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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沧润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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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沧润背过身,用内力调节着呼吸气息,状态很不好,与时和紫藤就先带着沧润到一边缓着去了。

    剩下的王杜二人,稍微低着头,像是在反省着什么,却又完全摸不着头绪,便相互讨论起来。

    “昀贺,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子安,我并不觉得。”

    “也许你打断我的时候,我就不该往下说了,唉!”

    “子安请勿多心。”

    “那沧润兄台为何——”

    “也许……是沙子迷了眼睛吧?”

    “但愿如你所说。”

    “子安不必自责,等沧润公子回来,你当面问明原因就是了。”

    “也只好如此了。”

    果物神君伸了个懒腰,道:“看见没有,沧润是有想哭就哭的本事的,这就叫做妖孽的眼泪假惺惺。”

    南海神君满是厌恶,道:“在凡人们面前哭,卖弄妖术,泪落还开花,成何体统!”

    想到天帝八公主喜欢的就是这种“小哭包”,南海神君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这个沧润,真不是一般的……不要脸!

    “就是。”果物神君看着沧润那如同玉珠般掉落眼泪,讥讽道,“他那些眼泪还不如留着浇花呢,哪朵花儿不是盼着沧润妖孽的雨露的?”

    南海神君冷漠道:“紫藤妖君是司花草的,估计沧润妖孽不敢把肮脏的眼泪滴在花草身上,只敢独自开花、孤芳自赏,不然就是对紫藤妖君不尊重。”

    果物神君狠狠道:“要是被我知道三界和凡间有哪颗蔬果敢承沧润妖孽的雨露,我非重罚相应的司事不可!”

    南海神君嘲笑道:“只怕她们是悄悄承妖君的雨露,承了你也发现不了。几百年前沧润还是司事的时候,就是掌管水利河网和农桑灌溉的,都不知道‘滋润’过多少你手下的蔬果了。”

    果物神君不悦道:“别说的就跟我冷酷无情、不懂恩泽蔬果一样。”

    南海神君道:“没办法,那些果蔬就是念着沧润的灌溉之恩几百年,世世代代子孙都长在那片土地上,受种于人类、受耕于人类;按时生长、按季收获。她们偏不把你这个正打正经的神君当回事,你能扭转她们的心思吗?”

    果物神君狡辩道:“那是她们太傻了,只为一份恩情而活,而且教导子孙世代如此。”

    南海神君道:“如今她们的沧润司事已经成了沧润妖君,还是妖界的十二妖君之首,未来,她们的沧润妖君可没准会当上妖界一妖之下、万妖之上的‘执权’哟!岂不是比你这个千年‘神君’头衔不变的神仙强多了?”

    “拜高踩低,况且我的位置还不低呢!”

    “不错,神君和妖君平级,关键是你的脸,你的脸有沧润妖孽帅吗?”

    “我……我至少不会帅到变成‘祸水’的代名词!”

    果物神君怨气满满,两腮鼓鼓像包子。

    在一块挡风石后面,沧润倚坐在一张防湿防潮的软垫上,软垫是与时用妖术变出来的。

    紫藤握着沧润渐冷的手,道:“沧润,你告诉我跟与时吧,为什么哭了?”

    沧润整个人都很安静,他目光悠长地看着前方,道:

    “当我还是个凡人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家里的饭桌上永远只有三种菜:父亲爱吃的,母亲爱吃的,和母亲做的用来强迫我吃的很难吃的东西。”

    紫藤应道:“嗯。”

    “当然,那个时候也可以怀着很善良的想法,比如说:没关系呀,最起码有饭吃,味道、口感、过敏源之类的,忍一忍吃下去就好了,又不会马上就死掉。就算死掉了也没关系,只是尘缘浅而已,就不必经历长大后的苦楚无奈和爱恨纠葛了。可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很难受很可悲——原来,世道上是有一坐上餐桌就害怕和不安的小孩的;原来,世道上也是有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和逼死自己的孩子的母亲的。”

    说起过去的时候,沧润的表情没有明显的爱恨,只是声音很轻,轻到就像是希望自己说完后,听众最好就可以将自己说过的话淡忘一样。

    悲伤的过往,是不该说出来的。

    难过的事情,是不该传递给谁的。

    与时伤感道:“沧润,我理解小时候的你,有的话、有的期盼,对父母说出来或者对父母做出请求,根本没用。甚至当你望向周围,想寻找一个人来保护自己时,也会选择放弃,因为你知道根本没有那样的人。”

    沧润带着恬静的表情,对与时和紫藤道:

    “我觉得遗憾,作为凡人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吃过早饭,也没有尝过真正好吃的饭菜。我现在作为妖精,再也尝不出凡间食物原本应有的味道也好,我吃妖界的食物,用妖界的方法来调理凡间食物,自己下厨房,或者自己写菜谱让此方和彼方去帮着做,独拥一份属于自己的‘吃’的精致。我觉得很好,很满足。”

    与时道:“难怪大家总觉得你在吃方面很讲究,原来,从饭菜到餐具,再到用餐的时刻和地方,你都是在追求一份精致。”

    沧润歪过沉沉的脑袋,心境却格外澄净,道:

    “我听说过一个说法,在一个世界无法获得的东西,去了另一个世界就会加倍获得,现在的我,确实就是证明这个说法的例子。”

    紫藤眨了眨了有些发热的眼睛,他是理解他的:

    “沧润,你这么说,我就会随着你哭了,可惜我这个司花草的妖君,流出来的眼泪就是水滴,不像你一样随着心情开花。你落的是‘以眼前亲情,替过往亲情’之泪,所以开的是月见桂花,月见桂花就是一种‘幽香可扫旧记忆’的花。”

    “哭了,就忘了。”沧润看着左右两旁的紫藤和与时,“紫藤和二皇子也是,沧润希望你俩:听了,就忘了。”

    与时点点头,心想:

    王勃和杜少府同家人一起吃饭,总是其乐融融,他俩不知道沧润的过往也好,或者说,他俩不知道五谷妖君为何讲究吃饭精致也好,就像是沧润说的,尘缘有深浅,有的餐桌天生就是充满欢声笑语,有的餐桌天生就伴着冷漠无情。

    王杜二人的尘缘深,与家人一起共享天伦的时间来日方长,不像沧润那样,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就匆匆结束一段人世旅程。

    所以,王杜二人觉察不出那种‘一家人一起吃饭,却形同陌路’的苍凉悲哀感,所以,他俩不知道沧润为什么落泪。

    紫藤挨坐在沧润身边,依旧没有放开沧润微凉依旧的手,道:

    “其实我从没跟家人一起吃过饭,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从有记忆开始,我就是一株葡萄藤蔓。沧润,我跟你不同:吃东西的时候,我身边一定要有人陪着;不然,我就会把食物打包好,带回十遇宫找与时陪我吃。你能独自吃饭,而我不能,由此可见,我的内心真的没有你强大。”

    沧润道:“我倒是觉得,找人吃饭需要很大的勇气和魅力,紫藤你都具备,你比我强。”

    紫藤道:“我太吵闹了,三界的女子们都不为我写诗;沧润你安静美好,三界的女子们为你留下了很多诗。”

    “紫藤你知道吗?”沧润带着一个温柔美好的笑容,道:“尘缘尽了之后,我抱着一个特别朴素的愿望,就修炼成精了,修炼成精之后,从妖到司事、再到妖君,就跟你和二皇子相遇了。那个支撑着我渡过漫长的修行期的愿望是:希望天下餐桌亲情在。”

    紫藤问:“你的愿望:天下餐桌亲情在,跟王勃向你请求的‘桌桌共天伦’是一样的意思吧?”

    “嗯。”沧润微笑道,“一样的意思。”

    紫藤也笑道:“别看王勃每每喊出‘嗟乎’一词,整个人就变得近乎神经质一般感慨万千,我倒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些‘爱国爱家、尊父重友’的情怀来。”

    “是啊,我不轻易流泪。”沧润浮出动容之色,感慨道,“王勃却能惹哭我,凭他那份真性情和真心愿。”

    沧润取下披风,叠好还给紫藤。

    用妖术将披风变走后,紫藤问他:“怎么不用了?明明手还是冷的,我握了很久都不暖。”

    沧润道:“等到王勃出发,我们真的在上空护着他渡海的时候,这件披风就碍事了。”

    紫藤道:“那沧润你站我和与时的中间吧,前后的风我们虽然挡不了,左右的风我们还是能帮一些忙的。”

    沧润问与时:“二皇子同意吗?”

    与时对着沧润笑道:“当然。别说我本身就希望你站中间,这回我要是不答应,紫藤又该不让我进将至园过夜了。”

    紫藤露出“被你说中了”的表情,对与时点了两下头。

    日光渐高,海上的雾气渐散的时候,与时问沧润,问他当上妖君时的心境是怎么样的?

    关于这个问题,与时其实想问沧润很久了,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

    而现在,与时觉得时机合适,就问了。

    沧润显得很谦虚,加上他的声音本身就很好听,与时就在他身边细细地听了起来,完全没发觉那边驭影魔君和他的小魔侍侍墨已经到了。

    “……成了妖尊炯策的殿上臣子之后,我并不是像天界流出的一些传闻里说的那样:沧润第一次上朝就引起了妖尊炯策的注目,被指到了前排站立,司事站在妖君前面,妖界朝野的秩序何在?这个沧润,如同画里走出来的璧人一样,不带一丝瑕疵,妖尊炯策大概是觉得让他司水利河网和农桑灌溉太苦太累委屈了他,所以想让他改司其他轻松的差事吧?只可惜真正的忠臣往往貌不出色、言不出众,如今妖尊炯策弄了个‘绝色臣子’在朝堂最前方站立,让三界怎么放心得下?看来妖界又要添一个乱臣祸水了!”

    紫藤插嘴道:“啊,我知道了,这就是那句‘沧润绝色,与时更胜’的来源吧?原来还有这样的背景出处,我还以为是百分百的好话呢。”

    与时耸耸肩,道:“紫藤,等日后有空了,我可得好好告诉你,‘与时更胜’四个字说的我有多无可奈何。”

    紫藤问:“与时,你比沧润还委屈吗?”

    与时望了望天空,才低头对紫藤道:“沧润和我,一个是妖尊的臣子,一个是妖尊的儿子,你说呢?这半句话是冷冷讥讽,后半句话又能好到哪里去?在那些仙家眼里,我跟沧润都一样。”

    沧润告诉紫藤,“沧润绝色,与时更胜”这句话里面,其实是分了两个不同的场景的,关于与时那个,说来就话长了,真的要抽时间才能听与时说清楚和消化清楚。

    紫藤就笑了,反问:“与时难道不能像沧润你一样,长话短说吗?”

    沧润道:“紫藤,你今天你就先听我说吧!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司粮农吗?”

    紫藤道:“我想。”

    “好,那我继续说了——”

    “除开那些仙家们津津乐道的不实传闻,我却真的是凭借自己的才干能力和忠君之心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妖君的职位,又一步一步地成妖尊身边的第一近臣的。”

    “这个融合了神妖魔人的世道当中,司粮农的五谷妖君是最难当的——做得好,那就是无愧于三界众生和天下百姓;做的不好,那就是被三界所怨和被天下百姓所恨。在我之前,我都不记得这个位置换过多少妖君了。五谷妖君手下有二十四司事,各司其职,作为司事之一,我最了解上司的不易,所谓‘五谷收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非凭借五谷妖君一妖之力,就能保天下粮仓万全、天下苍生永安。”

    “所以,我对当时的上司说,不可以自我为中心单向而司、不可只借司事之力而司、不可不入凡间不染凡尘而司,唯有跟司雨神君和降虫魔君一同协作,亲临凡间各处,因地制宜,契合实际而司,心中常思君主之所思,想百姓之所想,方能实现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紫藤问沧润:“结果呢?你上司是什么反应。“

    沧润摇摇头,没说什么。

    当时的上司听完后发火了,放话说:“沧润司事,以下犯上,妄言献策,罪当革职论处!”

    若自己现在又在紫藤妖君和二皇子面前,重提恩怨,说上几句憎恶上司或者不满上司的话,沧润是不愿的,往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自己确实是没有记恨过上司的。

    与时道:“结果,当时的五谷妖君被我父亲罢免了。”

    紫藤神情惊愕:“啊?那仙界又是怎么看待这事的?又讲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了?”

    与时道:“那些仙家说什么我忘了,我只记得我们妖界的史官是这么记载的:尊王执沧润手曰:‘为臣当如此。’遂罢免五谷妖君,曰:‘行事才略、风度胸襟,不及沧润。’”

    紫藤叹了一声,“那些仙家该不会以为,妖尊免了五谷妖君的职,是沧润妖言惑主的结果吧?祸水祸水,这词听着就讨厌!”

    与时在掌心变出了一团棉花,将棉花塞到紫藤手里,道:

    “那就把耳朵堵上。其实紫藤你该庆幸,你长得也很好看,但是大家觉得你就是跟你司的那些藤蔓花草相衬相配的,就像是凡间的一首抒情诗《离骚》里面写的——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三界生灵各有所乐,紫藤妖君独好修以为常。在大家眼里,你虽为朝臣,却从不卷入朝堂纷争之中,你只爱做个随心而笑、纯粹自由的好妖君。”

    紫藤单手挡着与时的嘴唇,道:“与时你这么说,岂不是让沧润妖君嫉妒我?”

    “紫藤你放心,我不会。”沧润道,“作为臣子,随性是最难得的,尊王和二皇子都喜欢你的这一点,我也一样。”

    紫藤捏了捏手中的棉花,道:“我知道自己不适合伴君,所以伴君这样的苦劳事儿,还是得交给沧润来。尊王反复无常而且多疑,只有沧润才知道什么叫做刚刚好——不与君争功,愿与君分过。”

    “沧润,你好像这团棉花。”紫藤把棉花捧到沧润胸前,“虽轻却重。”

    “而且,你就像是棉花捏了之后还会恢复原样一样,懂得在受伤之后自我疗伤。你总是很治愈,治愈自己也治愈别人,往往搞的别人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关心你、怜惜你好了。”

    后来,沧润告诉紫藤和与时:

    “……我一直做着司事,五谷妖君的位置也一直空缺。”

    “直到有一天,我记得是我生日那一天,尊王问我有什么愿望,他说会满足我。我就很诚恳地对尊王说,让我来当司粮农的五谷妖君吧,我不但司粮农,还司饭食之心和天伦之情。”

    “尊王说好,他说沧润你想干就试着去干吧,但是你要是干不好,本尊就杀了你,再换一个新妖君、或者继续让这个位置空着。我说,尊王,我不怕死,我想让君主的社稷都安好、让天下的作物都长好。”

    “我还说,还说……我想让在家里没法跟父母一起好好吃饭的人,也可以回避掉那些难吃的饭菜,不用再受父母的逼迫去咽下许多如□□一般的饭食。至少,我希望曾经像我一样,在餐桌上找不到家的感觉的孩子们,在感慨自己太孤单、太无助、太想死的时候,可以等一等,去想一想:在另一边的妖界,自己还被五谷妖君是念着、伴着、护着。”

    “尊王说,能够自己温暖自己的胃,便是在无形之中假想出了一种‘可贵而不可得’的亲情感。他说,沧润,本尊手下的臣子,在向本尊讨要一个职位时,从来没谁像你一样,说哭了自己也说动了本尊的。本尊第一次见眼泪掉落后会开出小花瓣来的妖君,那就是你——泪落成花,盛载牵挂;一去浮华,此心无价。”

    “尊王叫我‘妖君’,我就知道他许了我的请求了。于是我告诉他,我说尊王,臣不是在向您讨要一个妖君的职位,这个‘五谷妖君’的职位和职责,是臣自己愿意担的,哪怕是为之死,臣也在所不惜。”

    紫藤打断,轻声细语道:“别轻易说死嘛,贤臣伴明君,以后还长着呢。”

    沧润点了一下头,继续道:

    “尊王问我愿意为这个位置付出什么代价?我说,臣甘愿在冬天体寒受冻,冷臣一个妖君没关系,换来‘冬藏万物盖雪眠’和‘冬日万家围炉笑’就好。”

    紫藤感同身受,难过却不后悔,道:

    “是啊,都一样,成为妖君,走上高位,就一定要付出一个牵动自身生命的代价。我司藤萝花草,我也一样,以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换的四季‘风动扇开、开万山万园柯条’和‘雨落扇收,而心情不收、花开不零、芳草不歇’。”

    至于付出的代价,或者说‘最珍贵的东西’,具体是什么,紫藤却没有明着告知与时和沧润。

    与时对沧润和紫藤感慨道:“父亲何其有幸,他曾对我说,娶妻当如妖后亦蕊,择臣当如沧润紫藤。我深以为然。”

    与时一左一右将两位臣子从挡风石后面拉了起来,三个美男妖精绕过挡风石,直面南海——

    已经到时候了,王勃心愿已了、心情既定,该渡海了。

    已经到时候了,“时润藤影”四君子,一体相牵,该见机行事了。

    沧润握了握自己腰间的玉佩,用拇指感触着“平安顺遂”四个字。

    随着与时和紫藤走向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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