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达成所愿
“本官与厉万平同朝为官十五载,表面情同手足,岂料对立面人性难测。为蜀州百姓所耻笑也罢、为天子所降罪也罢,本官今日就与他势不两立!”
郑直的目光刚刚犀利地从厉万平脸上扫过,下一刻,他又铁骨铮铮地直视着郇思远,果断决绝道:
“蜀州县令,本官要向你告发厉万平是如何杀了春桃姑娘的!”
公堂外的围观百姓们议论纷纷,他们可是第一次见“朝廷命官告发朝廷命官”的稀罕案子,且不说死者只是一位歌姬,就说这两位官爷的模样吧,对峙到节骨眼上时,真是有种双方在互拆互撕脸皮的丑陋感和滑稽感!
最后结果会怎么样呢?
蜀州百姓们伸长了脑袋往里看,谁不是拭目以待?
紫藤趁机道:“县令大人,在双方关系可证的情况下,郑直大人敢于放下同僚旧情,单方当着您和各位蜀州百姓的面告发真凶和真凶作案手法,可是有功的呀!”
郇思远的思维忽然就被紫藤带的扭转了过来。
“郑直确实勇气可嘉,此刻郑直敢站出来指证厉万平杀害方春桃,本县令认为,这就是忠君的表现啊!”
“蜀州县令,本官亲眼目睹了厉万平作案。”
厉万平大惊,抹了一把额头汗珠,心想:我作案时,分明四周无人,郑直又是如何“见证”我的杀人经过的呢?
“郑直,你从实说来——”
“本官发现官帽被盗之时,已是夜深。本官便去‘莺歌燕舞楼’寻找,谁知竟听见四楼传来惨叫声,本官上去一看,就看见春桃姑娘躺在血泊中断了气,地面上还留有本官官帽的帽带。本官心想:不好,自己被厉万平有心嫁祸了。一切解释为时已晚,便立刻动身躲去了峨眉。”
“郑直,你如何敢说偷盗你的官帽和嫁祸于你的人,就是副官厉万平?”
“就凭本官躲去峨眉灵虚观以后,厉万平的种种表现!他若不是存心想将本官指证为犯人,又何须如何大动干戈——将蜀州官舍翻了个遍不算,还要求赞府和少府踏遍整个蜀州,声称:找不到郑直,就要将二人问罪。”
说完,郑直就交叉着双手,昂着头候着厉万平的反应。
风光玉禀告道:“县令大人,我与杜少府确实受过厉万平威胁。”
“嗯,本县令知道了。”
郇思远又道:“郑直,由此看来,厉万平确实跟你不和已久,栽赃嫁祸于你的动机明显。那,厉万平是如何杀害春桃姑娘的?你且细细道来。”
“春桃姑娘死了两次。”郑直将与时教自己的话背了出来,“第一次,是被盗了本官佩剑的贼人所伤,伤口尚浅,还有救活的可能。第二次……”
风光玉插嘴道:“禀告县令大人,郑直大人年轻时,人称:天下第一剑,佩剑所到之处,无不是一招伤人,一剑毙命。现在郑直大人虽然青春年华不再,但是剑术亦十分了得。所以,这三脚猫功夫般割伤春桃姑娘、伤不致死的第一剑,明显不是郑直大人本人所为啊!县令大人阅过仵作的最新验尸报告便知。”
郑直接着道:“厉万平在本官手下担任副官多年,自然是从本官身上习得过许多功夫的,因此,春桃姑娘脖子上的另外两道伤口本官认得,就是厉万平用自己的佩剑使出‘凌空扫叶’招数所伤。”
这话听的厉万平脸色发青,心中十分害怕。
紫藤煽动道:“县令大人,应该当场让厉万平大人拿出佩剑来,交与仵作对证是否与春桃姑娘的致命伤口吻合才是!”
郇思远一招手,“来人呀!去叫仵作过来!”
“不必了。”
厉万平取下腰间佩剑,狠心往地上一扔。
佩剑发出异常巨响,惊煞众人。
郑直面不改色问道:“厉万平,你此举可是认罪了?”
厉万平啐了一口,鄙视道:“好呀郑直,你这样害我,不怕遭报应吗?”
“本官害你?”郑直重重地冷笑一声,指着厉万平的鼻子问,“那你敢对天起誓春桃姑娘不是死于你的剑下吗?”
“春桃姑娘确实是我杀的,我花钱让她替我做事,为了青云直上我不能留她做活口。”
“蜀州县令。”郑直一副厉万平罪行确凿的模样,问道,“他招的话,你都听清楚没有?”
可没等郇思远说什么,厉万平就单手叉腰,气呼呼地对郑直道:
“但我没做过偷盗你的官帽后,又将你的官帽帽带剪断扔去案发现场嫁祸于你之事!因为,你的佩剑根本没有被贼人偷走,第一次割伤春桃姑娘脖子的凶手就是你,你的帽带,就是在你行凶之时被春桃姑娘扯断的!”
风光玉进言道:“县令大人,方才厉万平的第一段话已经认罪,后面的话你大可不必当真了。”
“等等。”郇思远向风光玉一摆手,让风光玉退到一旁,对着堂下之人问道,“厉万平,你为何说郑直也杀了春桃姑娘一剑啊?”
“哼,那是春桃她咎由自取!”厉万平挑眉不屑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一只草间麻雀,也配飞上枝头当凤凰?”
“你的意思是春桃姑娘是不自量力要挟了郑直,向郑直要名分,所以郑直才一气之下杀了她?”
“正是!”
“那本县令就不懂了,关于春桃姑娘脖子上的第一道的剑伤,你和郑直各执一词,你一口咬定是郑直所为,郑直则坚持是偷了他的佩剑的贼人所为,个中真相,到底谁真谁假?”
紫藤见郇思远的困惑模样,就向他献言道:
“谁真谁假有何要紧?县令大人只需断明春桃姑娘的致命伤即可!而春桃姑娘的致命伤,刚刚厉万平自己也已经认罪,大人依照《唐律》办案便是。”
“子滕公子说的有理。”
郇思远对紫藤点点头。
略加斟酌,这位蜀州县令当众道:
“依照《唐律》:以下犯上杀人者当死、因自保而杀人者当罚、戏杀误杀人者当押、蓄意杀人者当诛。”
“我厉万平何曾惧死?”
厉万平猛推了一把郑直,把凌厉的目光狠狠地还给了他。
之后,厉万平深吸一口气,均匀吐出,向蜀州县令摆出自己决心慷慨赴死的样子。
紫藤用折扇敲了敲厉万平的后背,提醒道:
“副官大人,不是死你一个人,而是诛杀你一族人。”
“我的族人又何惧?”厉万平信誓旦旦,“他日我若化成厉鬼,也定不会放过郑直!”
紫藤说出了一番人类听不懂、但是是“实话”的话:
“你要是化为厉鬼,那可就归妖界的‘魅鬼妖君’掌管了,可不是你想到人间复仇就能复仇的。”
“什么‘玫瑰’妖君,是男是女?”厉万平仍旧摆出自己无所畏惧的样子,视死如归般地说道,“怎么,一朵花还能管我这个冤枉鬼?我哪怕是入了地府,也断不会忘记今日之事!”
玫瑰?紫藤魅惑一笑。
三界和凡间的所有蔷薇科花卉可都都归我管呢,玫瑰是爬藤植物,我是藤蔓妖君。不过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们人类只会看到玫瑰花茎上的刺。
魅鬼妖君跟藏狐妖君一样,虽然称谓带“妖君”二字,实际上确实两位女子。藏狐妖君名叫雪黛,我们平时叫她:雪黛司药;魅鬼妖君名叫璃序,我们平时叫她:璃序司命。我紫藤跟她俩关系都非常好。
“厉鬼,你要跳过魅鬼妖君回人间复仇也不是不可以,得到妖尊或执权的同意就行了。到时候你别说是找郑直大人,就算是连带找上王妈妈寻仇,魅鬼妖君也没法治你‘擅自行动’之罪。”
“找我做什么?”王妈妈扬了扬手绢,“我对春桃姑娘只有恩没有过!”
“厉万平副官送给春桃姑娘的银子,恐怕现在还被你收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吧?”紫藤盯着眼前的妇人,逼问道,“王妈妈,我就问你安心不安心?”
“我……”王妈妈一时语塞,“我如数上交就是了!”
“风赞府,退堂过后,你随王妈妈去取。本县令要将银子全部上交朝廷。”
“下官领命。”
王妈妈咬着牙道:“副官大人,你死之后可别再来找我了,你送给春桃姑娘的银子,妈妈我一分不贪!”
厉万平“哼”了一声,不想对王妈妈多评价一句话。
他面向紫藤,继续先前的话题道:
“妖尊,就是相当于大唐皇帝是吧?‘智泉’是什么东西,一汪池水吗?妖界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啊!”
东西?执权是什么东西?人类的脑子里理解成了什么呢?
紫藤笑了笑,只对厉万平做简单说明:
“执权,是仅次于妖尊一人之下,千万臣子之上的位置。”
也是我希望与时在将来可以坐上去的位置。
“你干脆说‘智慧泉’得了。”厉万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集思广益,为君主出谋划策,不就相当于我们大唐的宰相吗?”
紫藤冷静地意识到,跟“妖界”相关的话题必须适可而止,不然不等厉万平天马行空,自己也会因言多必失而坏了妖尊定下的规矩。
“县令大人,方才子滕不过是跟厉万平副官说笑,没想到他竟然对这些妖界的无稽之谈越陷越深,真以为自己活着的时候叫厉万平,死后就叫厉鬼了。子滕耽误了县令大人的断案时间,还请县令大人勿要怪罪。”
“子滕公子何罪之有?厉万平好歹是朝廷命官,本县令也要向上奏请才能定他的罪,若是一刀将他速斩速决,他日他真心想事成化成厉鬼造次,岂不是本县令的有失分寸?”
“县令大人英明。”
“厉万平听着,本县令念你曾为朝廷效力,只是盼着加官晋爵才做出此等天理难容的杀人错事来,故不当场依照《唐律》处决你。如今你虽在蜀州犯下大错,但是精神可嘉,不惧生死,本官暂且将你关押,向上请示后再做定夺。”
“既然我论罪当诛,那你又何必如此作态?蜀州县令,你无非是想博得一个青天老爷的名声罢了,我就算是当场拔剑自刎,也无需你的假慈悲!”
说完,厉万平就迅速从地上捡起佩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紫藤没有用动作拦他,只用言语劝阻道:
“副官大人的觉悟,倒也是感天动地,只是子滕不知道副官大人死后见到魅鬼妖君,会如何交代自己的死法来向她讨要重返人间复仇的理由?所谓快意恩仇,大人你是死的干脆利落了,可你曾想过朝廷威望和圣上颜面?”
“我死还由不得自己吗?”
厉万平再次将佩剑往地上一扔。
“没错!”紫藤冷冰冰道,“你的命,从入朝为官开始,就不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紫藤心中黯然伤感:其实我也一样,自从成为妖尊炯策的臣子开始,我的性命和我的一切,就不可能自己做主了。
“那好。”厉万平伸出右手,一百八十度环绕了公堂半圈,“我就苟且活着,看看你们给郑直定什么罪!”
紫藤冷酷无情,对着厉万平回应道:“郑直大人无罪。”
“什么?本道听错了吧!”
一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怕再遭县令大人“饮水刑”处罚的郝汉歌道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从地面上跳起来,睁大了眼睛看藤蔓妖精。
紫藤用冷面孔对郝汉歌道:“郑直大人告发厉万平副官罪行有功,可以将功抵过。”
“妖……”郝汉歌长了教训,很快改了口,“小葡萄,本道才是这个公堂上最清醒的人!从头到尾本道看的清清楚楚,你和你那个没来的同党是绞尽脑汁地为郑直大人洗脱罪名啊!”
“郝道人,你应该叫我:子滕,提子的子,滕阁的滕。”
“我呸!你和他游戏人间不算,还敢颠倒是非黑白,曲解《唐律》,此妖……此二者不收,还有何天理?”
“郝道人,你从头到尾看过《唐律》吗?我和我同党可是认认真真看过几遍哦。”
“为了钻空子而看,不如不看!”
“不是。”紫藤认真地摇摇头,“我们是为了学习治国安邦之道和明晰人情人性而看。”
“明晰人情人性?好呀,本道看你俩的心肠心思真是坏到了极点——先仔细研究人,然后就懂得如何去害人了!”
“郝道人,非也。”
杜昀贺急忙出来为朋友解围。
“小子,你……唉!”
“与时公子和子滕公子通过看《唐律》辨识人情人性,其实是为了给自己的言行划上一条底线,明白什么合法什么不合法、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怎么在道人你看来,就成了‘去害人’呢?”
郝汉歌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边生气边跺脚:“小子,本道跟你说不清楚。”
郇思远不悦道:“既然说不清楚,那你就别说了。”
于是郝汉歌道人之好作罢,走回原先位置站住,等到案子的最后处理结果。
郇思远认真考量许久,看样子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却迟迟没有拍下惊堂木。
郑直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出击道:
“本官是道德有罪,唐律无罪!蜀州县令,你还在犹豫什么,快做决定罢。”
郇思远重新坐的笔直,严肃道:
“郑直,你与厉万平之间同僚关系属实,你单方告发他杀人,他自己也认了,你便是他杀人的证人。所以按照《唐律》,你确实是可以将功抵罪。”
“蜀州县令英明!”
“再有,公堂之上,无人举证郑直本人所带的佩剑,可见那佩剑真的是为贼人所盗,因此,本县令认为杀害春桃姑娘的第一剑,乃是贼人所为,与郑直无关。至于案发现场落下的郑直官帽帽带,本官不做定夺,免得冤了这当中的任何人。综上所述,本县令认为:郑直无罪。”
现场除了郝汉歌道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认可了郇思远判决。
过后,有罪也认罪了的厉万平就被几个衙役押入了大牢,有罪但是按照与时的方法和说辞变得无罪的郑直,则是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抬头挺胸地走出了县衙。
中午,郑直重新回到了“芙蓉锦官楼”,店小二王五对他倒是热情不改,勤勤恳恳地招呼起来了。
“本官要包一间厢房,你去准备店里最贵最好的饭菜,到时候连着好酒一并送上厢房来。”
“好嘞!”
“本官约了人,你还要多备一份碗筷。”
“得令!”
“好,那你去做事吧。”
“小人告退。”
郑直要见的宾客,是:紫藤。
两人相见之后,略做客套问候,吃罢酒菜,便有了以下对话。
“与时说的果然没错,只要本官按照他教的去说去做,自身性命和官位就能够得以保全,圣上更会念在本官‘不姑息副官、告发副官’的份上嘉奖本官,真是好一句‘道德有罪,唐律无罪’啊!”
“既然郑直大人已经保的自身周全,是否可以应与时公子所求?”
“请讲。”
“与时公子想要郑直大人帮的忙很简单。”
“但说无妨。”
“与时公子希望郑直大人你回朝后,可以在圣上面前美言风光玉赞府几句。”
“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
“本官一定办到。”
“子滕在此还是要格外叮嘱郑直大人一句:同样是‘美言‘,你是为了风光玉送给你的上等蜀锦而说,还是为了报答与时公子的恩情而说,分量可完全不一样,你可要自己掂量好了。”
“自然,自然。与时对本官那是‘保全救命’之恩啊,本官怎敢有负他所托?”
“大人心里有数就好。”
“本官不明白,与时为何要因为风光玉的前程而做到如此地步?”
“与时公子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大人不必知道。”
“本官多嘴说一句,与时为何不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力?凭他的才干,若能入朝为官,实乃我大唐之幸!”
“与时公子平时爱自由惯了,实在不愿为身份和职责所束缚。”
“原来如此,可惜可惜。”
郑直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