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十遇将至君子诀 > 第33章 往滕王阁

第33章 往滕王阁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却说王子安乘船一路向下,沿途皆是顺畅。

    唯独是客船行至达江西与安徽交界之处的马当山时,天公忽然狂风大作,海面顿时巨浪拍起,阻碍了客船的前行之路。

    于是王子安便给了船家银两、让船家歇息等待,自己孤身一人离船登岸,深入高山密林之内游玩去了。

    越是沿着前人修好的石子路涉级而上,左右两侧的景色便越是清奇。

    唯独是那沉浮于石子路尽头的皑皑迷雾,好似另有洞天,令人神往。

    王子安抓着一棵千年松树,探头往右侧瞰去,亦惊亦喜道:

    “马当之险,堪比蜀道,千丈碧翠,万仞深渊,此间岂无神仙乎?”

    于是他提着长衫裙裾,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步子迈的比先前更快了,义无反顾地往云深处奔去。

    “仙家何处?仙家何处?可与勃共饮乎?”

    他边跑边喊,满心激动,只当自己是往云深处见神仙去了。

    石板小道的尽头,云雾尽散。

    映入王子安眼中的,乃是一间中等规格、不落俗套的风雅楼阁,镂空的木质雕花窗子正对飘渺洪覆,竟纤尘不染。

    王子安走近,只叩了一下大门,大门便自己往里面打开了,引得他直呼:

    “奇哉!奇哉!”

    入内,一眼望去,乃有一张漆木古琴横于角落,两盆开得正盛的君子兰放于窗侧,三幅挂轴字画悬于墙上,四张方凳一张圆桌置于厅堂中央。

    绕室一周过后,王子安拍手赞道:

    “好一妙哉居室,无一多余陈设。勃能觅得如此含隐蓄秀,奥僻典雅之所,难得,真是难得!”

    有句空灵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破浪起长风,惊涛过长空。

    君离尘世外,意在神霄中。”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王子安大惊!

    须臾,其乃见到一玉树临风的君子携一冰肌玉骨的侍女从窗口飞入,落地站于北侧的挂轴前面,对屋中的精致布置款款而笑。

    王子安踏出数步,上前细看,只感觉:

    吟诗者身形俊朗,自带脱俗气质,不像是凡间中人。

    见吟诗者不惧自己上下打量,王子安便瞧的更仔细了:

    他头戴银冠,一身黑色轻纱长衫,腰束烟霞色嵌玉腰带,一枚无色无暇的水晶环佩悬于腰间,好一俊美模样。

    王子安大胆指着那块水晶环佩,疑问道:

    “无即是有,有即是无;清冽之中现温度,无声之中若有声。如此夺人心魄者,是非仙家所持之物乎?”

    驭影取下腰间水晶环佩,置于掌中赏之,反问王子安道:

    “水晶之剔透为逍遥,水晶之灵性为柔情,仙家岂爱逍遥与柔情乎?”

    王子安呆然,叹曰:

    “嗟乎!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莫非是命数已尽,勃方能二位‘不爱逍遥、亦不陷情丝’的仙家相逢乎?”

    随即,王子安便席地而坐,取下腰间行囊,乃有:澄泥原砚一座、细竹毛笔一支、潆玉玄墨两罐,和白纸数张。

    驭影以为王子安已经打好腹稿,正要将好文章一挥而就,却不料王子安竟然酣畅淋漓地饮起墨水来!

    那黑色之物,瞬间被王子安咕噜咕噜吞下,只剩下一个空罐横倒于地上。

    王子安哪里顾得别人眼中的自己,只是由着性子,仰头大喊:

    “他人只道墨汁似鸦浓,勃却深知,饮此物如同饮甘露。快哉!快哉!”

    侍墨眼带惊愕,在驭影身后小声道:

    “主子,侍墨以为,王勃饮墨之举,真的是疯魔了!”

    她这话才刚落音,还没有听得驭影主子的反应,竟又见识了另一“珍怪”场景:

    王子安在原地用左手猛击膝盖,摇头晃脑,一时狂喜、一时悲愤,不知所为何事。

    接下来,王子安忽然抽出右手,就当着驭影和侍墨的面,毫无预兆地拔掉了自己束发的簪子!

    那个簪子,一端用被王子安用牙齿咬着,另一端被王子安用右手持着,早已失去了它本该起的作用。

    刹那间,“咔嚓”一声响起,那簪子便被王子安用力弄断,碎成了两截。

    侍墨惊得变了神色,王子安却只顾望着地上的两截残片,又痴又笑,形迹奇狂。

    “主子,您不管不行呀!王勃是真的失去心智了!”

    “侍墨,我要是管的太早,王勃失心疯后的佳作就没了。”

    “主子,王勃这副模样,您还期待他的佳作?!”

    “大唐文人墨客常道:饮墨、酣睡、成文不改一字,此三步乃是王勃作文习惯。”

    “主子,凡人的话怎么能信呢?尤其是文人们的话。”

    “侍墨,你姑且耐心往下看吧!到了该管的时候,我不会不管的。”

    王子安一抹嘴角墨渍,甩了甩散乱在脸庞的缕缕发丝,猛地站起身来!

    驭影和侍墨只见王子安直向屋内的木质雕花窗户走去,对着两盆君子兰一番呆看与私语之后,便直呼:

    “素华好!素华好!”

    “自带仙气,自凝仙露,自开仙葩。”

    驭影和侍墨两两相觑,这间屋子和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全是“四君子”用法术变出来的,包括那两盆君子兰,也就是王子安口中的“素华”,也是。何来仙气了?

    再者,这王子安反复念叨“仙”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驭影心想:

    王勃,你既然对“仙”字情有独钟,又何苦显摆才华、触怒天帝呢?

    一番发作过后,王子安倒地便睡;一炷香的时间经过,他方醒来。

    草草用带子挽了头发,笔墨纸砚铺就准备完毕,王子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提笔在纸上迅速成文:

    石阶尽青松,雅室揽素华。

    悲凉千里道,足下百年沙。

    喜做饮墨客,随兴欲断簪。

    我有诗与酒,自可会仙家。

    驭影对王勃的文章不知作何评价,此篇浅看像诗,深看却又不像,倒是通篇的平铺直叙手法,与王勃的旧作不尽相同,让驭影生出一种“此文不狂,最后一句话因果得当,也不会惹天怒”的小感慨。

    侍墨轻摆旋绕于手臂间的披帛,有礼问:“王公子除了文章得意,可还擅长什么别的?”

    王子安沉默良久,才道:“曹元曾传授勃草药之术,故勃也算是半个郎中。”

    侍墨雅笑道:“王公子此番南下与父亲团聚,何不就在交趾悬壶济世、搏得一个能文能医的好名声?”

    王子安诧异道:“仙女姑娘如何晓得勃此行的去处?”

    侍墨雅笑渐深,道:“王公子既看出来了我与主子并非凡人,我又如何不知你的行程与目的地呢?”

    王子安点头道:“旧时勃与父亲前往洛阳观赏牡丹花,惊叹牡丹入药之奇效,便三拜当地名医曹元为师。原本勃只想习得花花草草的入药门道,却不想涉猎渐深,久而久之竟也从曹元师傅处学来了一身医道本领。如今想来,正是跟随曹元师傅深入密林、寻觅草药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勃才多了一重寻仙访道之乐。”

    驭影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到此奇境之后,总把我和侍墨称为仙家,原是你将自己的乐趣写实化了,如孩童般乐在其中。”

    王子安苦笑道:“父亲也常说,吾儿王勃,虽能妙笔生文章,实则还是小孩性情,可叹可忧。”

    驭影客观道:“能写文章谓之才,能行医术谓之善,王勃,你的性情怕是改不了了,我劝你还是有所收敛的好,莫让父亲忧心。”

    王子安低头悔恨道:“仙家所言极是!勃辱亲可谓深矣。诚宜粉身碎骨,以谢君父。”

    听到王勃这番悔悟的肺腑之言,驭影不禁心酸。

    一个“医”字是何其玄妙?竟能这般扭转王勃性情。

    驭影甚至想返回魔界禀明魔皇傥刺,当着魔皇的面亲口对他说:

    “王勃已经在心怀愧疚的基础之上,开始‘反省’了。臣愿意用尽全力,以医相劝,灭了王勃狂傲的心魔,但求魔皇收回让王勃‘受惊心悸而死’的成命。”

    驭影很快便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了实践,他对王勃道:

    “王勃,我算到你通读过《黄帝内经》,还为难懂的《黄帝八十一难经》写过注释,我想你理应在医学上有更高的造诣。”

    “多谢仙家点化!”王子安向驭影拜了一拜,诚恳道,“勃定将不负仙家所望,达到交趾以后,勃必将刻苦钻研医术,修身养性,好好孝顺父亲,好好体恤百姓疾苦。”

    看到王勃心魔渐除,驭影感到十分欣慰。

    只是王勃这番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的模样,实在不可久看,驭影便道:

    “澄净之心讲究的是表里如一,王勃,如今你内心清澈明净,外表也要明快飒爽才好。你且去窗子那边,稍后,我还你一个晴朗容颜。”

    王子安应了声“好”,就过去了。

    驭影先是变出一盆清水,让王勃将脸洗干净;接着他变出一把梳子和一个玉簪,让王勃将头发打理好;最后,他又对王勃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让王勃将自己悔过的本心记好,同时莫要忘记下山道路,才放心地吩咐侍墨过一会儿再送王勃出去。

    王子安便一一照做了,在王子安洗脸梳发的过程中,驭影想起了出发前“四君子”之间的一段对话——

    紫藤道:“天帝非让王勃死于水,就把差事交给了南海神君。要是天帝让司雨神君去办,那就好了,雨也是水的一种不是吗?司雨神君跟沧润妖君关系好,我们跟他商量起事情来就简单多了。与时,你给我们说说对南海神君的印象吧!”

    “跟父亲共赴天帝帝后生日宴会的时候,我确实在大殿之内见过南海神君,他不像是一个乐意跟妖魔好好相处的神。”与时犹豫了一下,继续道,“那日我本想跟他说话,说关于天帝八公主的事情,可他不但不理我,对无辜的沧润的也十分憎恨。”

    沧润道:“臣倒是觉得,憎恨写在脸上,比藏在心里的要好。既然我们无法改变南海神君的行动,那就让王勃学会应战吧!至少,臣盼着王勃是个内心强大且坚定的人,不会被南海神君轻易收拾。”

    与时赞道:“沧润,你这个建议好,南海神君领命宣战,我们就帮王勃灵活应战。”

    “是。”沧润惭愧道:“王勃之事,南海神君不留给四君子任何协商余地,皆应臣而起。若臣能为护王勃周全尽绵薄之力,臣愿意多思虑对策。”

    与时道:“那我们就当是锻炼一下王勃的胆识,在王勃搭乘的客船行至达江西与安徽交界之处的马当山时的,我们先制造一波风浪考验他。”

    驭影叹道:“但愿王勃有过一次风浪经历,就不会在下次途径南海时,被突变的环境搞得惊慌失措。凡事乱则败,定则成。”

    “洪都滕王阁是王勃命中的必去之地,上天就是这样无情,欲让他以生命为代价来成就千古文章。”

    说罢,与时又道;“你们说我为什么主张让杜少府去洪州见王勃,无关杜少府对王勃的执念,也无王勃对杜少府的情分几真几假。我只是从自己角度,想让王勃成就千古文章的模样被杜少府看到、和被杜少府永远记在心中。”

    紫藤轻拍着与时的胳膊,道:“与时,你倒是心善,待王勃的空前佳作破纸而出,便是成全了他自己、他的朋友杜少府,也成全了洪都滕王阁。”

    与时看着紫藤,微笑道:“天机不可泄,天意不可逆。成全的人和物都罢了,唯独那篇即将诞生的滕王阁佳作是无辜的。”

    见紫藤不说话,与时温润道:“紫藤你一定想过:王勃大劫注定,凭杜少府一个凡人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想的没错。南海神君背后的靠山是天帝,只要他还对八公主一往情深,只要他不肯放过成为天帝女婿的机会,他就会一丝不苟地完成天帝交给他的任务。南海神君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还会在乎一个凡人、听杜少府的请愿吗?”

    紫藤默默道:“不会。”

    “有的事情是难,但难不表示办不到。”与时让大家凑近,道:“我想到了一个南海神君可以向天帝交差,王勃也可以不死的办法。我说出来,你们看看行不行。”

    且不说与时想到的办法是什么,这边的山顶清雅居室之内,王子安已经梳洗完毕,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宛若新生。

    收拾好笔墨与诗作,王子安便要与驭影和侍墨别过。

    “今日勃误入仙境,多谢两位仙家相伴。”王子安行礼道,“勃就此告辞,还望与两位仙家后会有期。”

    “且慢!”驭影伸手挽留,言简意赅道,“王勃,明日洪都阎伯屿都督汇集各路才子,大宴滕王阁,如果你能前去赴宴,并写下《滕王阁序》,定能名垂千古!”

    王子安笑了笑,无奈道:“仙家有所不知,此处离洪都的滕王阁有六七百里远,勃明日如何能够到达?”

    驭影自信道:“我愿助你一阵清风,让你半天便可到达洪都,你看如何?”

    “勃果然是遇见了神仙了!”王子安双眼神采奕奕,言语间激动不已,“多谢仙家,勃愿前往!”

    驭影轻咳一声,严肃道:

    “我叫驭影,矜心可驭的‘驭’,魅形魈影的‘影’。”

    “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妖精。所以王勃,你别叫我仙家了。”

    领了责备,王勃倒也不把“仙家”二字挂在嘴上了,只看着驭影道:“敢问兄台身份是?”

    驭影一笑,道:“你只当我……是君子便可。”

    王子安不假思索道:“有道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处之淡然而静美,是为君子也。在我心中,兄台正是如此风范!”

    送客出门,代主人赠客水晶环佩一枚,侍墨笑语道:

    “王公子,如此你便下山去吧!你要登上来时的那艘客船,入舱后尽管安睡便是,等你明早醒来,便是已经到达洪州了。”

    “如此厚礼,我定当一生佩戴于身。”

    王子安双手接过水晶环佩,珍惜珍重道:

    “多谢侍墨姑娘!也请侍墨姑娘代我多谢驭影兄台,兄台好意,我王勃一辈子铭记在心!”

    收下贵重礼物,王子安连谢数次,才与侍墨别过。

    可当王子安走出不过一百一十米远,再回头相看时,先前的风雅楼阁早已消失一空,驭影和侍墨也已经没有踪影。

    王子安却是浑然不惊,只自顾自地返回几步,对着空地自言自语:

    “梦乎?非梦也。奇乎?真奇也。”

    言罢,他又不自觉地用手摸向束发的玉赞,才发现那玉簪也已不知去向。

    身侧,正好有一水潭,积水清澈见底。

    王子安俯身一看——

    倒影中自己的发型就算没有了玉簪,竟也丝毫不乱。

    等到王子安一路下山回到客船靠岸处,他便立刻唤了几声船家的名字,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的奇遇说与船家听。

    不料,却无人应答。

    王子安跳入客船之中,前前后后找了三回,也不见船家身影。

    “莫非船家也是神仙乎?特意渡我至此。”

    然后他便侧卧而眠。

    这一程,王勃做了一个梦。

    在王勃的梦境之中:

    两只金丝越灵鸟迎着落霞而飞,作为背景的江水与天空,两两相接、浑然一色。

    一切的一切,都美的不可言语。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