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搜山寻妖
这天下午，阵阵秋风吹的郇府有些寂寥。
管家一回到府中，就匆匆忙忙地去找县令老爷，将自己今天出去采购途中碰到的事情，完完整整地描述了一遍：
“小的率家丁一同出去置办中秋佳节要用到的东西，岂料竟在半途中碰见尸体！那尸体，就漂浮在小河边上，经过认得的人指正，乃是脂粉铺老板娘‘白碧玉’的养女，名唤：‘白瓷肌’。老爷您是没看见，死者样如其名，浑身透白，吓人的很！”
“置办东西就是置办东西，你的眼睛瞧那么广干什么？”
郇思远觉得晦气，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责备管家道。
“没办法啊，小河边围了许多人，小的不是好奇吗？就过去看了。小的哪知道这一看就不得了，竟是命案。”
管家低垂双肩，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
“这案子发生在谁管辖的地方，就让谁好好去办。”郇思远叹了一声，略同情死者道，“所以说出门要小心，免得一失足，连命都没了。”
“这不是意外啊老爷——”
管家机警地瞧了瞧四周，确认无人之后，就在郇思远耳旁说了一句自己听到的、十分可疑的话。
“管家，本官看你的耳朵是越发好使了，不但能在之前的施粥现场听见沧润妖孽对悦荷说的情话，还能在命案现场听明白嫌疑人的唇语。”
听完管家的那句话过后，郇思远气道。
“老爷，小的所看所听句句属实，那个樵夫模样的年轻男子，确实是动着嘴唇说出了‘我没有失手‘五个字。”
管家信誓旦旦道。
“荒唐！”郇思远不信，“凶手怎么会说出这种不打自招的话？”
“当时小的也觉得奇怪，就命两个下人尾随那年轻樵夫而去。”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吃白饭、而是采取了行动的，管家赶紧道。
“结果呢？”郇思远问，“跟踪出个所以然来没有？”
“下人们回话说，他俩跟年轻樵夫进了深山，绕来绕去，结果就跟丢了，还费了好大功夫才从深山里探路出来。”
管家说出了一番挫败之词。
“照你这么说，那年轻樵夫是住在深山里的了？”
提到那种地方，郇思远就难免往“妖怪”那方面去想。
他一脸矜持，还是问了管家。
“老爷，深山多怪，确认那樵夫的身份还需要谨慎才是。”
管家回话道。
“多怪？”郇思远心中已经判断一二。
“那就叫郝汉歌道人入山一趟，看看有无那年轻樵夫居住过印迹。你让郝汉歌道人去查明白那年轻樵夫是人是妖，再来告诉本官。”
“小的在戏班班主来府之日过后，就派人去寻找了郝汉歌道人的下落，以备审案的不时之需，结果派出去的人却说一直没找他。”
管家如实禀报道。
“这个道士，不该在的时候隔三差五登门而来，该在的时候却偏偏不在！”
郇思远对郝道人甩袖而唾。
“且不说郝汉歌道人，小的以为，那年轻樵夫是在挑衅蜀州官员的官威，他自诩作案手法高明，自觉永远不会被逮捕、可以在蜀州逍遥一生，才敢大胆妄为和口出得意之言。”
“既然这等可疑之人是管家你发现的，那就由你去告知风光玉赞府，让他明日带领一帮精锐部下，前往深山细搜！”
“是，小的明白老爷的意思了。明日，小的也会跟着风光玉赞府一同入山探个究竟。”
妖界的褰煗宫里，与时和沧润正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偃月素馄饨，泡馄饨的紫菜豆腐丝胡椒汤底也很鲜美，他俩吃的津津有味。
而在蜀州官舍的陋室里，紫藤和杜少府则是一人一碗清粥、一人一碟腌黄瓜酱菜，这份朴素感无需用任何语言描述。
紫藤用勺子舀了几下清粥，看着米油滴回碗里，心想：在妖界，我的饮食菜式、分量同皇子，哪有凡间这般新鲜？
“杜兄，这个样子很丑、但是磨牙很脆的东西叫什么？”
“这叫酱黄瓜，做法很是简易：只需将黄瓜去籽后切成块，入盐腌制，再辅以花椒、蒜片、姜片、醋、糖、香油做成的酱料，入瓮封存一晚即可。”
“好吃，我喜欢这种脆脆的感觉。”
要说妖界有什么东西的脆感与之类似，紫藤认为是桃子肉。
十遇宫里有一棵油桃树，原本紫藤只是种着玩的，结果没想到这油桃树不但活了，而且长得很好。这样一来，十遇宫上下就都能吃到桃子和桃花泪银耳汤了。
这棵桃树，平日里是交给银翘和银凝照顾的，她俩说：“紫藤妖君只会司花草藤蔓，打理果树之类的活儿，怕是做不来的，就让我们来吧！”
紫藤也承认，打理果树确实不是自己的长项，可话说回来：
就跟拔菜一样，采摘果子自己可是很厉害的！而且，做玫瑰桃子酱，自己也是很厉害的！
“吃完酱菜，需要以清水漱口，洗去口中气味，才不会在人前失礼。”
“那……就漱口吧？”
妖尝不出凡间食物的味道，既然杜昀贺说酱菜口味重，要漱口，那么紫藤就按照他的建议去做了：到陋室外面，取竹水勺盛了水，倒入碗中，在嘴里咕咕几下，吐在了一个木桶里。
风光玉带领五个精锐手下前往深山之前，特地去陋室跟杜昀贺和紫藤打了一声招呼。
“简单说，就是今早本赞府管辖的地方死人了，凶手疑似一位年轻樵夫。本赞府现在就带手下去深山追踪他，一旦抓到他，即刻将他带回县衙问话！”
杜昀贺道：“打樵之人，性格一向淳朴，怎么会做出杀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风兄，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风光玉摆手道：“管家说，是那年轻樵夫自言自语承认的。真也罢，假也罢，总之他跟‘白瓷肌’之死脱不了关系。”
紫藤道：“我随你同去。”
风光玉心想：紫藤跟沧润妖孽关系密切，不但在郇府藤架下自称是“妖”，而且多次在衙门口出“妖言”，虽难以定夺其真实身份，但万一那年轻樵夫不是人呢？有紫藤在，“以妖治妖”，本赞府的安全岂不是也多了一重保障？
于是，风光玉对紫藤同意道：“好，你随本赞府一同前往。”
杜昀贺起身准备，道：“人多力量大，杜某也去。”
风光玉拒绝道：“杜少府，你还是先办了自己手上的案子再说吧！”
杜昀贺义不容辞道：“杜某欠风兄人情，此次搜山，定当出力。”
风光玉不得不答应了他，只提醒道：“杜少府，入山之后你可要留点神，别拖本赞府后腿。”
杜昀贺用“你可以放心”的语气，对风光玉道：
“杜某与紫藤公子一路，风兄与精锐部下一路，管家与家丁们一路，以三足鼎立之势搜山，断是不会有意外，也不会出差错的。”
来到山下。
风光玉不觉得背后刮起了一阵冷风。
抬头一看，两颗高大的古树上竟然悬挂着一块已经褪色的木牌，上写“自在飞花山”五个大字。
风光玉疑道：“既是飞花山，如何不见花？”
管家道：“名字罢了，随意取的。赞府大人，我们进去吧！”
大家便一同登山而上，说来也是奇怪，秋来落叶，满地金黄，可这“自在飞花山”的枯叶，却踩之无声。
杜昀贺道：“此地人鬼行之无声，的确蹊跷。”
紫藤略略抬脚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随即前后撩了撩地上的秋叶，只见叶子盘旋飞舞，飘起又落下，没有扬起一丝尘土。
风光玉不解紫藤为何如此好玩，便冷冷责问道：
“你是小孩子吗？这些即将化泥之物有什么可玩弄的？仔细将藏身底下的蛇虫蛙怪惹出来。”
紫藤指着自己右脚撩过枯叶的位置，道：“万一底下有密道呢？”
“异想天开！”风光玉笑了几声，“本赞府看陷阱倒是可能有几个。”
一个家丁指着右前方阳光稍微晃眼的位置道：
“上回，我们就是在那个位置把年轻樵夫跟丢的。”
风光玉大手一挥，对自己带来的五位部下道：
“你们几个跟我来，就到那里去看个究竟。杜少府和紫藤去左边搜，管家和家丁们径直上前方搜，接下来我们兵分个路，行动！”
风光玉原本以为自己这队人马可以抢的头功，却不料是这种情形：
三个队伍往各自的方向出发，行走了一段路途过后，竟又绕回了原地，彼此碰面了。
“怎会这样？”管家害怕道，“左中右三条道路明明是笔直延伸互不相交的，我们怎么会又在此处相遇？莫不是入了妖孽布下的迷阵？”
“入了迷阵倒还好，至少我会破阵带你们出去。”紫藤观察着周围的景致和形势，“就这座山而言，地貌环境可是一点都不同寻常，别想着能轻易找人。”
管家一副泄气模样，问：“那该如何是好？”
紫藤故意耸肩道：“问此处的山神土地吧！”
见大家模样迷惑，两两间相互讨论了一阵，全都拿不出主意来，紫藤才改口道：
“其实办法还是有的，我们就集中全部力量，一起往日光正浓的方向去，边走边做些记号，兴许能找到可疑分子也不一定。”
“我赞同。”杜昀贺首先举手，“全员一同行进，真要是遇见突发情况或者步入龙潭虎穴，也好相互间有个照应。”
“也只好如此了。”风光玉咬咬牙道，“本赞府走最前面，替你们挡住此山林的风煞，你们跟好本赞府就是。”
“赞府大人挺身而出，不愧是勇者风范！”管家拜菩萨似的称赞道，“等回到府上，小的一定告知老爷，让老爷知道赞府大人的侠气风骨。”
“不必废话！”
风光玉打断管家，他手中紧握未出鞘的宝剑，已经站到了众人前面。
“你们彼此靠近一些，随本赞府前行——”
风光玉边说边往前开路，眉眼间尽是强作的英勇与无畏。
紫藤装作“我不会武功，我就跟着你们”的模样，尾随在风光玉的右后方。
才刚走一段路，两百米不到，这位藤蔓妖精就跟是为了调动沉闷气氛一样，冷不防地喊了一声：“沧润妖君！”
这话吓得风光玉差点摔了一个大跟头，他本就心中忐忑，一下子听到沧润妖孽的名字，如何还能僵持的住镇定模样？
何止是风光玉啊，连管家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就差抱头蹲地做自我防卫了。
由此可见，凡人们对妖是何等恐惧，哪怕是好妖和美男妖。
唯独杜昀贺，还是一副寻常模样。
这位蜀州少府朝那些人摇摇头，淡定道：
“诸君何须如此提心吊胆？岂不知接下来要去搜寻的年轻樵夫，或许会比沧润妖君难对付上千百倍？”
听到这些，精锐衙役们、郇府家丁们才纷纷从地上站起，逐渐恢复了精神面貌。
所谓：一物降一物，一山高一山。
说的不就是：真正危险的东西总是在压轴之时才出现，人不可轻易被眼前看似强大的困境轻易吓退吗？
风光玉不敢告诉谁，刚刚自己是真的以为沧润妖孽凌空而降，要开始“搞事情”和“对付人类”了。等到冷静下来，明白这不过是紫藤的一句玩笑话之后，风光玉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他双手叉腰，对紫藤不客气道：“本赞府警告你，休的再次胡闹！否则回到县衙，本赞府就治你‘妨碍公务’之罪！”
紫藤只是风轻云淡地应了一个“唔”字。
紫藤心想：
你们这些人类，万一碰见藏身于此处的坏妖恶妖，还不得统统覆没？就你们刚刚的模样，哪里有一点战斗力了？
也就杜少府不糊涂。我且随你们到那个地方去看看，免得你们碰见真妖孽，遭了殃。
如果换个视角，将目光移向妖界，那么——
此时我们的沧润妖君本妖，正在褰煗宫的卧榻上半坐着，接受医官的看诊呢。
所以，他对蜀州深山里发生了什么事，是毫不知情的。
待医官诊断完毕，收起医具和医箱，与时问道：“医官，沧润的身体状况如何？”
医官恭敬道：“回二皇子，臣马上就写张方子，先替沧润妖君补元气。”
与时对医官仔细询问道：
“沧润在团影落月楼好些时日，生活作息和饮食习惯都大受影响，是该先补补元气。沧润在被尊王罚思过之前，还泡了两天半南海的海水，咸湿气堆积体内未消，你可都诊出来了？”
医官答复道：“是，臣都诊明白了，会一并治。”
与时再次问医官：“除了好好休息和按时按量服用你开的汤药之外，沧润可还有其他要格外注意的？”
医官沉着道：“秋来凉风起，夜深露重，臣提醒沧润妖君两点：第一，避免着凉；第二，少吃生冷之物，像是早膳素馄饨里的芹菜馅料，是属于凉性的，多吃的话也容易招致风寒。”
沧润遗憾道：“芹菜可口，原本午膳我还想吃些芹菜炒虾仁，看来是不行了。”
医官道：“沧润妖君的胃口不大，只是吃几口炒菜的话，倒也不要紧。臣建议，将虾仁换成腰果，腰果味甘性平，适合妖君吃。若是想进一层滋补，还可配上枸杞和百合一并下锅翻炒。”
沧润点头道：“我听医官的，以后会优先择性平的东西吃。”
与时吩咐医官道：“你把适合沧润在秋冬两季吃的东西都列出来，誊写三份，一份在医署留底，一份交给沧润，一份送到十遇宫来给我。”
医官领命道：“臣记下了。”
“好，那你下去开方子和写膳食单子吧。”与时道，“此方彼方，你俩送医官出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自己和与时，沧润无奈道：“其实膳食单子，我倒是不想看，吃的太有条理、太循规蹈矩，反而更累、更不见好。”
与时坐在沧润身边，劝道：“饮食方面，只是秋冬两季你要注意一些，等到开春入夏，才不必拘谨。”
沧润朝与时点头，转而憧憬道：
“冬季的时候我爱吃汤圆，特别是十遇宫里面，紫藤妖君种的桃子树的桃肉做出来的馅儿，清甜可口，包在汤圆里面，我连续吃四五个都不会腻。”
“还要在雪白的汤圆上面，撒上几片玫瑰花瓣做装饰，好看又好吃。”与时来了兴致，在沧润耳边道，“而且我们仨一起吃的时候，还要看谁最先吃到了与众不同的、带花生米的桃子馅汤圆。”
“说着说着，我现在都想吃了。”
“那等紫藤回来，我跟他说，到时候你来十遇宫吃。”
“那太好了，我有口福。”
“沧润你不知道，紫藤还在酿阁捣鼓出了酒糟汤圆，那个东西吃多了会醉妖，你敢不敢尝？”
“醉了……躺在将至园的葡萄藤架上面看夜空、数星星也很好呀。没吃过的东西，总会想尝。”
“那一起。”
与时对沧润笑了，他决定，今天的午膳跟沧润一起吃。
蜀州，自在飞花山。
经过认真辨识方向，紫藤和众人终于走到了阳光正浓的山林深处。
驻足新境，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番景象：
浅橙色、几乎一尘不染的土地之上，有一座古色古香的水车小屋，水车悠悠地转着，远远地飘出了一阵沁人心脾的木香味。
小屋前方，或者说溪流侧面，有一个被打理的美轮美奂的花园，花园中栽种着的——是数不清的、如雪般洁白的、仿佛振翅欲飞的白鹭花。
作为司花妖君，紫藤不由得惊讶：
如此世外桃源之地，自己竟然不知。
白鹭花摄心动魄的美，自己竟然在此刻才发现。
杜昀贺见此飘渺绝境，不由得感慨道：
“真如进入了幻境一般啊！你们听那溪流之声和水车之声，像不像是天上所出？你们再看那琪花瑶草，像不像是天上才有？”
风光玉背着双手，挺胸眺望，超然道：“此地确实非同一般，我等恐怕已是身在凡间之外。”
唯独管家的模样与仙境格格不入，他颤声道：
“都说过分美丽的风景总是伴随陷阱，但愿我们不要碰见妖孽啊！否则妖孽现身，美景重归煞景，我们怕是想跑都来不及了。”
风光玉拍了一下管家的后背，积极道：“管家，你冷静一些！我等凡人误入佳境，不是好事吗？你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尽想些有的没的。”
管家道：“此地格调高雅，怎么看都不像是樵夫住的啊！”
杜昀贺道：“确实，我们一路进山，未曾发现一丝打樵痕迹。杜某以为，不妨在此处稍等片刻，看看有无人兽踪影，再做下一步定夺。”
管家却仍旧是泄气的表情，道：“要是靠等就能等到樵夫，杜少府，小的便瞒着老爷多赌一盒中秋月饼给你。”
风光玉在心中对管家唾弃了一通：
管家你也不分分场景，就知道说吃！月饼月饼，听着都觉得油腻，一两个便罢，还一盒？我们蜀州的官制月饼，每每是一盒十二个，四种口味，待到中秋节到来的前五日，统一由县令大人派人前来官舍，分发到各官吏手中。
杜昀贺是第一年来蜀赴任，自然不知道这月饼讲究的门道，你叫他如何处理两大盒月饼？再说了，官制月饼个个烙有官府的印迹，谁要是敢转手送人，那就是对县令大人和对当今圣上的大不敬。
杜昀贺冷静道：“等待，贵在不失礼。若是硬闯硬搜，请问管家，你有几分把握能逮捕到嫌疑人？”
管家摇摇头，服从道：“小的依少府大人的意思。”
说罢，他便带着几个家丁退避到了一边。
紫藤走近花园，蹲下身子，垂眸对着其中一束白鹭花轻轻抚摸起来——
白鹭花的花语，是“神秘”。
三界和凡间，许多花儿的花语含义都出自紫藤。
正如所见所感，眼前的花儿：花朵形似一只只蜷缩栖息的白鹭鸟，花丝两侧对展，恰似一对羽翼。花朵和花丝这样一结合，自然是将白鹭花的整体身姿衬托的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传说，白鹭是一种“不知道会飞向何处、也不知道会何时飞回”的鸟儿。
因此，形似它们的白鹭花，就在“神秘”的基础寓意之上，同时又被紫藤赋予了“踪迹难觅、思念难托”的花语。
“白鹭花妖，你快现身吧！”
紫藤在心里呼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