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机遇
一天夜里，蜀州官舍。
明月在云幕之中时隐时现，难留一片清晖久久照亮官舍的角角落落。
清风送来了花草的阵阵清香，只是缺了两三声鸟叫。
杜昀贺呆在陋室之中，只穿便服，伏在案前秉烛夜读。读到忘我之境，他全然不知四周之事。
陋室对面的豪华房间，却是门窗紧闭。
隔着窗户、透过明亮的烛火，可以看见里面的两个人影——原来是风光玉正在跟一个探子交换情报。
雇佣探子打听消息，无疑是费了银子的，所以风光玉自然是希望能从探子口中听到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此话当真？”
听完探子的详尽汇报，风光玉问道。
“怎么不当真？估摸着郑直大人后天就到蜀州了。”
探子有十分把握，故而应的相当干练。
风光玉来回徘徊了几次，然后站在烛台前面拨了拨根本无需拨动的灯芯。
他心里面暗想：后天就到？看样子这位郑直大人是把自己的行踪隐秘的妥妥的，难怪蜀州官僚当中，没有一个得知消息的人。
“郑直大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此番得皇上差遣，以‘特派使臣’的身份前往蜀州视察民风教化，想来郑大人也是想顺利交差的，所以为了咱们蜀州颜面，赞府大人你可得多多出力才是啊！”
探子站在风光玉身后，皮笑肉不笑地奉承道。
“可不是吗？指望杜少府能指望的了什么？到头来，应付郑大人的担子还是得由我风光玉来承担？”
放下挑蜡烛心的铜灯踢，风光玉转身冷冷道。
“小人虽是江湖中人，以买卖情报为生，不该打听‘受命雇主’交给的任务以外的其他事情，但是小人在同道中人口中听闻——有一穷酸道人，名叫郝汉歌，是口无遮拦逢人就说：‘蜀州有男狐狸精和藤蔓妖精未除，必将大乱。’赞府大人，郝道人的疯话要是传进郑大人的耳朵里，恐怕上至蜀州县令下至巡查小吏，都不好交代吧？”
探子在风光玉耳旁细说完一番要害，就自觉站在一边，吊着眼角的余光等待赞府大人的反应。
“一旦郑大人听了那句话的后果，本官心里比你清楚。”
风光玉应道道。
在风光玉看来，郝汉歌道人的疯话虽然不足以抹黑蜀州地区的“民风教化”，但是却足以让朝廷的“特派使臣”郑直心生厌恶：如实回禀圣上吧，难免落个“不实不真”的罪名；对圣上隐瞒不报吧，也有“为官失察”之嫌，该如何是好呢？
万一圣上要是龙颜大怒追查起来，从源头上说，还是难免会追究蜀州地区官僚们办事不力之罪——领朝廷俸禄，吃朝廷粮食，如今这些蒙受圣恩的地方“父母官”们，却连对付“谣言制造者”的本事都没有，至圣上的颜面于何顾？
“你可知道？这个世道上官员们，既有‘官官相护’的时候，也有‘一人下水就拖百人下水’的时候，所以郝汉歌道人就像是一座活火山，不控制喷发时机和力度的话，别说郑直大人，合着整个蜀州的官僚都得把前途赔进去！”
风光玉的神情写满了祸事或将临头的倒霉感，说话语调却平静地让探子出奇。
“赞府大人，你是认为倘若郑直大人无法向圣上交代‘闹鬼’一事，他就算是自己栽了也要让整个蜀州官僚都跟着他一起栽吗？”
“本官正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说错了一个词，不是‘闹鬼’，而是‘有妖’。呸呸呸！”风光玉忽然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蜀州，既无鬼！也无妖！听明白了吗？”
“可是，我听同道中人说，那郝道人描绘起妖孽来，是有板有眼、有模有样呢！若菲他真的见过，恐怕也不敢乱说。”
“本官还在县令府中亲眼见过一个自称是妖的公子呢，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公子到底是个凡人，不然像杜昀贺那种呆头呆脑的人怎么能看住他？真是妖孽的话，早跑了。”
“话不能这么说啊赞府大人，有的妖孽偏爱游戏人间，呆在人身边不走，就是为了用自身不可见不可闻的阴气去吸收人类的阳气，用心险恶着呢！敢问赞府大人，你对郝道人所说的‘男狐狸精’和‘藤蔓妖精’可有头绪？”
风光玉心想：杜昀贺不是没事吗？就算那个叫“子滕”的公子是妖孽，那他也没有伤害人啊，何况他看上去根本不像妖，最起码妖孽不会像他那样在藕宴席上吃“熟食”吃的津津有味。
于是风光玉转而道：“县令大人已经当着百姓们的面阐明了：一切案子皆是人为，一切公道自在人心，身正自然不信邪。世间自有朗朗阳关大道，蜀州亦有峨眉庇佑，哪来的妖孽作祟？请诸位百姓切勿轻信异端邪说。”
“赞府大人，你何不去向玄通真人取个辟邪符？”江湖探子提议，“万一真碰见妖孽，也好护的自身周全。”
“荒谬！”风光玉瞪向探子，“本官要是把辟邪符带在身上，被郑直大人发现，岂不是坐实了郝道人的疯话：蜀州的确有妖？本官不能这么做。”
风光玉显出一身浩然正气，摆摆手，没有接受探子的提议。
为了不惹风光玉生气，探子就及时终止了跟妖孽相关的话题。
待风光玉回到小叶紫檀交椅上坐下，喝茶平复心情之后，探子方道：
“郑直大人此番到蜀州，虽说是暗访，但谁敢怠慢他呢？小人已经弄来郑直大人画像，赞府大人一看便可知道他的模样。”
风光玉立刻放下茶杯，满意道：“算你聪明，本官事先看过画像，便不会认错人。快拿给本官看看！”
“大人，小的是江湖中人，你看是不是——”
探子故意拖长了话的尾音，相互摩擦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向风光玉索要起额外的银子来了。
“本官就是鄙视你这种得寸进尺的人，但是这一次，本官应了你。”
风光玉起身走向壁橱，开了锁，就从里面的一个浮光锦抽绳袋子里取出一点碎银子来，放在手心握了握，才返回原位坐下，将碎银子放在右手边的桌面上。
“小人谢大人打赏！”
探子满面笑容地取了银子，自然不会食言，这便是江湖中人的爽快。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画像一张，完整打开，双手递给了风光玉。
还未等风光玉说话，探子又道：“赞府大人何不提前跟郑直大人见个面，互通有无，好让郑直大人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郑直大人的落脚客栈，小人也打听到了，就是蜀州城内的：芙蓉锦官楼。”
风光玉细看了好一会儿画像，才道：“本官自有打算。”
“赞府大人如果没有其他事要交代小人去打听的，那小人这就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今晚你带来的情报本官很满意。”
说罢，风光玉又赏了探子一丁碎银。
下一天夜里。
与时和紫藤一起逛了逛夜市，其实他俩也不是漫无目的乱逛，要是抱着玩乐的心态惊鸿过市，惹人眼球，碰到郝汉歌道人就影响心情了。
出发前，与时问紫藤：“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郇思远让杜昀贺管辖的新地方：昌乐集市？”
紫藤趣味津津道：“好，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逛了一圈，他俩感觉昌乐集市其实跟蜀州的其他大集市没什么不一样：有买下场子做夜茶生意的茶馆老板，也有不付租金就地开讲只为赚听书客官们打赏钱的说书先生；有大声吆喝的香料商人，也有静默雕琢的泥人匠人……不同职业的人在各自擅长的技能当中活跃，为集市，或者说是为蜀州地区的商卖繁盛增添了色彩罢了。
最后与时和紫藤一起走进了一间外观看起来很高级的客栈：芙蓉锦官楼。
“两位客官，里面请。”
看见客人进门，小二立刻上前招呼，面带热情洋溢的笑容。
“我听说你们这里的竹叶糕好吃，就先上一盘素馅的竹叶糕吧。”
随小二上了二楼，到窗边坐下，与时好似做过功课一般地点了客栈的招牌菜。
“好嘞，一盘素馅竹叶糕！”小二吆喝一声，将擦好桌子的抹布往肩膀上一搭，又做出请客官先喝茶的模样，道：“您俩稍等，热腾好菜马上就到！”
与时原本以为小二还会让自己和紫藤再多点几道菜，好为老板多赚点银子，却没想到小二并没有强做煽动，仅仅是顺应了两位客官的意思，别无他求。
紫藤双手做成拱桥状承着下巴，道：“尝不出味道的凡间菜，可以当作磨牙吗？”
与时拿茶壶各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挪到紫藤面前，笑道：“那喝不出味道来的茶，是不是该被当作漱口汤？”
紫藤被与时逗笑了，眨眼道：“你信不信竹叶糕我能连着竹叶一起吃？”
与时点头道：“我信，因为这杯淡茶我也能连着茶叶一起喝。”
这么聊着，两位公子就怡然自得地笑起来。
亏得店内店外吵得很，旁的客人才没听清楚他俩聊天的内容，不然那些客人肯定会觉得他俩莫名其妙。
“我本来以为客栈就是客栈，酒楼就是酒楼，没想到还能一块经营。”
等候期间，紫藤连喝了两杯茶，才发现这个“芙蓉锦官楼”的老板颇懂如何做生意：对来客，这个地方是既能管吃又能管住，真是两全其美。
“我倒是觉得，这‘芙蓉锦官楼’对面‘莺歌燕舞楼’的揽客声扰人兴致。若是能开个镖局，把来客的钱财和行李也管了，老板赚些中介费，那才叫做一箭三雕呢。”
与时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从窗外的“莺歌燕舞楼”收回。
与时实在无法忍受对面那些争奇斗艳的“花儿们”的欢颜眉眼和俗脂粉黛。
“那我用法术把那些卖笑声和丝竹声从我们坐的位置隔开？”
紫藤问。
“好。”
与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与时你呢，就当作这家店的老板是个有头脑但是庸俗的人。”紫藤故意说了反话，“他连玩乐的法子都给客官们想好了，可不就是‘一心为客、尽心尽力‘了吗？”
“方才我还想‘芙蓉锦官楼’的门面怎么派头那么大呢，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人类之间做生意也是讲究‘互利互惠’门道的，互利生财，互斗倒把。说穿了，就是‘芙蓉锦官楼’和‘莺歌燕舞楼’的客源之间可以相互转化，赚的银子多了，楼牌门面自然光鲜夺目。”
“这就对了，与时，人类的心思一点都不单纯，尤其是生意人——为了赚钱，什么坏招数都想得出来。”
紫藤露出了“我们妖比人类善良多了”的表情。
“紫藤你说，点菜完毕之后我算不算中招了呢？小二没让我追加订单，原来是因为这个‘芙蓉锦官楼’收入的来源根本不在饭菜，我还以为遇见了一个替客官着想、不从客官兜里索银子的好人呢。”
“骗你，成本不是太高了吗？”紫藤轻轻一笑，又道，“况且与时你不是等小二一走，一看对面的‘莺歌燕舞楼’就反应过来了吗？”
“我没想到小二用的是‘欲擒故纵’这一招，先让客官们肯定他们店的服务态度，然后再用另一种方式介绍客官们去‘莺歌燕舞楼’开销更多银子，最后从客官们在‘莺歌燕舞楼’开销的银子中抽成引荐费。”
说完，与时看向堂内：
的确有几个小二在跟各自招呼的客人讲着什么，其中一个小二还用手指了几下“莺歌燕舞楼”的方向，拍着胸膛向客人保证着什么，那小二看上去完全是一副“第二场生意就要到手了”的模样。
紫藤问：“怎么样，要不要把这些告诉杜少府，好让他在管辖地内立功？”
与时道：“彻查‘芙蓉锦官楼’和‘莺歌燕舞楼’，既有利于整顿蜀州治安和民风，又有利于提升杜少府的威信，为什么不做呢？等小二上来，我们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搜集好证据，后天就可以让杜少府行动了。”
紫藤惊讶：“这么快让杜少府行动？”
与时有把握地点头，“我算了一下，朝廷派到蜀州秘密视察民风教化的郑直大人今日会到，安顿歇息过后，要等后天他才正式开始视察蜀州民风教化。”
“唔，我知道了。”紫藤了然于胸，“你是想趁着这两栋楼为商不诚、欺客宰客之际，让杜少府把抓住在郑直大人面前表现的机会对吧？”
与时明快地应道：“对。”
“悦荷小姐要是知道与时你为民除害，肯定高兴。”紫藤道，“毕竟杜少府立功，朝廷嘉奖下来，她父亲郇思远也跟着沾光。”
“但是我只能算到郑直大人来蜀州这件事，而算不到他会带几个人来、来了以后住在哪里和他长什么模样。”
“如果算的太准太全，就叫做逆天。与时，帮凡人是好事，但你千万不要触怒天帝。”
“你放心，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