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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父子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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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当空,将至园的葡萄藤架下,疏影婆娑。宵夜时候,与时、紫藤、沧润一起围坐在石桌四周,品尝着精致可口的唐果子。

    除了像拆花瓣似的、一口一口慢慢咀嚼碟中的红豆馅儿点心,与时还喝了一小碗银凝做的纯素百合板栗山药羹。

    与时问紫藤和沧润要不要喝,他俩说好,他便让银凝往百合板栗山药羹里兑了些牛奶来改善了口味之后,再盛与他俩。

    想来皇长兄与岚是最爱的吃板栗的,特别是带壳的现烤板栗。

    小时候自己见过他独自在偏僻的“不染池”边堆薪生火,将用小刀划开了口的板栗放在铁盘子上烤着吃。

    皇长兄盘腿坐在地上,一边露出“太好了!作战成功了!”般的笑着,一边左右手交替着给板栗去壳。

    皇长兄带着期盼自言自语:“好烫,好烫……”的模样,是既满足又小心,那应该是皇长兄发自内心的快乐时刻吧?

    在妖界,有两条规定是:妖,不可偷吃或者私藏带壳以及带衣的栗子;妖,只能吃纯净栗子肉做成的食物。

    妖界为什么要做如此规定?

    究极原因,与时也不知道,只是每当他告诉银翘和银凝自己想吃板栗的时候,她俩对板栗的处理总是一丝不苟,剥出来的板栗肉也总是干干净净,不带一丁点瑕疵。

    所以,此刻与时碗中的百合板栗山药羹,用料以板栗居多,口感却格外细腻。

    与时还记得去年的端阳节,妖后亦蕊设宴瑞央宫,妖尊炯策自然是不必说,皇子皇女和后宫嫔妃们也全都去了。

    其中,为尊王、皇长子、皇次子、皇三子准备的粽子,都是妖后亦蕊亲手做和亲自煮的。

    除了与时的是板栗莲子馅以外,炯策、与岚和与驰的都是板栗酥肉馅,也就是说,妖后包给与时的是甜粽,包给尊王和其他皇子的则是咸粽。

    虽然与岚在宴会上隐藏的很好,但是与时却看出来了,皇长兄心中对母后的做法是极其不满的,原因是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妖后亦蕊作为后宫之主,首先向尊王敬酒和有请尊王品尝粽子,这是没错的。然而,在尊王动了筷子之后,亦蕊不是按照宫规礼仪叫既是亲生儿子又是皇长子的与岚吃粽,而是叫了只是作为皇次子的与时吃粽。

    母后的做法,无疑引发了与岚不少的揣测。

    从与岚的视角看:母后这般抬举与时,算是什么意思呢?当着狐族一家人的面让我脸上无光吗?不承认我这个嫡子的位置吗?有意让尊王和狐族家人们看我的笑话吗?

    后来,与时看见与岚把粽子里面的他最爱吃的板栗挑了出来,放在青玉瓷盘便再也没有吃了。与岚无论如何装作吃糯米和酥肉时津津有味的模样,也难掩心中的落差与孤单,一如那颗静静躺在青玉瓷盘中的、接触到空气后颜色就由橙转褐的板栗。

    与岚的心中是有多么不自在呢?

    从下面的想法便可看出一二:

    “母后,你心中‘顶天立(栗)地’的人究竟是谁,是尊王?还是你希望在将来继承妖界大统的与时?否则……你何需这般抬高与时的分量来羞辱我?”

    “母后,你不觉得自己做的太过了吗!都说恨由妒生,你叫我如何能不妒?如何能不恨?如何能管住自己的心?”

    其实一切都是与岚的多心与误会,因为与岚没有听见母后说的下一句话。

    妖后亦蕊让与时吃粽后的下一句话是:“母后是第一次做甜素粽,与时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没错,妖后亦蕊的本意就是盼着自己做的甜素粽与时能够爱吃,毕竟是家宴,狐族一家人要吃的香、聊的欢,其乐融融才好。

    妖后亦蕊在后宫为妖尊炯策分忧,她对皇子皇女们一视同仁,根本不是与岚想的那样的:疼与时疼到连亲生儿子都可以不要。

    ——母后,你的心真狠呐!

    ——疼爱的,视为己出;不疼的,亲生如弃。

    ——母后,我不奢求你对我怎么好。母后,难道你自己没有发现过吗?你对与时的好里面,连十分之一都不曾拿出来给过我,我还能指望从你身上求得什么东西呢?既然如此,那我还吃酥肉粽里面的板栗做什么?

    在将至园的葡萄清香味中,与时仿佛能听到与岚心底的呐喊。

    今年的端阳节也快到了,今年的瑞央宫家宴又会如何呢?

    皇长兄还会坐在我隔壁吗?我和他之间,还要持续兄友弟恭的样子吗?

    与时真不愿意去想,便新取了一块绿茶口味的唐果子吃。

    宵夜过后,三位美男妖精便坐在栏轩上闲聊。

    沧润道:“二皇子,今天驭影魔君来找过臣,臣代他向您传达一声问候。”

    与时欣慰听罢,好奇道:“他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皇长姐?”

    沧润摇头,“驭影魔君没跟臣谈及感情方面的事情。”

    紫藤沐浴着月色,赞许道:“驭影魔君还是挺有分寸的嘛,懂得怎么约束自己的言行才不会害了与时和与姒。”

    与时带着洞悉的目光,对紫藤道:“不过有时候就是事与愿违,我和驭影越谨慎,背后盯着我们看的眼睛就越多。”

    头顶的葡萄藤蔓两两缠绕如丝线,像是互生情愫的魔皇臣子和妖尊长女那般,彼此只是心间牵线相思,无法在人前你侬我侬。

    月光无言,不懂郎情妾意;

    露华亦静,不解心中千结。

    沧润道:“臣觉得二皇子帮驭影魔君和与姒长公主共结连理是好事,只是不知为何他人就要往不好的方面想。”

    与时略显无奈,从心道:“其实他人的任何想法,说白了都是‘忠君’二字。他们认为我和驭影逆了妖尊和魔皇的本意,就是居心可测。”

    紫藤放下手捧的融融月光,侧身对沧润道:“尊王对与时的猜忌也不是没有,不然尊王也不会在与时病了一段时间后,才来瞧他。”

    沧润对与时和紫藤讲起了那天自己和雪黛在“千澜花园”碰见炯策和与驰的事,他对他俩道:

    “尊王突然决定去看二皇子,臣当时以为是三皇子的话起了作用,所以尊王才随三皇子一同前往十遇宫。后来雪黛说尊王的一言一行让她感到有些慌了,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想错了。”

    紫藤直接坐到了沧润面前,问他:“与时抱恙前后,沧润你可是从尊王的态度中觉察出了什么?”

    沧润将束发华冠的飘带绕到脑后,道:“臣想,是因为家事和国事都让尊王烦心的缘故。”

    紫藤问:“那沧润你觉得与时身体不适,是属于尊王的家事呢?还是国事?”

    沧润想了想,才答道:“臣以为,既不是家事也是国事,而是私事。”

    紫藤听完,靠着栏轩的柱子仰望了明月许久,才看向沧润。

    “沧润,你是觉得尊王这次探病,纯粹是出于做私事的目的吗?照理说你跟在尊王身边这么久,是最了解尊王心思的,可是你方才说的话我听不太懂:为何在家事和国事之外,尊王处理探病这件‘私事’就舒心了呢?”

    沧润道:“尊王离开‘千澜花园’时的步子比来时快,所以尊王不是随了与驰的提议才前往十遇宫的,他就是想去十遇宫看看与时到底怎么样了。尊王看在眼里的,是与时的心境起落,而不是与时的病情好坏。

    “所以臣以为,尊王乐意前往十遇宫,全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事,叫做私事;目的达成了,叫做舒心。”

    紫藤算是全听明白了,炯策不愧是个“表面无私,内里自私”的妖界至尊。

    再看向与时,与时是一副自己早就看透了父亲的模样,不发一语。

    唯有几只萤火虫萦绕在他的指尖,算是增加了一点生动气息。

    “凡事关心则乱,尊王和二皇子,名为父子,实际上也是君臣,紫藤你说尊王怎么可能心平气和、随便问候与时一声就作罢?”

    “沧润,确实如你所说,那日尊王来到十遇宫之后,跟与时讨论的全是病情以外的话——好话是有、但更多的是狠话。”

    “狠话?”

    紫藤看了看与时,又对沧润摇了摇头,那意思是告诉沧润:我私下再跟你说。

    于是,沧润便换了一个话题,跟与时和紫藤说起了“大唐才子王勃命之将尽”的事。

    听到沧润说“没准神妖魔左右不了的事情,交给凡人杜昀贺反而有办法”时,与时感慨道:

    “都说知交一旦分隔两地,再深厚的友谊也会渐行渐远,最后就淡如云烟了,却不想杜昀贺还是把王子安念在心上,日日在官舍陋室等着王子安的回信。”

    沧润道:“臣倒是看过驭影魔君誊写的王勃文章,字里行间,全是‘惹天妒’和‘遭魔怨’的话。臣就怕自己理解错了,但是最后驭影魔君却说臣理解的对,王勃就是睨天自诩: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与时吹了吹指尖的萤火虫,看着逐渐散去的明灭星点道:

    “方才那句话,骄傲的意味太明显了,一面王勃是彰显了自己的大胆和了不起,但另一面他也是在公然挑衅天帝的威严。”

    紫藤心想:好一个狂人王勃,连妖和魔都只能与仙在三界各安一方,你区区一个凡人,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就羽化登天吗?不需要云梯,哼,那也要看天界欢不欢迎你这样的人!

    沧润道:“臣私以为,王勃只是把杜昀贺当作倾诉之友,而非交心挚友。哪怕是那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也只能算是文采之作多于肺腑之作。”

    哑口无言就是这么回事吧?紫藤咬着嘴唇。

    “既然王勃非死不可,那就尽早解决。凭借杜昀贺能够改变什么?”

    自己一旦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太残忍。

    紫藤歪在栏轩柱子上,脸贴着冰凉的白玉。

    有一次,紫藤跟璃序命司一起讨论生死的时候,记住了她说的一句话:

    “死亡是不需要理由的,‘活下去’三个字本来就是从‘放弃’当中产生的,如果要借助别人的帮助来留住性命,那么我觉得活着的人有罪。”

    璃序说得没错,那样的人,就算活了下来,他也有罪。

    紫藤用右手中的折扇轻拍着左手掌心,他觉得自己比“想王勃不死”的驭影和沧润要清醒多了,甚至……比“感慨王杜友情”的与时,也清醒多了。

    与时来到紫藤身边,从他手中拿过扇子,柔声问:“在想什么?”

    紫藤坐直,抬着头看着与时道:“文章有体神知否?九江连海一般深。乞与一帆风借便,不如平取一生心。”

    与时拍了拍紫藤的肩膀,道:“就是这点了,九江连海一般深,王勃为什么非要走水路?走陆路不就不会落水心悸而死了吗?”

    紫藤从栏轩上一跃而起,制止道:“与时,你要是告诉王勃别走水路,那就是泄露天机,到时候不但天帝罚你,尊王更是罚你,所以你想清楚了,这话到底能不能对王勃说。”

    沧润看着紫藤的激烈反应,感觉自己对驭影说“要是你为了帮王勃渡过劫数而违背天意,在南海神君起风起浪翻了王勃的船之后,不直击王勃心魔让他受惊心悸而死,那你就将千年修为尽失,不值得啊”这些话时,冷静过头了,似乎是应该像紫藤一样涌现出大起大伏的情感,才能震慑住对方,让对方完全放下冲动的念头来。

    与时将折扇放回紫藤手上,幽幽道:“就算我不能说,那我问总可以吧?”

    紫藤赌气般道:“可以,凡人有凡人的答案,你尽管问凡人去。”

    与时看着紫藤,问他:“你生我的气吗?”

    紫藤耿直道:“不,我从不会生你的气。我只是忽然觉得,就‘王勃必死’这件事而言,我看的特别明白,比与时你、沧润妖君和驭影魔君都明白。”

    “那你用一句话劝服我。”

    “好,与时你听好了,如果你主张王勃活下去,那我会想尽办法说服璃序命司改动《凡人生死簿》中跟王勃相关的记载。过后璃序要是受了什么罪什么罚,我自然会跟她一块受罪一块罚。我会说‘逼迫’璃序命司改动《凡人生死簿》就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不为谁,我也不图什么,想做就做了,仅此而已。三界有三界的章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不怕。”

    “我让你劝服我,紫藤你却反而说哭了我。”

    “等我受罚过后你再哭吧,连着璃序命司的那一份。”轻叹一声,紫藤深深地看着与时的眼睛,“为你,值得。”

    “傻瓜,擅改《凡人生死簿》是大罪,我怎么可能让你和璃序命司去冒那样的险?”与时引过自责道,“无论结果如何,只要王勃活下来了,一切都该由我担着。”

    紫藤忽然笑了,对沧润道:“沧润你听听,为了一个凡人王勃,‘时润藤影’四君子都是不怕死的了。”

    沧润点头道:“臣只想把这份相同的心情尽早告知驭影魔君,要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是独自面对。”

    与时决定道:“明天我们一起去趟蜀州吧,沧润你告诉驭影,在蜀州官舍的天井汇合。”

    沧润关心道:“二皇子的身体可恢复的差不多了?”

    与时浅笑道:“我总不能一直呆在十遇宫不出去走动吧?沧润我告诉你,凡间的日出很美,不用看许多次,一次看很久很久就够了。“

    沧润道:“臣早就有跟雪黛司药一起去看的打算,如今听二皇子说来,臣就想着:要跟雪黛司药一起贪看久一些才好呢。”

    紫藤忽然问:“我一想到臭道士就犯恶心,在郇府骗吃骗喝、故弄玄虚也就算了,他不会一时心血来潮,贴符箓法印贴到蜀州官舍去了吧?”

    沧润认为紫藤的顾虑不无道理,忧心道:

    “不止,臣今日还特地给驭影魔君提了醒,要当心凡间道士兜里的桃符和包袱里的桃木剑,以及他挂在腰间的装了很特殊的盐的小布包。”

    与时道:“大唐官吏多数认为官舍是浩然正气荡存的地方,不会有邪魅东西作祟,也就少请道士登门查看一二。”

    见俩人还是不放心,与时继续道:

    “再说了,呆在杜少府陋室里的引萱和引言不是一直都没事吗?所以紫藤沧润你俩不用担心,对妖和魔而言,蜀州官舍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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