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滕王阁序
洪都滕王阁,酒宴正酣。
与王勃和杜昀贺同席的蓝色纶巾才子忽然将圆凳往后一挪,起身走出座位,对着众宾客道:
“诸君且静一静,方才在下从王子安口中听了一件奇事,定要拿出来与诸君说一说。”
众宾客是个个面带好奇,便要蓝色纶巾的才子快讲。
蓝色纶巾的才子也不犹豫,马上就声情并茂地讲了起来:
“王子安说,自己在来时历经风浪,却不想在雨过天晴之后,行船所到之处:夕烧余晖与蜜橙色烟霞相映成趣,芦苇夹岸复连沙、枝枝似雪摇水花,别是一幅道不得的景致。”
“王子安还说,自己停船望去,唯见:两只金丝越灵鸟与落霞齐飞,万里长空与澹澹江水交融一体。渔舟唱晚,雁阵惊寒。”
众宾客啧啧称奇,唯独王勃不语。
王勃交叉着双手,双眼微睨。
他就等着看:那蓝色纶巾的才子,接下来还要如何卖弄——
“我等与如此美轮美奂的画卷错失眼缘也就罢了,偏偏王子安还说,那两只金丝越灵鸟会说人话呢,说的是:‘天镜平,落霞迎。文章出,归程明。’诸君,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说罢,蓝色纶巾的才子就故意做出了飞鸟扑翅的模样,取悦全场。
赤色纶巾的才子以扇抚掌,首先道:“这你们也信?我看王子安八成是酒喝多了!
那才子又大笑了一阵子,复道:
“王子安要不就是人生大起大落、宦途几经沉浮,被折磨傻了,才会这么信誓旦旦地痴人说梦。”
众宾客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这王子安不是疯了便是痴了,梦境岂能说上台面,与现实相提并论?”
蓝色纶巾的才子来到王勃身侧,揶揄道:
“我看王子安至今尚在梦中未醒,方才在席间,他可不就是‘夸夸其谈’,贻笑大方吗?”
赤色纶巾的才子则是更加直白,道:
“王子安大梦一场,借以慰藉自己的仕途失意,实乃是我大唐文坛之笑话!”
王勃见那两个文友都不给自己面子,心中自是不快,却强忍着愤概,没有发作。只是那些来自别人的轻蔑的目光,无疑是伤了他的自尊心。
赤色纶巾的才子见王勃推开自己后,猛灌了一杯酒,竟对着这位文坛奇才越发无礼起来了。
众人只听见那才子道:
“王子安你何必做出‘借酒消愁’的丑态来惹人取笑?你如今宦途尽失,不过是你不知收敛、恃才傲物的下场罢了!”
蓝色纶巾的才子却装出同情模样,叫跑堂给王勃拿了一壶新酒,然后道:
“各位,姑且听我说一句!王子安好歹出身不低,又自小带着才华,听惯了溢美之词,难免自尊心强了些。我等只当他之所以说那些胡话,是遇妖逢魔乱了心智的缘故,何必再计较真假?”
众宾客交头接耳,场内是一片细琐之声。
便就是这不大不小、半听半清的嚼舌根子之言,听的王勃是心烦意乱,只差跟那些人一顿叫嚣。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滕王阁内还有五人相信了王勃,那便是:
制造了这一幻境迷景的“时润藤影”四君子,和真的跟两只金丝越灵鸟共处过的少府杜昀贺。
见宾客们接连不断地议论自己,王勃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抓着杜少府的双肩,情绪激动道:“此情此景,我是真的见过啊!”
“子安莫急躁,我信你。”
众目睽睽之下,杜少府将狂态的王勃按回原位。
然后,杜少府对自己的挚友冷静道:
“包括子安你借助神风速达洪都之事,和看见非寻常之景色之鸟类的经历,肯定也是一样的结果,被他们所不解、所嘲笑。但是,我信你。”
见杜少府护友,赤色纶巾才子冷笑,然后连连道:
“王子安能从小鸟儿口中听出人声来,还能免去行船劳顿、借助神风抵达洪都来,当真是开了我辈文人们的眼界了。”
“只是这两桩谎话,编造的也未免太离谱了些。在座哪位见过会说人话的小鸟儿的,就站出来给王子安作证吧!”
场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在座的宾客们皆是凡夫俗子,凡夫俗子们哪能理解那些“怪事”?
驭影是想迈出步子的,却被与时用玉笛拦住。
“别去,我担心你暴露身份。”
与时心平气和地驭影道:
“王勃不至于被气被激的疯魔:摔碗筷摔酒壶、踢桌凳砸摆设。毕竟王勃知道自己是客,客在高阁,阁有阁风,不可造次,不是吗?何况有杜少府在,也不打紧。”
驭影坐回了位置上,看了一眼那边的杜昀贺,不免失望,道:
“恕臣之言,臣接触过杜少府多次,没有哪一次杜少府是能指望的上的。”
紫藤噗嗤一声笑了,不知道因为驭影也像沧润一样自称“臣”,还是因为杜昀贺真的指望不上的缘故。
“我去叫引萱引言来。”紫藤拍了拍驭影的左肩道,“她们姐妹听了我的建议,汲取日月精华,勤快修行,终于出成果了:虽然她俩化成人形的模样人类还尚不可见,但是她俩说的一些人话,却已经能够被人类听明白了。”
说完,紫藤就走向厅外围栏。
他知道引萱和引言就在滕王阁附近飞行玩耍,便对着天空用腹语呼唤她俩过来。
阁内,留心观察到一处细节的沧润问:
“驭影,王勃腰间的水晶环佩,可原本是你的私有物?”
驭影不自觉地用手一触腰间的新玉佩,道:
“被你发现了?我的确是将它赠予王勃了。”
沧润道:“我希望如你所愿,水晶环佩能时时提醒王勃:行医、尽孝、安分、不狂。”
驭影钦佩道:“我想的,沧润你都知道,我寄予王勃的‘八字劝诫’,与你所说分毫不差。”
这时,两只金丝越灵鸟跟在紫藤身后飞进阁内来了。
引萱和引言轻落在杜少府的手掌上,像是两颗七彩宝石一般引人注目。
她俩体型小巧玲珑、羽翼流光溢彩、连小爪子也是十分精巧,引的厅内宾客们纷纷称奇。
“诸君可都看见了?”
王勃高声一问。
然后得意道:“这就是我说的与落霞齐飞的鸟儿。岂不是可爱艳丽,如同妖精一般?”
阁内一角,四君子围着一张小桌而坐。
桌面饭菜酒水,几乎未动分毫。
紫藤皱眉道:“王勃竟然当众说引萱和引言像妖精。”
与时笑笑道:“他也没说错。”
驭影斜望着那边,道:“在马当山山顶雅室之内,王勃三句不离‘仙家’二字,到了滕王阁倒好,嘴上挂着‘妖精’二字了。”
与时侧身倚在窗户边,吹着风笑道:
“王勃嘴上挂着‘妖精’二字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等会儿会把‘妖精’替换成另一种鸟儿的名字,写进千古文章里。”
众宾客都围了过去,只见:
那两只金丝越灵鸟娇俏美丽,唇如烈焰,翅如金缎,尾羽如半开的折扇,颜色比天虹的七色还要多出几种。
当两只小鸟发出鸣叫声时,多彩的尾羽就会高高翘起;当它们安静呆着时,尾羽就如同五色织锦一般反射出令人惊艳的光泽来。
灰蓝色长衫的才子道:
“如此神鸟,理应用最鲜嫩的树叶和最柔软的兽毛来为其筑巢,还需在巢内铺上上等的锦帕才是!如今在下倒是信了王子安的话,唯此神鸟,才配得上与落霞齐飞!”
杜少府抚摸着两只小鸟儿的羽毛道:“杜某在陋室之内,以小竹篮、干草、粗布为你俩做巢,真是愧疚难当。”
蓝色纶巾的才子惊道:“什么?杜少府,你说这两只神鸟是你养的?”
杜昀贺将两只小鸟放到桌面上的干净之处,起身老实道:“正是。”
蓝色纶巾的才子摇摇头,拱手向满堂宾客请教道:
“诸君帮我分析分析,今日我都经历什么奇葩事了?王子安口中的神鸟不请自来,结果杜少府说那两只神鸟是他养的。”
滕王阁之内,又一次变得寂静无声,无人敢解惑一二。
“王杜二人如此逻辑,不听也罢!”
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从内厅走出的阎伯屿都督,即:今日宴会的发起人。
各位才子文人见阎伯屿都督出来,岂敢失了礼数?都纷纷对这位阎都督拱手行起礼来。
“时润藤影”四君子也是学着那些才子文人们的做法,起身参见了阎都督。
却只见:
阎都督上座过后,便击掌两下,示意一人从帘后出来。
帘后出来之人,头戴高山冠,身穿淡褐色绛纱单衣,气质在读书人之上。
那人行礼见过阎都督之后,便不厌其烦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来:
“吾姓吴字子章,湖广麻城人士。幸得阎都督赏识,娶得其女阎仙儿为妻,夫妻共拥琴瑟之好。今日吾与岳父大人同登滕王阁,又与诸君相逢,临江把酒,以文论道,何其快哉?”
紫藤小声道:“原来吴子章就是他呀!我倒要看看他肚子里藏了多少墨水。”
沧润凑近道:“我无意中听到一句话,那边那位酒量极好的才子说:吴子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紫藤看了吴子章一眼,扭头对沧润道:“我还以为吴子章只会提前准备文章和默写文章呢,原来他的脑子这么好使吗?”
沧润和气道:“吴子章是不是真的能过目不忘,我们往下看不就知道了?”
阎伯屿都督在阁内对诸位才子文人道:
“滕王阁,卧烟波而枕碧流,余旧迹而快西风,向黄昏而锁客怀,瞰沧浪而翰墨香。如此名胜,今日之宴若不得一篇上乘的佳作,岂不可惜?”
说着,阎伯屿都督看向自己的女婿,伸手相请道:
“依本官看,子章贤婿,就由你来作《滕王阁序》如何?”
众宾客一下子就知道了阎都督的意思,都纷纷有请吴子章提笔为滕王阁作序。
吴子章明明已经准备妥当,却假作谦虚,垂首道:“子章才疏学浅,怎么上的了台面?”
赤色纶巾的才子道:“我等都知道阎都督之婿文采卓越,子章兄你又何必礼让?”
吴子章故意推辞道:
“方才我听说,王勃王公子对诸君的文章都指教了一二,并且处处精准,字字珠玑,是个难得的才华横溢之人。我看,还是请王勃王公子先作吧?”
原本只是客套之话,吴子章不过是为了让天下闻名的大才子王勃知趣地说一句:“勃承让了,愧不敢当,还是请子章兄来作吧!”
却没有想到王勃竟然当了真,当着众宾客的面就是一句:
“勃难却子章兄盛情,这便斗胆试笔,待文章成就之后,还望阎都督、子章兄和各位宾客不吝赐教。”
吴子章一腔怒火,却不敢当众发作,只好看向岳父大人,让岳父大人帮忙拿个主意。
阎伯屿都督在心里对王勃大骂道:
“好一个不知进退的狂人王勃,敢坏我大事!”
他正要委婉劝王勃放弃作文的念头,却不料王勃已经自行铺设笔墨,摇头晃脑,口中隐隐约约地念着什么,一副自己已经“文思泉涌”的模样。
如此打断王勃,自己便是失了风度,阎伯屿都督只好找了个借口拂袖而去。
阎都督走前,唯独对手下交代了一句话:
“王勃所写的句子,每一句都要来汇报给本官听!”
而阎都督的女婿吴子章,则是一副“拼命挤出笑容,强忍不满”的模样留在厅中,打算对王勃的写序过程一看到底。
一切文感酝酿完毕,王勃只看了一眼窗外景色,便收气凝神,以驭影魔君所赠的水晶环佩压纸,提笔蘸墨,落笔疾书起《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来。
众宾客见王勃神色凛凛,文思如泉,都不由得一转先前态度,脸上写满了佩服。
王勃沉浸在自己的文章当中,哪里管旁人?
更是专注精神于笔墨之间——
行云一身文人风骨,肆溢满腔真灼才华。
直叫那些文人墨客们,都叹为观止!
阎伯屿都督所在的小隔间之内。
手下第一次来报:“王勃写到都督您了,用的是‘雅望’二字: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宾主尽东南之美。”
阎都督一声冷笑道:“开篇就拍本官马屁,王勃才华不应受到世人追捧。”
手下第二次来报:“王勃写到山水审美了,写的是: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阎都督只是沉思,并不应答。
手下第三次来报:“王勃写到那两只金丝越灵鸟了,写的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阎都督满脸惊讶,拍案而起,道:
“此真天才,高世骇俗!当垂不朽!”
手下见阎都督兴起,看似要再回厅中见那“才高八斗的狂人王勃”之意,便躬身领路道:
“阎都督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