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蜀州新案
下一天,与时和紫藤一同登们拜访郇思远老爷。
在郇思远心里,比起“敢对本官的女儿动心思,还接二连三”的沧润妖孽,不露妖迹、也从未被两位道士收服过的两位“大户人家公子”:与时和紫藤,是要更受欢迎一些的。
与时和紫藤前脚刚踏入郇府待客厅,就有仆人来报:
“启禀县令大人,门外有一戏班班主求见。”
郇思远假装看着眼前的两位公子,对仆人摆手道:“没看见本官府上正有客人吗?你叫他改日再来。”
仆人如实回话道:“那戏班班主说,今日上午要是见不着县令大人,就在府外静坐,不回去了。”
管家大声道:“大胆刁民,竟敢威胁县令大人!”
仆人道:“县令大人,您一向爱民如子,要是那戏班班主真席地而坐,放声大哭,怕有损您的威名啊!”
管家出马道:“老爷,这事交给小的去办,小的现在就去将那刁民赶走。”
郇思远铿锵有力道:“糊涂!本官是蜀州百姓的父母官,府上怎会有你这样冷血无情的管家?看来平日里,你不知道做了多少本官看不到的主张了!”
与时听的出来,郇思远这番责备管家的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郇思远要向自己证明,他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管家慌忙道:“小的不敢,大人明鉴啊!”
郇思远道:“本官看在今日府上有宾客在的份上,就暂且饶了你这回,望你日后莫再自以为是!”
管家感激不尽,“小的多谢老爷!”
见仆人还在等候郇思远的答复,与时礼貌道:
“县令大人一向‘宽厚待民’,看来那戏班班主也是福气。请问大人,可需要我们二人暂时回避?”
郇思远皮笑肉不笑,道:“不必,难得两位公子能够体恤本官,本官又怎能不与你们同室而坐?”
与时客气道:“那我们二人就站在这边,等县令大人见过来者后再入座,可好?”
郇思远对与时和紫藤点了一下头,随了他们的意愿。
回到待客厅内的主人位置坐下,这位蜀州县令心想:
这位戏班班主,九成是来向本官献殷勤的。目的嘛,他自然是为了拿到中秋节那一天,在郇府府内登台表演的机会。
送礼就送礼,机会不都是用“心意”换来的吗?
戏班班主,你又何需找个“静坐不走”的借口来“说气”本官呢?
不过,随着事情往后发展,证明这位蜀州县令是打错了算盘的。
其实,在出发前,与时就跟紫藤就在将至园相互讨论过一阵子,话题是:送什么礼给郇思远好。
与时问:“在凡间,登门做客,为什么一定要给主人送礼?”
紫藤道:“不知道,得道高人写给妖看的《凡间奇书》里面这么教的,我们就照做。”
“酒和茶叶,紫藤你说,送哪个给悦荷的父亲好?”
与时在左右手上分别变出了一样东西,等着紫藤的答案。
“那些官员哪缺好酒好茶?照我看,送蜀腊肉最实在。”
紫藤对那两样东西摆了摆扇骨,说出了另一样出乎与时的意料的东西。
“你知道,我是最怕肉食的。”
与时皱眉,后倾着身子,如闻肉味。
“与时,凡人们不会你送他们什么,也不会当下就把什么做成菜叫你同吃,这个你可以放心。”
紫藤笑着安慰。
“哦,吓我一跳。到时候得让店家严严实实地把蜀腊肉包起来,不露出一丝棱角。不然我拎着都害怕。”
在与时心里面,多少还是对紫藤口中的“礼物”抱有抵制。
“跟凡人们打交道,也是分了阶级的。与时,你不能拿着蜀腊肉当面送给郇思远老爷,你得把蜀腊肉交给郇府的管家,给管家一些银两,管家自然会替你打点好一切。”
紫藤耐心地解释道。
“紫藤,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凡间奇书》又没教。”
与时很惊讶。
“我跟杜昀贺一起呆在蜀州官舍的时候,亲眼见过有人给风光玉赞府送礼。风光玉赞府会将其中的一些好东西,专门挑出来,转送给郇县令,来维持官场利益关系。有一回我尾随他,就是看见他把一块美玉交给了郇府的管家,在管家耳边说了几句话,又给了管家一些辛苦费,才换来一句:‘赞府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替你打点好!’所以与时,照着这样的套路出牌,准不会有错。”
紫藤把自己“偷师”的过程仔细描述了一遍。
“好,就这么办!”
与时跟紫藤击掌而合。
“在凡间,有种说法是:有肉无菜,不成体统。”紫藤建议道,“所以与时,我们还要去弄些菜,一并送。”
“我在芙蓉锦官楼的菜牌子里见过,有道人气很高的菜肴叫:芹菜炒腊肉。”与时问,“不如,我们就选芹菜吧?”
“妥!”紫藤动力十足,兴奋道,“与时,我们现在去拔芹菜。”
“拔芹菜?仔细蜀州百姓报官,说菜园子里入了贼。”
与时在紫藤耳边提醒。
“可我,从来没体验过在凡间拔菜的感觉呀!”
紫藤道。
脸上写满了“我就要去拔菜”的表情。
“紫藤,在妖界,我也没见你拔过菜啊。”与时笑道,“你只照顾和剪摘过小番茄,那还是沧润养好后送你的迷你番茄盆栽。”
“我隐身拔菜,蜀州百姓看不见我!”
紫藤任性如小孩。
看样子,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了。
“好,我们出发吧!”
真拿你没办法呀,紫藤。
与时笑着应了紫藤的心情。
在这之后,狐妖和藤妖就真的隐身去了菜园。
只是,在藤妖高高兴兴地体验拔菜乐趣,一连拔了三颗“大唐芹”的时候,狐妖悄悄来到了菜园主人的家里,把一袋银钱留在了饭桌之上。
很快,郇府的仆人就把戏班班主领到了待客厅当中。
与时跟戏班班主目光交汇时,彼此都有些诧异,原来之前双方是见过面的,在杜少府管辖的集市上。
紫藤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单指点了点与时的左臂,用传心咒道:
“与时你瞧见没有,这戏班班主一看就是没找管家‘打点’过的,所以县令大人对他态度冷淡。”
“我瞧见了。”
与时点点头。
接着,与时又用传心咒对紫藤道:
“县令大人对我们态度好,是因为我们‘打点’过的缘故吗?三界之间,仙妖魔相互串门都不必带上礼物,打点关系。凡间的人情好复杂,好现实,这样苦心孤诣,为哪般呢?”
郇思远看了一眼管家,那意思,似乎在向管家询问:
“来者可曾送过什么礼?可有托你向本官转交什么东西,或者诉说过来府表演杂技的诉求?”
管家会意地摇了摇头,加上耸肩的动作,默声作答:
“小的没接触过他,不知道他今日为何而来。”
郇思远端坐不语,只是盯着戏班班主看。
为了老爷的心情,很快,管家又朗声道:
“与时公子和紫藤公子送来了上等的蜀腊肉和新鲜芹菜,分别祝愿:郇府上下吉祥如意,常吃常有,遇好事,行好运;郇劲力小少爷勤习武术,早日成为一员武将,忠君杀敌,为国效力!”
郇思远笑眯眯道:“两位公子,请坐。”
与时和紫藤同时道:“多谢县令大人。”
才优雅坐下,看向待客厅内,等候郇思远问话的戏班班主。
“这位戏班班主,你今日登门找本官,所为何事啊?”
郇思远不冷不热地问。
“县令老爷,草民今早醒来,四处找不到手下拜师学艺的孩童,恐怕那孩童是被江湖大盗绑架了,因此特来报官。”
戏班班主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班主,报官你得去县衙击鼓,或者去蜀州官舍找风光玉赞府、杜昀贺少府,而不是来老爷府中诉苦。”
管家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请县令大人抽派精锐巡捕,助小人找回手下弟子!”
戏班班主无视了管家的劝告,只伏地大声向郇思远做出了请求。
——稚子顽童!只会闯出祸来惹人记挂!
郇思远在心中叹了一声。
“孩童多数贪玩,一时早起,四处招惹,乐此失彼,忘记回家也未可知。班主,本官劝你还是回戏班子里面去罢,说不定那顽童已经回来了。”
郇思远端着“善意”的态度,分析建议道。
“草民收到了这个。”戏班班主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神色惶恐道,“上面标注了赎金数量和交款地点。”
管家赶紧上前,从戏班班主手中拿过字条,转呈给了郇思远。
“中秋佳节将至,家家盼望团圆,蜀州怎么会发生绑架勒索案?”
看罢纸条,明白戏班班主所言所求皆真,郇思远被彻底扫了兴。
“班主,你仔细想想,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与时起身,好心相问
“我带着戏班子到处行走卖艺,最后安置于蜀州,什么看官没有遇见过?当真是不知道得罪过谁了。”
戏班班主回应道。
“那,孩童被绑架之前,可有什么异常?无论多么细微,你只要想起来了,就对县令大人讲清楚。”
与时希望在接下来,自己可以通过戏班班主的话语来推测一二。
“草民只记得,那孩童去北门城楼边喝了一碗药膳粥,回来后他跟我讲——”
戏班班主详细说了那时的情况:
孩童:郝道人太坏了,竟然把药膳粥称为“妖食”,劝我倒掉。
班主:那你倒掉没有?
孩童:没有。班主不是常跟我说,藏狐司药是我们这些杂技艺人的守护妖吗?我们在磨练技艺的时候受了伤,只要向它发愿,它就会在晚上悄悄治愈我们的伤。
班主:我确实说过。怎么,你喝的粥跟藏狐司药相关?
孩童:郝道人说,此粥粥米,乃是五谷妖君所司;此粥膳料,乃是藏狐女妖所配。
班主:这又如何?妖君和司药配的粥,我们凡人就吃不得了?你记着,我们这些杂技艺人,四海为家,尊藏狐司药,敬吕祖洞宾,妖食仙食,我们统统不拒!
孩童:是,小儿谨记班主教诲。
郇思远摆了摆手,让戏班班主不必再做回忆了,自己已经听够了。
“尊妖敬仙,妖食仙食都不惧吃的,你倒是头一个。”
郇思远表情复杂,对厅中的“怪人”班主道。
“要不是怕技艺炉火纯青,容易走火入魔,草民定是连魔君也一同拜了。”
说着,那戏班班主竟然自己选了一个方向“拜”起魔君来,与时和紫藤一惊:戏班班主的朝向还真选对了,正是魔界入口的方位。
“住口!”郇思远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信口乱说妖魔?”
“草民不想欺瞒大人,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便怎么说。”
戏班班主硬朗道。
“本官看你是想乱了蜀州的民风教化,大胆!”
要不是手中没有惊堂木,郇思远准会重重一拍。
“经了郝汉歌道人之口,蜀州百姓尽知五谷妖君有乱天象的本事,跟五谷妖君比,草民尊妖、敬仙、拜魔,乱蜀州教化算得了什么?一方水土而已,又不是整个天下!”
戏班班主抬头挺胸,不惧言语。
惹得与时和紫藤都有些佩服他了。
“真是反了!这些混账话要是传入天子耳中,如何了得?本官的乌纱怕不是因你而丢!”
郇思远从主位置上一跃而起,双目圆瞪。
“待到中秋节当日,若是草民有幸见到五谷妖君真身,定要跟他说上一句:‘天象虽是乱了,但蜀州没乱,人间也没乱。妖君好本事,幻日弧光好意头,倒挂的彩虹,是天在向人间笑,笑送好丰年,多谢妖君一片善心,人间有幸!”
听完这些,郇思远被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只在心里面想:
沧润妖孽,你真是好皮囊,好情商,好撩人啊!
随便一个杂耍班子的班主都能为你洗白到这个地步,你……再次让本官服了气!
郇思远倒也不理那戏班班主了,而是转向问管家:
“沧润妖孽在北门城楼施粥之事,若不是方才班主提起,本官还……”
未等郇思远把话讲完,管家就急匆匆道:
“回老爷话,据郝道人所言,当日在北门城楼施粥的是幻成人形的女狐狸精,她用的粥米是沧润妖孽给的,沧润妖孽自身并未出现在蜀州。”
“他没来蜀州吗?算他识相!”
郇思远稍稍舒心,又问:“关于施粥之事,为何至始至终,本官都不知?”
管家道:“小的以为郝道人早跟您提过了。”
郇思远否认,“本官不曾听郝道人说过。”
管家赔礼道:“那就是小的的不是了,以后事无巨细,小的都会及时禀告老爷。”
那戏班班主觉得县令大人是指望不上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自己刚才太激动,所言所行全都激怒了县令大人?
于是,他对与时道:
“虽然那孩童是个废物,来来回回学艺不精,还误伤过公子你,但好歹草民也是仔细教过他杂耍功夫的。如今他被江湖好汉绑架,草民实在悬心,还望公子你能帮了草民这个忙。”
与时心想:
我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也不甚清楚,何况被绑架的孩童之前还跟郝道人接触过,我要是管了这事,郝道人还不知道会对我怎么样呢?
正寻思着该如何回答,与时却从郇思远口中听到了出乎意料的话。
郇思远对戏班班主道:“何需麻烦本官的座上宾?这个案子,本官先派人前往交赎金的地点探查一二就是!”
戏班班主惊道:“大人愿意帮忙?”
郇思远咳了一声,道:“本官是全蜀州人民头顶的青天,你虽是外地来蜀,率领戏班子以卖艺为生,但你身在蜀州,就算是蜀州人,本官哪有不管你的道理?”
戏班班主叩谢道:“县令大人怀纳百川,心系生活在蜀州的每一个人,真是开明的父母官啊!草民之前言辞过激,这就向县令大人请罪!”
郇思远做出宽和模样,叫戏班班主起来,道:“本官不喜与百姓计较。你那些又妖又魔的话,以后少说,免得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到时候本官的一身正气也保不了你!”
戏班班主答应道:“草民日后一定不会在县令大人面前说了。”
郇思远心里一气;
不在本官面前说?难不成你还想私下继续对别人说?
真是不可教、不可教啊!
管家对郇思远道:“老爷,小的听说,风光玉赞府是跟江湖中人有些来往的。”
郇思远皱眉道:“管家,你把话说清楚,风光玉赞府是跟江湖中人勾结为害?还是跟他们只做淡泊之交?”
管家这才发现,自己的话引起了歧义,就连忙解释:
“一些靠买卖消息为生的江湖侠客,是风光玉赞府的门客。赞府与他们之间来往,也不过就是听一些江湖趣闻罢了,没有其他心思。”
郇思远考虑了一会儿,道:“那好,你现在就去蜀州官舍,叫风光玉赞府和杜昀贺少府过来,说本官有要案相交!”
与时和紫藤相互望了一眼,表情都一样的不解。
紫藤用传心咒道:“县令大人的态度转变够快,上一秒还是将戏班班主视为危害蜀州的‘言论狂徒’,下一秒竟然又接了这桩案子。”
与时猜道:“多半是他以为这是桩小案子,顺着字条就能拿下的缘故。”
紫藤赞同道:“没错,他以为这案子能快办快结,也好在中秋节前在蜀州百姓心中再为自己添个好口碑。”
与时疑问道:“我想不明白,那孩童为什么要跑去离这较远的北门城楼去喝药膳粥?小孩子喝药膳粥本就奇怪。”
紫藤道:“八成是被戏班班主虐待了吧?喝粥疗伤。”
与时走到戏班班主跟前,问他:
“你可曾打过孩童?导致他因不堪忍受你的残暴而离班出走?刚刚你还在我面前骂他‘废物’。”
戏班班主一副自己受了极大的冤枉的样子,道:
“草民可以对天发誓,没有打骂他,没有羞辱他,顶多对他的技艺手法嫌弃几句,那也是为了让他长进啊!”
与时问:“藏狐司药在北门城楼派发药膳粥一事,是谁跟那孩童说的?”
戏班班主一愣,似乎也觉察出了哪里不对,道:
“草民不知。当日他只跟草民打了声招呼就去了,他回来后跟草民说过的话,刚才草民也向县令大人回禀过了。”
与时最后问:“这两天你见过郝汉歌道人吗?郝道人现在身在何处?”
戏班班主毫不犹豫道:“草民从未跟郝道人打过照面,更别提知道他的所在了。一些妖怪的传闻,草民也是听别人的口说的,并非自己亲耳听郝道人所讲。”
与时回到椅子坐下,道:“好,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