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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两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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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算到驭影魔君来找自己之前,沧润还在自己的房间写答复妖尊炯策的奏疏。

    想着驭影和他的侍女也快到了,沧润便暂时搁下笔,用镇纸压好奏疏,起身理了理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沧润唤来自己的两位侍女,吩咐道:

    “此方、彼方,你俩看看待客殿厅里有没有红豆、赤小豆,有的话要赶紧收起来。红豆驱魔,驭影魔君哪碰得了那种东西?”

    听润主子如此说来,此方和彼方两位侍女便知道有客人要到访了。

    她俩去待客殿厅那里查看了一番,回来后异口同声道:

    “此方、彼方看过了,红豆和赤小豆是没有的,但是有一盒您按照雪黛司药的方子给二皇子做的补气血、疗心脏用的红豆馅儿唐果子。”

    沧润想起来了,自己确实是从粮仓中取过一斛红豆,浸泡、去皮、仔细熬成细沙,然后再包进酥皮里做成了点心,打算今晚带去十遇宫跟与时和紫藤同吃的。

    并且,为了避开会加重与时心脏负担的食用油,沧润还去问果物神君要了两颗“天然油出油率高”的鳄梨,来作为食用油的替代品。

    结果,沧润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一边挨骂、一边沉默才将鳄梨要到手的。

    果物神君提着一个装有两颗小个头鳄梨的竹编小果篮,在沧润面前晃了晃,偏是不给,就跟是故意给沧润脸色看一样。

    果物神君发泄了一通自己有多么替天帝之女八公主惋惜之后,又不满道:

    “沧润,我真恨不得将硝酸水泼你脸上,看你没了好皮囊还剩下什么!我看你的本事就是‘妖言惑主’和‘迷人心窍’这两个!可惜南海神君样样比你强,却始终得不到天帝八公主的心,跟他比,就靠一张脸狡诈取胜、过后又让妖尊出面回绝了天帝八公主感情的你,不觉得卑劣和羞耻吗?”

    果物神君说的就跟是沧润欺骗和玩弄了天帝八公主似的。

    ——尊王是主动替我回绝八公主的,而不是我求他他才出面的。

    ——我没拿软实力跟南海神君较劲,去讨天帝八公主的欢心呀。

    这是沧润的心里话。

    就跟同类总是帮着同类的道理一样,神君也总是帮着神君的。

    果物神君认为“正人君子”南海神君无法娶到天帝之女八公主,就是沧润这个“无耻恶妖”从中作梗,自己大骂沧润,即算是给同朝好友南海神君出气了。

    所以,果物神君将水果篮子扔给沧润时态度非常不好。他还对沧润愕然的脸做出了一个很深的厌恶的表情,他骂沧润:“有脸不要脸!”

    沧润从果物神君的宫殿离开时,特地留下了装鳄梨的小果篮,只把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带走了。

    果物神君则是在沧润身后一脚踩扁了小果篮,骂了几句沧润听不清的话,才有转身入内的打算。

    没走几步,果物神君不忘回头对侍卫道:

    “什么君子?分明就是妖孽!我不会再见沧润,以后沧润来找我,你都不用通传了!”

    不是的,果物神君,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

    我没有从南海神君手中对天帝之女八公主夺爱,天帝八公主也从来没有把我视为过真爱,她只是为了彰显优越感才请天帝和帝后做主说要嫁给我。在她看来,就好像是“嫁给沧润”便有了炫耀的资本一样,有没有感情根本无所谓。

    她是“要”嫁给我,而不是“想”嫁给我,两份心意完全是不同的,你知道吗?

    “要”,就是自私,就是只为自己考虑而不给对方选择权;“想”,则是心生,则是从心而生出了一份真感情,值得男女双方一起守护。

    我沧润喜欢并且深爱的,是“想”要嫁给我的女孩子,她叫雪黛,追求了我几百年。我跟她之间、她跟我之间、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永远不会动摇。

    沧润边用手掌托着两颗小鳄梨行走,边逼着自己将果物神君那些难听的话从耳朵里过滤出去。

    可是当沧润真的去到十遇宫的酿阁,借用那里的小厨房将鳄梨去皮捣碎,包上纱布挤压出油时,还是伤神了。

    当时紫藤问:“沧润,你在难过什么?”

    沧润也不过是摇摇头,装作笑笑就什么都能过去的样子,道:“我没事。”

    回到当下,彼方用手晃了晃沧润的眼睛,问:

    “沧润妖君,红豆馅儿是煮熟煮透的,应该不像生的一样驱魔吧?”

    沧润拿不准主意,却也不想拿驭影来做测试,便对彼方道:

    “虽然红豆馅儿是熟的,但那也不行,彼方你先把红豆馅儿的唐果子收起来吧。”

    看着彼方拿着盒子走进殿内深处的背影,此方遗憾道:

    “可惜了您亲手做的那么精致的点心了,不然在拿去给二皇子吃之前,先给客人尝尝也是极好的。”

    沧润兼顾着近身侍女的心情,笑道:

    “那此方,你去把绿茶馅儿、桂花馅儿、黑米馅儿、梅子馅儿的唐果子拿出来不就好了?”

    此方惊讶道:“您还制作了多种口味吗?”

    沧润道:“我想着都是素食,唐果子光外观好看不够,就多变了几种口味。”

    “沧润妖君,您待二皇子和驭影魔君真好。”

    此方油然而生出满心的感慨。

    “善以待人,会得善报。”

    沧润是打着心底里相信这句话的。

    等彼方回来之后,此方带着认真的表情对沧润道:“此方听见了一些捕风捉影的话,如今定要跟沧润妖君说一说。”

    “哦。”沧润显得平静,“此方,你说。”

    比起与时对一些话的选择是:“心里有数,不听比听了好”,沧润倒是看的比较透彻——

    有些话,真的是要进出耳朵无数次之后,自己才能学会怎么接受和疗伤。

    有些话,能够从耳朵里过滤掉却不能忘,自己才能懂得慈悲虚伪尽相同。

    有些话,不能忘不能尘封只能搁浅心头,自己才能思忖人神魔的玲珑心。

    此方详细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今早此方去司制房取您的单衣时,竟然听见几个织衣女妖在说,说什么‘有个凡间道士名叫郝汉歌,已经咒倒了二皇子,下一个就该轮到沧润妖君了’,此方问她们是怎么回事,她们只说那个道士‘不但咒了沧润妖君,而且还说沧润妖君在秋冬交替之际有大劫’。“

    “此方,别信。彼方,你也别信。“

    也许是惯了,也许是伤了,沧润比刚才还要平静。

    “是,此方、彼方都不信凡间道士所言。“

    两位侍女一起应声道。

    “我没伤害过人类、也没在凡间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我不怕道士郝汉歌;二皇子的病已经开始见好了,他不往咒术方面想,也不疑心旁人,所以你俩不管听到什么,别理睬就是了。“

    “此方还想多说一句话。”

    “嗯。”沧润点头。

    “怎么不见有‘凡间道士咒紫藤妖君’的流言在妖界传出呢?该不会是紫藤妖君操纵了凡间道士,在凡间和妖界分别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吧?”

    “此方,打住,这样的话不能再说了。”沧润抱着信任感道,“紫藤妖君,他不会。”

    “是。”

    这边沧润和驭影正在待客殿厅说话,那边侍墨便随此方和彼方去取了沧润送给驭影的“非红豆馅儿”唐果子。

    看了好一会儿精致的点心,侍墨对着其中一个如翡翠般晶莹剔透的佳品赞道:

    “这个茶叶馅儿的唐果子,外观看起来逼真的跟真茶叶片似的,要是在‘叶柄’上打个孔穿上彩线,都快可以以假乱真当作腰间配饰挂起来了。而且呀,这翠绿色也过渡的好看,在夏日里有着别样的清新。”

    侍墨又感慨道:“三界当中,沧润妖君跟腰间环佩是最搭的,衣袂随风而动,环佩随风而鸣,韵鸾然、声悠扬,侍墨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能从这如腰间配饰般的茶叶馅儿唐果子中听出环佩声响来,真是难得的好体验。”

    此方礼貌道:“樱花模样的唐果子才叫赏心悦目呢——粉红若霞光的花瓣,是沧润妖君亲手捏制成形的;花瓣中间带有金箔做蕊,也是沧润妖君捕捉到了花朵的神韵点的。不过那款唐果子夹的是红豆馅儿,沧润妖君说魔碰不得红豆,就让我和彼方收起来了。”

    “我们魔只是碰不的生红豆,煮熟的红豆泥我们不怕。”侍墨解释道,转而她又谦谨地表达了谢意,“我先替我主子谢谢沧润妖君的有心了。”

    此方笑道:“别客气。”

    侍墨仔细收好了盛装唐果子的食盒,道:“其实我主子也是有替沧润妖君着想的。”然后她便告诉此方和彼方,“驭影主子原本说自己不该插手南海神君和沧润妖君之间的误会,可是后来,驭影主子又说自己愿意尽力消除双方矛盾。”

    彼方悄悄道:“其实外头不知道,尊王回绝了天帝之女八公主对沧润妖君的‘爱意’之后,八公主数次派人给沧润妖君送来讥讽和不满的书信,近日她才消停。”

    “那些毒话满篇的书信,沧润妖君都是挨个字看过的,他只说:‘总得让八公主发脾气吧?她想吼的话和她积压在心中的不平气,写下来比骂给空气听要好,就让我来承受吧。’侍墨你说,沧润妖君这么好,别人为什么还要怨恨他?”

    侍墨黯然道:“驭影主子也一样,对与姒长公主真情实意,却因为妖尊反对,搞的整个妖界都没谁敢主动跟驭影主子打交道了,就怕得罪妖尊。幸好沧润妖君还把我主子当朋友,顾着魔族的习性好好接待了我主子,愿意听我主子说心里话。”

    侍墨复叹气道:“妖尊这样不解风情也就罢了,偏偏魔皇也处处反对驭影主子娶与姒公主,就跟驭影主子一旦跟与姒长公主成婚就会背叛魔界似的。唉,驭影主子也是两边受煎熬呐。”

    “好不容易二皇子与时出力帮了我主子一把,事情出现转机了,驭影主子却只能遗憾说:‘我知道二皇子身体抱恙,但我却不能去探望他,不然被有心人看到,又该胡说’与时跟驭影一起见面谋划,恐有不臣之心’了,那我岂不是害了二皇子?’”

    此方痛心道:“主人们都太难了,太难了。”

    待客殿厅的双人榻上,沧润和驭影已经聊了好一会儿。

    驭影从怀中掏出一张光洁柔软的高级蚕茧纸,示意沧润看看上面的文字。

    然后,驭影谨慎问道:“天帝和魔皇都觉得王勃该死,沧润你告诉我,王勃的才华是不是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清风起而城阙寒,白露下而江山远。琴樽为得意之亲,烟霞是赏心之事。不有居者,谁展色养之心?不有行者,孰就扬名之业?”

    对着驭影抄写的王勃名句念了一遍,沧润惊道:

    “都是些读懂后就能知晓的大逆不道的话,王勃哪里是才情?难怪连天帝和魔皇知道了都动怒。”

    驭影心中一叹,只道出两个字:“果然。”

    果然王勃成也文章,败也文章。

    沧润分析道:

    “大凡文人墨客心中,白露本应是凄凉,琴樽本应是闲适,王勃写出来的句子倒让我觉得反过来了——读着读着,在我眼里,王勃的模样是畅快淋漓的,傲视天地之心魔也是相随的。”

    “驭影,你想想,‘白露’除了指节气,也是一种茶名,我看做茶名解合适些。晚风启程,城楼清寒;一茶落肚,远离庙堂。因此这第一句话,说白了王勃就是这个意思。你看下一句,王勃笔下的‘烟霞’岂是自然胜景?应当做‘红尘世俗’解吧?可见丝竹和美酒,样样是王勃心中所向所往的人间烟火呀!所以啊,王勃不是不知风月不知怀,而是将心中想法故意写就给旁人看、将那种仕途不济的怨气一股脑儿全都遣散出来了。”

    “沧润,别说了。最后两句意思更明显,我懂。”驭影低头道,“王勃但凡庆幸自己入狱不死,但凡有点感恩之心,但凡对大唐皇帝有点敬畏之心,他就不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沧润点点头,将蚕茧纸还给驭影,心想:驭影的字这么好,王勃所做骈文的心思却不纯粹,真是可惜了好纸、好墨和好砚。

    “回去我就把这张蚕茧纸和上面的文字全烧了,魔皇已经责令让我烧过一次王勃的绝命诗了,不差这份。”

    沧润将蚕茧纸压在手肘下,自嘲道。

    “你们君臣之间?”

    怎么到了因为一个凡人就闹矛盾和毁物件的地步。沧润担心。

    “魔皇确实生我的气。”

    并且拿我跟你比较了。驭影看着沧润。

    “不能反驳君主,哪怕反驳也要用疑问句去说;不能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整,只能看君主的脸色忍着。驭影,同样作为君侧之臣,我很是理解你的感受。”

    因为沧润说话的口吻总是很真挚,所以特别能让对方接受。

    “沧润,你说奇不奇怪?我们臣子在君主面前伪装的久了,不知不觉间却变成了对君主的彻底忠心;而当我们想延续这份忠心的时候,君主却开始无穷无尽地猜忌我们了。”

    “驭影,你会在面君时忽然面无表情吗?我会。”

    “比如说?”

    “比如说听命于君主的时候,我们是照令行事对不对?你会去想这件事做成之后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吗?不会吧。我们最多就是在看到君主高兴或者欣慰的表情之时,面无表情地告诉自己:我只是一个执行者,我只是做好分内之事替君主分忧罢了。”

    “沧润,你经历这样的场景比我多吧?我现在就被困在这样的场景里,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驭影,你就想,反正自己都被君主逼到悬崖边上去了,要么跳入海中要么冲上天去,总不能站以待毙。君臣之间都是相生相克的——君主讨厌自己掌握了臣子的命运,臣子憎恨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君主手里。”

    “沧润,谢谢你,你为我解惑了。来之前,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活着的我的命运,竟然还不如死期死因分明的王勃’,现在,我已经被你点透了。”

    “那就好,吃一个唐果子吗?”

    沧润打开桌面上的食盒盖子。

    “好,我要形状像枫叶的那个。”

    驭影挑了自己喜欢的。

    “那个是桂花馅儿的。”

    沧润笑道。

    “要是配上核桃仁就更妙了。”

    驭影用竹签将唐果子对半瓣开,然后给出了建议。

    “馅料是有些干对不对?核桃仁也可以榨油,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只想着选鳄梨挤压出油了。”

    沧润不好意思道。他那副小小责备了自己一番的模样,惹人怜爱。

    “那就是果物神君小气,沧润你去天界找过他?”

    驭影吃出来了,沧润制作唐果子用的是天然的果物油。

    “我找过,果物神君对我挺客气、挺友善的。”

    谎话。他对他说谎了。

    “算他识相,否则,他得罪你跟得罪与时、紫藤和我,有区别吗?”

    也许他懂,只是不拆穿。

    一阵风吹过了窗口的风铃,风铃只动无声。

    原本这个时间点,沧润是要去将至园跟紫藤下棋的,但是自从与时抱恙后,紫藤就暂时搁浅了棋局,沧润也没有按着约定时间过去了。

    “沧润。”驭影叫道,“用你的谋略帮帮我,王勃怎么才能不死?”

    “王勃命中劫数注定,恐怕难以逆转。”沧润说完,又冷静提醒道,“要是驭影你为了帮他渡过劫数而违背天意,就会有损你的千年修为,得不偿失。”

    驭影无奈道:“没错,是这个道理。”

    沧润突然想起来了,他告诉驭影:“我知道一个全天下最不希望王勃死的人,他叫杜昀贺,是蜀州少府。”

    驭影当下就做了投石问路的打算,问道:“那个杜少府,指望的上吗?”

    沧润道:“我听紫藤妖君说,上次二皇子想指望杜少府帮个忙,确实没指望上。所以二皇子还了帮了忙的风光玉赞府一个大人情,现在风光玉赞府也是有当今圣上亲笔墨宝的人了。”

    “罢了。”驭影摆摆手,“杜少府连与时的忙都不肯帮,我看就……”

    沧润劝说道:“人类的感情是很微妙的,杜少府跟二皇子不过是萍水相逢,所以他自然不是非帮二皇子不可;但是杜少府跟王勃是吻颈之交,就算是为王勃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沧润你看,我都糊涂了。”驭影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浅笑道,“杜少府是帮王勃,又不是帮我,我却把自己代入进去了。”

    沧润提议道:“那,就尽管试试吧?”

    驭影点头:“好,姑且一试。”

    驭影告辞之时,沧润在身后叫住了他。

    他回头,笑着问沧润:“怎么了?”

    “我想向驭影你请教一事,蜀州有个道士叫做郝汉歌,无端在蜀州县令府中诅咒二皇子和我。郝汉歌道人可是被谁操纵,心中疯魔所致?”

    “沧润,你我何不一同去蜀州一趟?郝道人是否疯魔,我要亲眼见过才知道。”

    沧润上前一步,握住驭影的手,善意道:

    “我听说凡间道士身上都带有桃符、赤小豆药包和镇邪法器,专门用来驱魔驱鬼,请驭影你务必小心。”

    “沧润,要小心的应该是你才是,别让‘有心人’的毒舌称了心意。区区凡间道士不足挂齿?凭你的法术肯定对付得了他。”

    驭影又道:“眼下的君臣关系才是如同伴虎,我难你也难。你可在私下仔细想过,为什么妖尊主动替你回绝了天帝之女八公主的爱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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