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案件
回想起昨晚“莺歌燕舞楼”的事情来,风光玉还是觉得自己给郑直大人留下了“好印象”——
为了打破杜昀贺跟郑直大人之间的冷战,自己可是孤注一掷豁出去了的。
原来,风光玉采取的“指桑骂槐”策略。
当狐妖还没有亲自出马,连众人也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之时,是风光玉另辟蹊径当着众人的面训起了春桃姑娘:
“春桃姑娘,本赞府看你貌美如花,却不想心思如此狡诈:你可是主动诱导了郑直大人前来听你唱曲啊?你不回答,本赞府便知道你是。”
“本赞府看你时时刻刻主动向郑直大人抛去媚眼,可不就是心思全不在歌喉之上吗?你可是动了想让郑直大人娶你为小妾的念头?才敢如此大胆,妄图迷惑朝廷命官!”
“本赞府念你尚未酿成大错,又是这‘莺歌燕舞楼’里才艺最出众的姑娘,就姑且饶了你这回,只做口头警告,不带你回衙门细审了。你可得好生反省,下次若还敢再犯,还敢动不单纯的心思,本赞府绝不轻饶!”
风光玉那副“错在春桃姑娘,不在郑直大人”的模样和言辞,最终留住了郑直大人的颜面,也让郑直大人的心情有所回转。
看到最后那位朝廷特派使臣不是阴沉着脸色离开“莺歌燕舞楼”的,风光玉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忽然,一个下属匆匆闯入门来。
“你怎么是这副模样?好好说话!”
风光玉看着满脸惊慌失措的下属道。
“是,是。回大人话,方姓姑娘,昨晚……死了!”
下属颤抖着牙齿道。
“哪家的方姓姑娘?怎么死的,自裁还是意外?”
风光玉气定神闲,左右缓缓徘徊几步,波澜不惊地问。
“回大人话,是‘莺歌燕舞楼’的头牌歌姬方春桃,昨晚在楼内的厢房里死了,脖子上被割了整整三刀,血流了一地。”
下属虽然还惊魂未定,但是话却是答的明明白白。
“割了三刀,是吗?”
风光玉依旧平静的很,或许他是当作春桃姑娘遭了报应,才会死于非命。
“是。大人为何这么问?”
下属满是不解,不解赞府大人如此镇定的原因。
“幸好是割了三刀,那就是人为。换做是咬了三下,留下一排牙齿印,就是妖孽所为。”
风光玉边说边用张合双手的手指,模拟起妖孽的血盆大口来。
“大人不是不信这个世道上有妖吗?”
下属心里觉得可怕,也就不敢再看赞府大人的动作,只低着头问道。
“本官不过是客观分析罢了,不是信还是不信的问题。”
风光玉清清嗓子道。
“请问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下属请示赞府大人的命令。
“你,现在就到对面的陋室去,把春桃姑娘死了的消息告诉杜少府。”
风光玉单手往外边一指。
他心想:杜少府,“莺歌燕舞楼”的头牌姑娘方春桃死了,她可是死在你管辖的范围之内,我就看你怎么把她的死因查清楚。
却说陋室这边,杜昀贺正趴在窗台上,自言自语地跟两只金丝越灵鸟说话,就像鸟儿能够听懂自己的心声一样。
杜昀贺从紫藤送来的糕点当中各取了两块竹叶糕和云片糕,仔细用竹签切成玉米粒大小的碎粒盛在盘中,放在窗台沿边上面,他向两只金丝越灵鸟招招手,道:“小鸟儿,一起吃吗?飞过来,一起吃吧!”
“姐姐,昨晚紫藤哥哥特意送糕点过来给杜昀贺,我看紫藤哥哥当着杜昀贺面还挺客气的,但是告辞后脸就冷下来了。”
“引言,你这么认真观察紫藤妖君的表情做什么?”
“我想是因为杜昀贺没说正中紫藤哥哥下怀的话,所以紫藤哥哥不高兴了。”
“人类怎么可能揣测到妖的心思嘛,紫藤妖君较真了。”
“我看紫藤哥哥较真也没错,杜昀贺没有当着紫藤哥哥的面问候一声与时哥哥,就是不会做人。”
“不会做人?引言你说什么?”
“杜昀贺管辖的范围扩大了,在县令大人眼里的分量也稍微提高了许多,不全是与时哥哥的功劳吗?姐姐你看,‘竹林白骨案’是与时哥哥以心传心假借杜昀贺的嘴破的,‘全藕宴’是与时哥哥替说错话的杜昀贺解围的,杜昀贺向紫藤哥哥问候一下与时哥哥的近况,难道不应该吗?“
“引言,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杜昀贺是个很纯粹的人,对上司也好对朋友也好,他不会谋算人心、也不会字字斟酌,他就是在做他自己——紫藤妖君来的时候,他没想到问候与时就是没想到,而不是他故意忽略与时。“
“姐姐,在你和杜昀贺没有看到的地方,紫藤哥哥是真的生气了。“
“引言,你……跟踪了紫藤妖君?“
“没错,我跟踪了紫藤哥哥。紫藤哥哥离开蜀州官舍之后,并没有回‘十遇将至’,而是去了戏班子的艺人们暂住的客栈。我看到紫藤哥哥进入戏班班主住的房间,一脸杀气地瞪着与班主同住的孩童看,后来,紫藤哥哥扬起了手,一副想要杀了那个孩童的样子……幸好紫藤哥哥最后克制住了自己,没有下手。我被他吓了一跳呢!姐姐你说,紫藤哥哥为什么忽然对一个小孩子记仇?”
“我不知道。”引萱婉转道,“傻妹妹,或许是你跟错了吧?有谁变成了紫藤妖君样子想杀人,就恰好被你看见了。“
“想来也是,紫藤哥哥肯定是出了蜀州官舍后,就一闪身回‘十遇将至’去了。要怪就要怪夜太黑了,以至于我稀里糊涂地把冒牌货当成了紫藤哥哥,白跟踪了一场。”
“出现冒牌货不稀奇呀,现在整个蜀州怕是没人不认识与时和紫藤了,栖息在蜀州的小妖小怪们幻化成他俩的模样作孽,也不足为奇。”
再说回杜昀贺,他从风光玉的属下口中得知春桃姑娘死了的消息之后,很是震惊。细细问了风光玉的属下一番,便更是诧异了,金丝玉灵鸟姐妹只听得杜昀贺声线颤抖道:
“太残忍了!蜀州之凶案,桩桩件件,怎可如此残忍?”
“先有竹林化骨,后有花间断颈,凶手人性何在!”
杜昀贺垂首顿足,悲愤异常。
待杜昀贺好不容易缓和了些,风光玉的属下才道:
“少府大人,赞府大人让属下转告一句:这案子可得好好查,毕竟春桃姑娘也当过一回郑直大人心尖上的人,现在她死的不明不白,真不知道当日‘莺歌燕舞楼’内的悠悠之口会怎么讨论这件事呢。”
杜昀贺决心道:“人命关天,我定将凶手绳之以法!”
说罢,杜昀贺便要去“莺歌燕舞楼”凶案现场看个究竟,可他终究是个有善心的人,刚走出陋室五十米开外,又折返了回去,对窗台上的两只金丝越灵鸟道:
“小鸟儿,你们慢慢吃,我现在出去办案,恐怕要晚些时候才回来,你们若是吃饱后倦了,就在我的条案上歇息吧,我房间里窗户会一直为你们开着。”
白天的“莺歌燕舞楼”远没有晚上热闹,毕竟这里是做夜间生意的地方。
没有了姑娘们的卖笑声和熙熙攘攘的客人们,白天的“莺歌燕舞楼”竟好似一个巨大的冰窖,让人哪怕是进入了光影交错之地,也只剩冰冷的荒芜之感。
杜昀贺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芙蓉锦官楼”,却发现楼前停有一辆马车,看似搭载外地客人。或许是早晨饭点已过,又或许隔壁发生了命案的缘故,那里也只是剩下少数的客人坐在一楼厅堂默默吃茶、静静嗑瓜子儿,安静异常。
在王妈妈的引路下,杜昀贺和三个下属一同来到了春桃姑娘遇害的厢房。
厢房之内,一切盖是保留了原样,杜昀贺只觉:凶手下手之残忍,实在难用语言描述,哪怕厢房是已经开窗通过风的,却连血腥味都没有完全消除。
杜昀贺在春桃姑娘身边蹲下,双手合十祭奠死者,然后才问王妈妈:“你家姑娘昨晚可有异样?”
王妈妈快言快语道:“春桃姑娘回房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妈妈,哪里管的过来呢?只怕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又挨了风光玉赞府大人的训话,才一个人在房间里乱发脾气,声响吵到了别人,别人一气之下就把她杀了。”
王妈妈又道:“虽然昨晚我没看见她是不是真发了脾气,但是人前人后,她性格的反差有多大,楼里的姑娘们都知道,可不是妈妈我在胡说。春桃她呀,就是个在客人面前温顺,在下人面前凶悍的货色。唉,杜大人你是不知道,春桃她一个人闷在房里生气时,把常客送的的古董花瓶和名家字画摔了撕了,也是常事。”
杜昀贺环视房间四周,桌面古董和壁上字画倒是通通都还在,也没有什么打斗过后的破损痕迹,由此可见昨晚春桃姑娘是没在房间里发泄情绪的。
正要起身,杜昀贺便留意到了自己脚下踩着的帽子垂带,那分明是男性的东西。这男性帽子后面的垂带怎么就到了春桃姑娘房间里呢?而且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
“本道有话要说!”
在众人都没有防备之时,郝汉歌道人竟突然从窗外急速凌空踏步飞进房中,就像是一只矫健强劲的秃鹫嗅到了血腥味一样,冲击而来!
“郝汉歌,你这品行不正的道人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来人呀,给我把他赶出去!”
王妈妈是一见到郝汉歌就生气,虽然昨晚郝汉歌“不请自吃”的酒水饮食费让一位不留名的公子付了,但并不表示王妈妈收了银子就原谅郝汉歌了——银子只能当作是劝架费,而不能当作是化解恩怨费。
所以现在,王妈妈是凶神恶煞地又嚷又叫,只等“莺歌燕舞楼”的小厮们应声上楼,好把这道人捆了再撵出去。
郝道人自满道:“我朋友遍天下,还会亏欠你饮食银两不成?”
王妈妈刻薄道:“知道是谁替你付了银子吗?我我干儿子王五的朋友,差了楼里的一位跑堂送来银子,替你付了钱!你以为你有朋友吗?”
郝道人哈哈大笑:“王五了不起吗?报上王五的名字差个跑堂过来送银子怎么了,不敢在本道面前露脸吗?本道是不会感谢他的,自作多情!”
王妈妈骂道:“我看你是疯了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自不量力,知恩不报!来人呀,绑了他!”
几个小厮正要动手的功夫,杜昀贺连忙上前阻止,并转向王妈妈道:
“王妈妈且慢,姑且听听郝道人进来时的话吧!”
王妈妈一挥手,让小厮们停了下来,嘴上没留一句话,看样子是默认了杜少府的请求。
郝道人走到杜昀贺身边,拍了拍杜昀贺的肩膀客气道:
“小子,还是你了解本道,不像她,眼里只有钱,收了银子还跟本道记仇。”
说着,郝道人又耍了几下拳脚,在王妈妈面前耀武扬威起来。
“本道一身好功夫,来去自如,岂是一个风花雪月之地的妈妈想赶就赶的走的?”
最终,他的不要脸只换来王妈妈的几声冷笑。
一阵折腾过后,郝道人总算是对杜昀贺说出了自己破窗而入之时就想说的那句话:
“小子,你看春桃姑娘尸首旁边的染血的带子,可是郑直大人帽子后面的垂带?”
杜昀贺凝视着“证物”,心想:原来如此,我就说自己为什么对地上的帽子垂带有印象。
“道人,你是如何得知命案现场有此物件的?”
“小子,你来晚了!风光玉早就差人到这检查过一遍了,本道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的。”
“那道人可把自己的发现上报赞府大人了?”
“本道倒是想啊,可是赞府大人本人没有亲临现场啊!他只派了自己的手下来,而他的那些手下,不由分说就把本道赶出来了,所以本道压根没机会说。”
“幸好这会儿本道重返案发现场遇见了小子你,你把本道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去了。”
看着好汉歌一下子无奈、一下子遗憾、一下子感激、一下子庆幸的多变表情,王妈妈再一次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风光玉派人来过不假,郝汉歌被他的手下堂而皇之地扫地出门也不假,只是好汉歌那副“本道向上揭发现场物证的来历,也算得了大功一件”嘴脸,看着实在让人厌烦。
“小子。”郝汉歌招招手让杜昀贺过来,“在现场发现郑直大人的帽子垂带说明什么?说明他去过春桃姑娘的房间啊!”
杜昀贺心中也有同样想法,只是没有正面回应,只道:“郑直大人的帽子垂带被扯断并留在案发现场,的确可疑。”
“可疑?仅仅是可疑吗?”郝汉歌指着地上的帽子垂带大声道,“不止吧!”
“你这道人,难不成你是想说,我家的头牌姑娘是郑直大人杀的?”
话刚落音,王妈妈突然意识到不好,真真是心里一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她用绢子掩住了嘴,匆匆看向杜昀贺,等待杜昀贺的反应。
“至少郑直大人难逃关系!凭他是什么朝廷命官,犯了法也与庶民同罪!”
郝汉歌得了证物,不依不饶道。
“郑直大人就住在对面的‘芙蓉锦官楼’客栈,我先去向郑直大人询问一二,再做判断。”
杜昀贺倒是冷静,一切跟这起案子有关的因素,都要彻底查证过后才能再做定夺。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等那些人进来了,杜昀贺仔细一看,站在最前面的人,不正是与郑直大人同行的副官厉万平吗?
厉万平先是挥手让身后各怀武功的随从们都退后一步,然后才对杜昀贺道:
“杜少府,你不用去了,郑直大人已经不见踪影。”
“郑直大人怎么会不见踪影?”郝汉歌直视厉万平的眼睛,大胆道,“若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岂不是坐实了杀人后畏罪潜逃的罪名?”
厉万平作为副官,对待案子的直接关系人,也就是自己的上司郑直,却毫不含糊,也毫无官官相护、悄悄善后之意。
厉万平道:“本官看郑直大人不是逃走,而是被人秘密藏起来了。”
郝汉歌半张着嘴,惊讶问:“厉大人的意思是?”
厉万平看着杜昀贺,遗憾道:“本官看是谁故意将郑直大人藏匿,好让杜少府无法直接向郑直大人对质此案。”
杜昀贺问:“那人是谁?厉大人可有头绪?”
厉万平说出了一个大家意料之外的答案:
“蜀州赞府。风光玉。”
杜昀贺心里是不信的——
无论如何,就郑直大人的身份而言,一旦作案罪名成立,风光玉敢私藏他或者包庇他,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风光玉怎会糊涂那种地步?
再者,就算是要藏,风光玉又能将郑直大人藏到哪里去呢?
最重要的是,风光玉也是今早才得知春桃姑娘遇害的消息的,他一知道消息,马上就干了两件事:第一,是先派人去查看现场,郝汉歌道人可以作证;第二,是派属下来通知自己了,自己可以为他作证。
这期间,风光玉一直就呆在官舍,哪来的分身术前去案发地接应和窝藏郑直大人?
见没有人出声,厉万平又道:
“昨晚,本官在客栈房间外面亲眼所见,风光玉曾向郑直大人送过一块上好蜀锦,郑直大人二话没说就收下了,大人好像还允诺了替风光玉,说自己会在圣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风光玉亦是对大人千恩万谢,大喜自己此次‘拜访’的目的达成,由此可见,二人私交非同一般。如今郑直大人为春桃姑娘遇害案件的嫌疑人,依本官看,他就藏匿在蜀州官舍当中。”
杜昀贺道:“没有证据,仅凭厉大人的自我推断,不好随便搜查。”
“杜少府,本官的命令就是证据!”
厉万平双目如剑,他不许职位比自己低的地方官员不听自己的话,否则,就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厉万平复强调道:“本官即刻与你前往蜀州官舍,先将风赞府的住所翻过一遍来再说!”
“既然厉大人执意要这么做,下官听命就是了。”杜昀贺好心道,“只怕到时候厉大人一无所获,反而误了寻找郑直大人的最佳时机。”
“真是晦气,碰见妖孽都还没有这么晦气呢!”
厉万平伸出右手,用力往前一百八十度一甩,火冒三丈。
“本官还没有开始搜呢,杜少府,你就说一无所获,是不是存心不想这个案子早日告破了?”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的意思是……”
“够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即刻跟本官前往风光玉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