房间来到正厅,管家连“见过老爷”四个字都忘了说,就迫不及待地回了话:
“老爷,此次小的与风赞府和杜少府一同进山,没见到年轻樵夫,只见到了一个长发及腰的美丽女子,自称名叫:白鹭。”
“死者姓白,管家,你见到的美丽女子怎么也姓白?”
郇思远不禁皱眉,这也实在是巧。
“回老爷,死者‘白瓷肌’是胭脂铺老板娘‘白碧玉’的养女,随了‘白碧玉’姓罢了,她的真实出身和姓氏无人知道。”
管家逻辑清晰地应道。
郇思远指向眼前的三人,问:“那你们怎么不把白鹭姑娘带回来问话?”
同时,这位蜀州县令还在心里想:
女子之间因情爱、嫉妒、怨恨而杀人,也是有可能的。
“白鹭姑娘会功夫,她跟紫藤公子相互交手之后,就一起飞入天际不见了。”
说着,管家比出了一个飞升的动作。
郇思远转向杜昀贺,问道:“杜少府,你有何看法?”
杜少府想了好一会儿,才下定结论道:“杜某以为,根本没有什么樵夫,生活在‘自在飞花山’里面的,就只是那位白鹭姑娘。”
管家不服,连连反问道:“杜少府,难不成你要说那日在小河边,小的看走了眼?连樵夫和女子都分不清了?”
风光玉清嗓子咳了一声,提醒道:“管家,杜少府的意思是:那樵夫和那姑娘就是同一个人。”
郇思远替管家确认道:“杜少府,你是这个意思吗?”
杜昀贺回答的无比清晰:“是。”
郇思远情不自禁地一声喊:“那真是江湖中的易容术重现蜀州了!”
管家与风光玉两目相对,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少府则依旧镇定的很,他心里想:
易容术有什么稀奇的?情境所需,就用得上的好功夫罢了。
昨夜紫藤公子才跟我说过,驭影魔君就给子安换过一张脸呢!
真不知道现在子安身在交趾,是如何英俊倜傥?如何躬身度日?
我真想与子安当面相对啊!
郇思远在厅内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三人面前,奇怪道:
“既能扮成年轻樵夫,又能扮成美丽女子,你们说,那得是个什么人?”
管家大胆推测道:
“既然老爷提到‘江湖’二字,小的就不能不有此联想:绑架戏班孩童的江湖中人,跟‘白瓷肌案子’里精通易容术的江湖术士,会不会是同一伙的?”
“有这样的可能。”郇思远点了点头,“风赞府,杜少府,本官现在命令你俩联手查案!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