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留你一人
天，将亮未亮，正是相约看日出的出发之际。
与时带着紫藤一起去往郇府，在没见到悦荷小姐之前，与时希望紫藤陪自己聊天解闷。
二人在路上还聊着“天帝帝后生日宴会”上的各种事情，想着将欢庆和喜悦延续下去。可是一到郇府五十米外，他俩却觉得扫兴的很。
与时纵使有心中有千言，最后也只吐出了两个字：“怎会？”
“是啊，在郇府内外设下这些符箓法印，与时，臭道士怎么知道你要来？”
紫藤看着“保护重重”的郇府，心中不是惊讶，而是在想：郇思远怎么就这么巧在这个时候做了“恭请高人、设卡防妖”的事情？
在与时和紫藤的视线里，郇府像是加了一层巨大的散发出金色光芒的保护壳，将里面的人和外面的妖的界线清晰地划分了开来。
在巨大的金色保护壳当中若隐若现的红色咒文，无一不在向狐妖和藤蔓妖精发出巨大敌意，似乎就等着妖孽过来自投罗网。
与时和紫藤闪到一边，斜斜地看向郇府。
紫藤从符咒的杀气中感受到了另一股人类的怨气，气愤地对与时道：“那个臭道士，昨晚竟然在里面的中庭花园里咒你。”
与时心中只有丝丝凉透的感觉，平静道：“紫藤，你算算看，郝道人都具体诅咒我什么了？”
紫藤双眼微闭，集中全身意志，凝神运用法术。
渐渐他就看清了郝道人油腻撑饱的模样、也听清了郝道人口中的咒骂之词，尤其是郝道人故意两遍都说得不清不楚、吊郇思远胃口的那“三个字”。
郝道人是这么咒与时的——
妖尊次子，才貌出众，明事善谋，位执权。身有二臣：司五谷、司藤蔓。
“因病薨”，妖尊恸，治国丧，三界同悲。
“与时，那些恶毒该死的话，我不能告诉你。”
“那我就不听了，反正紫藤你是为我好。”
与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天色从黑色变成墨兰色、微微将亮的时候，郇府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四个强壮的守卫，他们神色严肃，两两站在大门两侧，皆是交叉着双手，握着佩剑，认真当差。
“与时，大概是我说错话了，我在公堂上说你我都读过《唐律》，臭道士便当着郇思远的面说你我心思坏透，读《唐律》是为了：先仔细研究人，再懂得如何去害人。兴许郇思远当面没说什么，心里却存了芥蒂，才叫那个臭道士登门作法防妖除妖。”
“就因为这个？县令也真是荒唐！”与时咋舌，很快，他又安慰藤蔓妖精道，“不过紫藤，你没错。”
“臭道士真是可恶！”紫藤心中恨毒了郝汉歌，若不是伤人会坏了自身修为，紫藤真想伤他杀他，凭紫藤的功力，不一定做不到，“你我从没想过与他为敌，他却时时处处对你我不留情面、赶尽杀绝。”
紫藤咬牙切齿，眼里充满杀气，恨之入骨道：“臭道士自己道行不深，竟然还用起了诅咒的阴招，真该天诛！”
“要是咒我能成真的话，郝汉歌早就能邀功重返峨眉了不是吗？紫藤，你就当他的脑子和心肝都有问题。”
与时让紫藤冷静下来。
“与时，你打算怎么办？”紫藤的怒火收敛了许多，他用没有起伏的声线道，“我看被臭道士这么一折腾，郇思远肯定不许女儿出门了。”
“紫藤，我想看日出。”
“嗯。”
“我在这里等悦荷小姐，等到她出来为止。”
“那不行。”紫藤制止道，“郇府已经有四个守卫出来了，天完全亮之后指不定会有什么动静呢。”
“我开玩笑的，我不会那样意气用事。”
所以紫藤你别紧张，与时微微一笑。
“我早看出来了，与时你要是上演‘痴情公子等美人’的一幕，你就不是你了。”
紫藤久违地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嗯，那样的一幕太荒谬，我不会做。不过，我想看日出倒是真的。”
因为我看过日出，所以我想看。与时这么告诉紫藤。
“与时，你的话，肯定能赶上日出时间。”
与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看自己想看的红日。紫藤朝与时点点头。
“紫藤，现在的情况是：悦荷小姐从里面走出来，她犯错；我从外面闯进去，我犯错。既然都是犯错，那就要将犯错的成本降到最低。”
“与时，你有主意了对不对？”
“我就当作这些符箓法印不止针对我，还针对其他妖精、鬼魅。我不会硬闯、也不会就这么硬碰硬地破坏郝汉歌布下的阵势，但我不许郝汉歌欺负我们妖界生灵。”
紫藤咬咬牙，拍拍与时的后背，铁下心小声说服道：“没谁了与时，你还是承认吧——这些符箓法印，就是臭道士在针对你本身。”
与时委屈道：“紫藤，我有那么让人类讨厌吗？”
紫藤笑着摇摇头，“没有，相反蜀州人都喜欢谈论与时公子的种种奇闻逸事。”
与时一改委屈神情，感兴趣问：“奇闻逸事吗？”
紫藤如流水般道出：
“比如说：有人模仿你坐在葡萄藤架上，结果摔成重伤；有人造了一支高仿你的玉笛的笛子，结果笛声扰民被衙役抓回去问话了；‘芙蓉锦官楼‘的素竹叶糕和云片糕卖的好，蜀州人说是因为你爱吃那两样东西，就变成新的招牌菜了，价格自然是翻了三倍，照样卖的好。”
与时的神情是惊讶的，但当中又夹带着一半惊喜。
他问道：“这么夸张？还有吗？”
“有啊有啊，杜昀贺是个老实人，他告诉我的肯定不会有假。”紫藤故意卖起关子来，“其他的，等回将至园后，我再说给你听。”
与时指着郇府正门前的空地，在紫藤耳边道：
“郝汉歌让我进不去，我就在郇府门口设个十遇连环阵，让郇思远出不来，看郇思远是恨妖还是恨收妖的。”
紫藤变出了几块石头，抛了抛然后放在与时手上，笑着说：
“与时，设阵吧。你这招太聪明了，我就喜欢看欺负妖的人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与时对阵法的布置早已胸有成竹，他几块石头抛向空中，然后用右手朝郇府大门外面一指，那几块石头便跟与时胸中蓝图一致，各归其位，稳稳地落在了郇府“道法保护罩”之外的空地上。
石头落地无声，所以四个守卫也就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就算突然天降异物，守卫也不当回事了。
“哼！那些‘门神’，真以为有臭道士在，郇府上下就可以高枕无忧吗？”
与时没有回答，而是问紫藤：
“这样算不算是把双方的犯错成本降到了最低呢？”
紫藤拉着与时的手往回走，道：
“那要看与时你什么时候乐意破阵让郇思远和臭道士出来。我和你进不去，郇思远和臭道士出不来，双方打平了，不伤毫发，这不是零犯错成本吗？这次除妖行动，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与时，你真厉害！”
“不，我是说自己和悦荷小姐。”
“与时，你就是太理性了，你总是希望周全自己的同时，也周全他人。你知道吗，在人类的观念里，今天的事情无非就是两种结果：女方为了信守诺言冲出家门去携手恋人一起看日出，或者妖精闯进去跟臭道士拼个你死我活。最后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人类占上风。人来才不会管什么犯错成本和犯错后果呢，他们只看眼下好戏。”
“哦，原来人类是这么回事。”
“杜昀贺和风光玉是两种性格极端，我跟他俩接触多了，渐渐就知道人类是怎么看问题和盼着什么结果了，比读《唐律》深刻多了。”
“那以后我看不懂凡间人性的时候，紫藤你要教着我。”
“与时你听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遇见什么人，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在妖界，我是二皇子的近臣紫藤；在人间，我是与时公子的好友子滕。”
“谢谢你，紫藤。”
“我才应该谢谢你，与时。没有你和十遇将至，我纯粹就只是一株孤单的葡萄藤，是你给了我生命力、生活气息和喜怒哀乐的。所以，我会和你一起，慢慢弄白‘人间烟火’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嗯。‘人间烟火’四个字，听起来就有温度、有期待。”
紫藤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与时跟前道：
“所以与时，你别想其他了，你现在就一个人去韵霞山看日出吧！”
我觉得，看日出也算是人间烟火的一部分。
人类呐，我是说善良人，善良人看到美丽的、让自己感动的自然景观就会发声赞叹、就会由心感慨，这种情绪变化就叫做：烟火。
与时默默问：“你是说……让我一个人？”
紫藤明确地重复道：“对，你自己。”
你自己，想看景色的时候就看景色，想听心声的时候就听心声，想闻花香的时候就闻花香，想尝泉水的时候就尝泉水，想触光芒时就触光芒
与时还是说出来了：“紫藤你……不陪我？”
紫藤看着与时道：“难得我固执己见不粘着你，与时你还是照我说的，独自去看日出比较好。”
遇见这种“怎会”的突发情况，与时你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不管我还是悦荷小姐，都不足以抚平臭道士在言行上对你的伤害。
与时，你知道我口中的“伤害”是指什么。
与时，我也不愿意让你独自面对，但是我却能感受到：
你表面上在笑、风轻云淡地笑；你做出没关系的样子，你努力浇灭我的怒火；你让我陪你，你说你不想独自一个人……其实，真正的你是想一个人梳理心事，一个人流露情绪，对不对？
妖也是有情感的，受到坏人的咒骂和伤害时，妖也是会难过、会哭泣的。
郇府，郇小姐闺房。
悦荷已经换好了衣服，只要推开房门，绕过假山和葡萄藤架，她就能走到郇府大门去。
悦荷想着：好情况是自己能够趁守卫疏忽时，赶紧溜出家去；坏情况是出不了家门，那就退而求次，至少自己也要站在家门口，跟与时两眼相望，叫他的名字，要他原谅自己爽约。
“浅月，我得出去。”
浅月挡在门口，冷静道：
“小姐，老爷的气还没消呢，你别让老爷气上加气，万一老爷嫌一个郝道人不顶用，又再请来玄通真人助阵怎么办？”
悦荷想到，爹爹也不是不会那么做，要是郝道人和玄通真人一起伤了沧润妖君，自己心里就过意不去了。
她坐回到了桌子边，一边担心沧润妖君，一边记挂着真正的心上人，喃喃道：
“可我跟与时公子约好了，要一起看日出的。”
浅月陪伴在悦荷身边，宽慰道：
“小姐，一直都是你朝思暮想着与时公子，主动提出约会的人是你，为了赴约想要顶撞老爷的人也是你，你这会不是不愿去而是去不了，与时公子就不能体谅你一回吗？”
回想起那日在蜀州官舍门口彼此许下约定的场景，悦荷道：
“浅月你不知道，我约与时公子去看日出的时候，他真的特别期待，他那个就像是从来没看过日出一般的表情，我现在还忘不了呢。”
浅月觉得悦荷有些言过其实了，便委婉道：
“唉小姐，怎么有人没有看过日出呢？你是把与时公子的‘欣然’错当成‘期待’了吧？浅月我旁观者清。”
“浅月，你不能不信啊，与时公子可能真的没看过日出。”
“小姐，你这话要是被老爷听到，可又要被定义为‘胡话’了，千万小心呐。”
说着，浅月警惕地四处望了望。
这个话题做了罢，悦荷道：
“韵霞山深处有个转运石，特别灵，男女一起绕三圈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原本在红日高升以后，我是想带与时公子一起去那许愿的。”
浅月问：“小姐心中装了什么愿望吗？”
悦荷比出了保密的手势，微笑道：
“愿望，没对着转运石说出口之前就先告诉别人，便不灵了，所以浅月我不告诉你。”
浅月很机灵，为悦荷打气和说理道：
“小姐，这次你和与时公子错过了，还可以等下次嘛。好事多磨，哪对终成眷属的才子佳人之间没有坎坷？只顾眼前幸福就一时冲动和义气行事，可千万要不得。”
悦荷点头：“浅月，你说的有道理。“
浅月将桌上的食盒打开，一一将早膳拿出、摆上桌面之后，才对悦荷道：
“所以小姐你还是先把浅月端来的早膳吃了吧，也要吃饱才有力气跟郝道人较劲不是？”
五颜六色的水饺勾起了悦荷的胃口，她道：
“好，那你帮我盛碗水饺。”
浅月边盛边笑道：
“小姐不是说与时公子吃素吗？所以今早浅月备的是用香干芹菜香菇做馅的素水饺，可符合小姐的心意？”
悦荷脸上笑容绽放，道：“浅月，还是你最了解我。”
“那当然了，为了小姐和与时公子将来的家宴，浅月还得多学几样素菜才好。”
“家宴……你这丫头，当心被爹爹听了去。”
“浅月不怕，老爷对与时公子的印象，不是比对沧润妖君好多了吗？”
悦荷低头。
她叫出来他的名字：“与时。”
没错，应该是与时才对，一直都是与时。
可是，现在爹爹却偏偏以为我被沧润妖君迷住了，我怎么解释爹爹都不听，与时，你说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