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字千金
阎都督言罢,哪里还会等手下领路来耽误时间?
这位身在高位的官僚,早已放下官民之别,三步并做两步跑出了小隔间,来到阁内的大厅之中。
他当着众人的面对王勃赞道:
“此乃杰作!定会流芳百世!”
吴子章心中甚是不服气,无奈只能选择迎合岳父的意思,道:
“岳父大人所言极是,这是一篇好文章。”
王勃却如同没有听见这翁婿二人的夸奖一样,继续在作自己的文章
等到王勃把笔往笔架上一搁,仰头大喊一声:“《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完成了!”的时候,吴子章胸腔的嫉妒情绪也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王勃一向是自我惯了的。
文章写完,他不是立刻上呈给阎伯屿都督,而是抱起稿纸就往“时润藤影”四君子的坐席去了。
吴子章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如此放肆之人,便走到阎伯屿都督身边,在自己的岳父耳边道:“此人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实在是无礼!”
吴子章不说还好,被他这么一说,阎伯屿就觉得确实是那么回事。
于是,这位阎都督对王勃的态度立刻变了,从之前的“欣赏”转成了“鄙视”。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
——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王勃将水晶环佩紧握手中,站在四君子面前,指着文章中的这句话道:
“此乃我为非仙非妖的驭影兄台所写。”
原本王勃这句话只是说给四君子听的,却不料也被阎伯屿吴子章翁婿和满座的宾客们听了去。
众宾客一想:非仙非妖,那驭影岂不就是个人吗?王子安你又何必说的如此绕口?
吴子章在阎都督耳边道:“王勃当众疯言疯语,成何体统?”
阎伯屿不快道:“今日主办宴会的人是本官,照理说王勃也应将《滕王阁序》献予本官,如今倒好,他竟将作品拿给四个来路不明、妖孽般的美男子看了,当真是不识抬举!”
吴子章悲叹一声,替阎都督不甘心道:
“我的作品没派上用场不要紧,我本人没出风头也不要紧,关键是岳父您的颜面啊!”
为官者最在乎面子,阎伯屿也不例外,所以他对王勃是越发地讨厌起来了。
“贤婿,本官既要挽回自己的颜面,也不会让你吃亏。”
阎伯屿拍了拍吴子章的肩膀,睨了王勃一眼,心想:王勃,你等着瞧!
忽然心生一计,阎伯屿便教了吴子章一个“能让王勃颜面扫地”的方法。
说罢,阎伯屿又问道:“贤婿啊,你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王勃写的东西,你可都背下来了?”
吴子章点头道:“回岳父大人,都记下来了,一字不差。”
阎伯屿脸上勾起一丝坏笑,“好!那你便照着我教的去做吧!”
王勃拿起桌面上四君子未喝过的美酒便饮。
饮尽壶中酒,他豪爽地一抹嘴角,朗声道:
“文章写罢,恩人谢罢,好酒喝罢,勃可尽兴而归矣!”
无疑,在王勃心中,“恩人”是指点悟了自己、并且借了神风助自己的驭影。
可在吴子章的理解里,“恩人”就等同于是:莫名其妙说自己饲养了两只神鸟的杜少府。
“故弄玄虚!仙界神鸟,也是你配养的?”
吴子章不屑地瞪了几眼正在跟两只鸟儿“对话”的杜少府。
在三界,与时喜欢玉、深研玉、爱惜玉是神妖魔皆知的。
不限于玉笛,与时平时也常在身上佩戴玉,以防不时之需,因为玉对平和心率和缓解胸痛有好处。
与时取下自己今日所带的折扇上的和田玉吊坠相赠王勃,道:
“环应配玉生光辉,环取无穷玉取坚。今与时以和田玉吊坠相赠,希望子安你如文章所写: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王勃收下和田玉吊坠,与水晶环佩一起郑重地佩戴于腰间。
他对与时感激道:“如此我便是玉、环相并,取得圆满矣。多谢与时公子!”
王勃拜别“时润藤影”四君子,叫上杜少府正要离去,却听见吴子章在自己身后,不怀好意地叫了一声:“且慢!”
吴子章对着王勃的后背大声数落道:
“王勃,我看你这个窃文贼人,不配得到如此盛赞!”
“这篇《滕王阁序》并非你当场构思运笔所做,乃是你偷盗了我的作品所得而来。”
众宾客都大惊,王勃这篇佳句频出的好文章,怎么会是盗取吴子章作品而来呢?
蓝色纶巾的才子问道:“子章兄台,你如何见的王勃的文章是偷了你的构思?”
吴子章又一次表演了自己惯用的“叹气”伎俩,痛心疾首道:
“子章我为了写好此篇《滕王阁序》,一直寝食难安,人也日渐清瘦。经过多日构思,反复斟酌行文结构,和用心推敲字句韵律之后,子章终得以成文,只为在岳父大人宴请宾客之日献丑,求得各位才子文人指点不足之处。”
“唉!岂料子章我如今却被王勃喧宾夺主,何其悲哉?你若不信,子章我便可当着你的面将自己的文章背出来。”
言罢,吴子章就让众宾客对照王勃的原稿听自己背诵。
等他背完,众宾客异口同声道:
“果然一字不差!”
吴子章正得意,想着自己马上就能给王勃一个下马威了,却不料王勃淡定的很,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解之意。
“子章兄过目不忘的好本领,勃甚是佩服。”
王勃指着《滕王阁序》的留白处道,从容道:
“敢问子章兄,你可知道我这篇文章的末尾还有一首诗?”
吴子章失色,问道:“什么诗?”
王勃高笑一声,将《滕王阁序》卷起放在一旁,另取一纸,再次运起了笔,从容不迫地将一首《滕王阁诗》作了出来: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自流!
写罢,王勃也不再与吴子章多说一句话,便一甩衣摆扬长而去。
那个之前无意中将吴子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点说漏口的、酒量很好的才子,是今天的来宾当中胆子最大的,于是,他便将王勃留下的缺字诗作《滕王阁诗》上呈给了阎伯屿都督。
将《滕王阁诗》看罢,阎都督立刻下令,让在场的各位才子文人之间相互琢磨、看看用什么字替补那个缺了的字好,却一无所获。
蓝色纶巾的才子问道:
“子章兄,要是王勃真盗取了你的文章,那《滕王阁诗》的最后一句缺了什么子,你应该知道啊!”
吴子章羞愧难当,咬牙道出了一个“水”字。
众宾客纷纷取笑他:
明明长江就已经代表水了,你怎么还用水字呢?
吴子章烧的脸颊和耳根通红,一时半会儿也不晓得怎么圆场好了。
见自己的女婿如此难堪,无奈之下,阎都督只得挥手叫来自己的亲信,让亲信快马加鞭追上王勃,千金求一字。
另一边,四君子坐席。
与时道:“我看,这就是个‘空’字。”
驭影赞同道:“王勃此诗,第一联写滕王阁的位置,第二联写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色,第三联时空感交替、感慨横生,所以这第四联,王勃就是在抒发自己的心境:壮志未酬是‘空’、人生凄凉是‘空’、归隐交趾是‘空’,‘空’不在眼而在心。”
紫藤开玩笑道:“那阎都督的千两黄金还不如给你呢,与时。”
与时也顺着紫藤的话,笑道:“是啊,给我好,我用那些金子在滕王阁旁边再建一座新阁,就叫:四君子阁。”
阎伯屿的亲信很快就回来了,只带回了一张无字字条。
阎伯屿问道:“这是何意?”
亲信道:“手下不知,只是都督大人用金子买来的确实是这张空白字条。”
阎伯屿摆摆手让亲信退下,问向厅内:
“不知在座有无哪位贤才,可替本官解答一二?”
与时上前道:“回都督大人,乃是一个‘空’字。”
众宾客交头接耳议论了一番,无不认为“空”字是最为妥帖的。
阎伯屿本就对像与时这样的,“未受到邀请而厚脸皮登阁者”充满了不好的印象,如今又见识到与时的才华也不落人后,就更是怀疑与时和他的三位朋友的来历了。
他问:“阁下一行四人,因何而来洪都?因何而登滕王阁?”
与时简洁道:“我们因赏玩大唐山水而来,因不愿错过好景致与好文章而登阁。”
他又问:“阁下哪里人氏?为何王勃说你们当中的‘驭影’非仙非妖?”
与时礼貌答道:“我是蜀州人士。今日,王子安口中失了逻辑的话,也不止一句两句了,还请阎都督多多包涵。”
——包涵?本官包涵的还不够吗?
阎伯屿在心里重重地冷笑一声。
“若菲本官大度,早就治了王勃扰乱秩序之罪,还会由得他任性去留吗?包括你们四个,相貌夺目、举止轻浮、卖弄才学,没有一点读书人该有的样子,若菲本官容得下你们,你们又怎么可能在阁内安坐酣宴至今?”
原来阎都督对我们四君子的印象只有那十二个字吗?与时失笑。
“你敢嘲笑本官?”
“都督大人心中有自己的评价尺度便好,我们四人今日打扰贵宝地良久,是该告辞了。”
“等等,本官有话让你带给王勃。”
“都督大人请讲——”
“算了,你们走吧!”阎伯屿挥了挥手,“按照王勃的性子,本官的好言相劝他又有几个字能听得进去?本官何必浪费那些时间。”
背着手站在楼梯边,看着“时润藤影”四君子渐渐消失的身影,阎伯屿都督皱着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一些。
阎伯屿都督原本想让与时转告王勃的话是:
“王勃,本都督说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你要是先把《滕王阁序》写好,私下献给本都督,将署名权让给本都督的女婿吴子章,本都督让你留在洪都、为你谋个一官半职又有何不可?你又何苦作此千古文章,害得本都督与女婿颜面尽失?”
“王勃,如此你便继续南下去交趾罢,与天比才,天必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