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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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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集市如昨日一般热闹,街头戏班的练功场四周,仍旧围着不少看客。

    与时穿了一套水蓝色的衣服,不再以“白衣公子”的模样出现在戏班子面前。戏班班主倒是一眼就把与时认了出来,赔上笑脸,抽身上前去跟与时打了招呼。

    “不想公子竟愿意再次赏脸前来,实在是我等的福分啊!”

    戏班班主一脸装模作样之态。

    “班主你不必在乎捧你的场的人是我还是别人,好好做你的营生就是。”

    与时没有戳穿那位班主,只是这么给他提了个醒。

    “公子说的哪里话?公子一来,胜过百员看客啊!”

    戏班班主却浑然不知与时的弦外之音。

    “班主你要是这么说,就是对那些老看客们的不公。”与时直白相告,“我不愿喧宾夺主,就此离开也罢。”

    “公子留步!”戏班班主追了上去,“小的不再说那些奉承之语了,公子莫怪!”

    与时这才收住脚步,回头向戏班班主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与时告诉戏班班主,自己想跟表演抛接沙包的孩童面对面、单独聊一聊,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同意。

    当下,孩童对与时已经少了许多昨日的惧怕。

    孩童甚至主动开口向与时道了歉:“大哥哥,昨天对不起,你的左胸口还痛吗?”

    与时蹲在孩童面前,温和道:“不痛。”

    孩童歪着脑袋,脸上挂着疑问道:“大哥哥,你为什么不躲?”

    与时向后方的人群看了看,浅笑道:“如果我躲开了,受伤的就是别人了,我不能那么做。”

    孩童天真道:“班主告诉我,只要对着疼痛的地方默念:‘疼痛快飞走!’就能让专门治疗跌打损伤的藏狐司药听到,就不会疼了。班主说,藏狐司药就住在蜀州附近的高原雪域,很灵的,它会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们这些卖艺人。”

    与时微笑着问:“你相信这个世道上有狐妖吗?”

    还是……因为班主是你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所以班主说过的话,你都信?

    孩童重重点头道:“我信,平时我受了伤,都是这个法子治好的,所以我相信藏狐司药真的存在。”

    与时又问:“那,你相信这个世道上有‘好狐妖’吗?”

    孩童的眼睛闪闪发光,带着憧憬道:“好狐妖吗?像藏狐司药那样的好狐妖吗?能遇见就好了。”

    “若是某一天——”与时笑着问那孩童,“在你面前,有着一对尖尖的三角绒耳和一条深红似火的大尾巴的狐妖忽现,你不怕?”

    “当然不怕,就算狐妖浑身寒气逼人我也不怕。”孩童拍胸,露出了小孩子特有的自信,“藏狐司药来自高原雪域,身上肯定带着冰雪和酷寒。”

    与时和善道:“你这么信任藏狐司药,那我相信藏狐司药也会尽职尽责保佑你:最好不受伤,受了伤也会尽快好。”

    “如果大哥哥的这句话,能被藏狐司药听见就好了。”

    孩童的眼里,闪烁着希望。

    “你放心吧,藏狐司药会听见的。”

    与时愿意帮孩童传递心愿。

    “真的吗?”

    孩童的脸上带着兴奋。

    “真的。”

    与时笑着,我会亲自对雪黛司药说。

    与时从蹲姿起身,带着孩童来到戏班歇息处的长凳上坐下。

    跟孩童讨论了一阵子藏狐司药长什么样,从孩童的脸上看到了烂漫无邪的笑容之后,与时不由得羡慕孩童的想象力——

    “大哥哥,我觉得,藏狐司药……肯定是一位老者,有着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走起路来拄着拐杖的老者。它的脸肯定被高原的太阳晒的黝黑,但是不会吓人。平时它会穿藏袍、穿藏靴、腰间挂一把牛角做的折刀,哪里有人受伤它就去哪里,趁着伤者睡觉的时候悄悄施药救命,做好事不留名。”

    想象力。

    那是自己没有、父亲炯策也不允许自己具备的东西。

    作为妖尊的二皇子,不知不觉中,自己早就成了一个跟父亲相差无几的人,唯一的不同:是父亲心中装着的是整个妖界,而自己心中,除了整个妖界之外,还有情和理。

    与时问:“你是从长安来,跟随戏班子到蜀州卖艺的吗?”

    孩童早就把与时当成了朋友,所以他很乐意回答与时的问题。

    “班主说蜀州茶馆多,爱看杂技表演的人也多,是个能让杂耍艺人们赚到钱和打响名声的好地方。所以,他才带着整班人马来到蜀州谋生。”

    “那你们卖艺用的行当和道具,也是从长安带到蜀州的吗?”

    “耍刀弄枪的师兄师姐们的道具,都是费了银子买的,就统一装在箱子里一路运到蜀州;班主嫌弃沙包重还易散,就不让我从长安带,而说自己会在蜀州当地给我买。来到蜀州后,我表演双手抛接球用的沙包,是蜀州当地的一位好心看客送的——那位看客送我的沙包,比班主在蜀州当地买给我的轻一些,甩起来容易一些,我爱用他送的。”

    “两款沙包,只是重量不一样吗?”

    “沙子也颜色也不一样:班主在蜀州当地买的沙包,里面装的是岩浆色的粗糙沙子;那位看客送我的沙包,里面装的是白色的细腻沙子。那位看客说,他原本是长安的生意人,做的正是买卖杂耍行当和道具的生意,所以就把从长安带来的白色细沙包送给我了。”

    “那位看客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经常来捧场,别人总夸师兄师姐们刀枪棍棒耍的好,只有那位看客跟别人不同,他专门替我加油,有种父亲的亲切感。”

    “你可记得那位看客的模样?”

    “他既会长安口音,也会蜀州口音,是唯一一个我在做动作时他也跟着一块儿做的人。他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他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他送沙包给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不敢问。”

    “他最近还来看你练功吗?”

    “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了。”停了停,孩童低下了头,“大概是我至今无法出师的缘故,他对我失望了吧?”

    与时拍了拍孩童的胳膊,客观道:“你不要怀疑自己,那位看客有要紧的生意要做,暂时离开了蜀州也不一定。”

    孩童带着些后悔,道:“如果早知道那位好心人会离开蜀州,我一定亲口谢谢他,谢谢他在那些日子里的全部鼓励。”

    与时带着积极的口吻,对孩童鼓励道:“你把手中的沙包技艺练好、早日出师,不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吗?”

    “嗯!”孩童点头保证,“我一定刻苦磨练技艺!”

    看着孩童期盼的模样,与时内心反而空落落的。

    其实,与时早就发现竹林里的白骨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了,看来,白骨的真实身份——

    正是那位从长安来到蜀州做生意的、贩卖卖艺道具的“老板”,又或者说,是曾经与学艺孩童相逢,之后便一直善待他、看好他、视他为自己的儿子的“看客”。

    但是与时不忍将“看客已死”的事实告诉孩童。

    与时想保护孩童心中对“看客”所存的“感恩奋发之心”与“近似父子的温情”,就像是他自己跟孩童初见面时,不愿意也不舍得用自己冰冷的手触碰到孩童、让孩童受惊害怕一样。

    这边,与时已经将竹林白骨的真实身份确认;那边,就是等风光玉拿下两名书生审出一个结果来了。

    风光玉将柳姓书生手中的银子扣下之后,厉声向他询问林姓书生的藏身之地,从柳姓书生口中确认好地点,风光玉便命令手下前往拿人。那些手下倒也不负赞府所望,敏锐行动,顺利将林姓书生拿下,带到了大牢之内。

    昏暗的大牢审讯室内,只有几把篝火照明。

    风光玉坐在审讯椅上,两侧各站立了一名随时听候差遣的手下。

    “林姓书生,柳姓书生,你们二人是何关系?”

    风光玉板着脸,严肃问道。

    “我与柳姓书生乃是同一书院的学生,虽师从同一位院士,私下却鲜有来往。”

    林姓书生狡辩道。

    “鲜有来往?鲜有来往你怎敢让柳姓书生偷运案发现场的‘白色细沙’物证?柳姓书生又怎么会知道你的藏匿之处,合计与你汇合后一起分赃?”

    “就算草民与柳姓书生认识,彼此交往的也不过是读书人之间的事情,又怎会有赞府大人口中的杀人犯法之事?”

    “本官可是有证人和证据的!”

    风光玉让与时从门外进来,与时的高雅气度,似乎让阴暗潮湿的审讯室瞬间蓬荜生辉。

    “就是他,亲眼目击了柳姓书生‘偷运细沙’和‘挖出银子’,也是他告诉本官,说柳姓书生自称与你相识,托了你的福才发了一大笔横财。”

    说罢,风光玉又摆摆手让与时站到一边,就像是怕与时抢了自己的断案风头一样。

    “而那笔横财,正是死者身上的银子,现在已被本官扣下!”

    风光玉挥手叫一个手下拿来物证银子,摆在桌上,继续道:“因此本官推断,林姓书生,你是在杀人之后来不及劫走全部银子,才将部分银子埋在白骨附近,事后叫柳姓书生去取的。”

    酣畅淋漓地说完一大段话,风光玉脸上流露出自满的表情,等着林姓书生回应。

    “既然赞府大人的人证物证俱在,柳姓书生也早就招认过了,那草民也无话可说。”

    “这么说,林姓书生,你是认罪了?”

    “大人,且慢!”林姓书生斩钉截铁道,“草民只是认了‘私藏银子’这一桩罪,可没人‘抛尸化骨’的杀人罪。”

    相比林姓书生的泰然自若,柳姓书生反而显得颤颤惊惊。

    柳姓书生的记忆里,虽然被消去了“我不是碰见妖遇到鬼,就是着了魔了”这一段,但是他对与时的害怕,要远远胜过装腔作势、八面威风的赞府风光玉。

    “人,是他杀的!无我无关,请大人明察!”

    柳姓书生就跟忽然中了邪一样,忽然指正起林姓书生是杀人犯来。

    “你疯了?在胡说什么!”

    林姓书生重重地推了柳姓书生一下,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我……”

    柳姓书生好似在拼命克制着什么,又好似在放恣招认着什么,整个人都看起来怪怪的。

    “你说,把你知道的都给本官细细地说出来!”

    风光玉不认为柳姓书生乍然疯魔,反倒以为是自己的“官威”起了作用,只得意地仰起头,指着柳姓书生给了他告发真凶的机会。

    “回大人话,那日草民与林姓书生在赌坊作乐直到深夜,本来我们手气就差了些,却不想出门后还叫不上回家的马车,心里更是生气。恰好赌场门口有一匹骏马,林姓书生就对草民说,他要骑着这匹骏马回去。草民向来知道他不是善于骑马之人,无奈拗不过他的固执,就由的他上马扬鞭去了。”

    “然后呢?你继续说。”

    “草民转身离开还没几步,却听见身后街道转角处传来一声巨响,就知道不好!草民匆匆跑过去看,才发现是林姓书生的马撞死了人,他自己却没事。”

    “那是林姓书生祖上积了德,否则他岂会无恙?”

    “草民原本想着叫林姓书生去自首,好减轻罪行,不料他竟然想出了一个脱身之计。“

    “讲,本官命你快讲!“

    “林姓书生说他要将死者化成白骨埋了,让大家以为是自己死了,然后他就骑着马驮着尸体走了。大人,当时街道上是一个人都没有呐,所以林姓书生搬运尸体的行动,未曾被什么人看见。”

    柳姓书生说罢,便缩着脖子看着风光玉,听命发落。

    若是林姓书生前面还认为柳姓书生是失心疯了,那么现在,他则是把柳姓书生看透了——那家伙是真打算对赞府大人和盘托出,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林姓书生,你竟敢机关算尽‘装死’来蒙骗本官,以至本官错抓张老爹,居心何在!”

    风光玉怒目圆睁,像是只发狂的狮子般大吼一声。

    林姓书生只是仰着头哼了哼,他不屑身边的柳姓书生,也不屑前面的风光玉,更是不把站在侧面的与时当回事。不等有谁叫他,他就自己站了起来,在原地徘徊了两下,交叉双手,抬起眼皮,对四周的一切付以一个冷笑。

    一手下在风光玉耳旁道:“大人,我看是要动刑才能让他老实交代。”

    风光玉摆摆手,假装道:“本官岂可在那位公子面前对罪犯滥用酷刑,落的一个屈打成招的无能名声?”

    那手下皱眉道:“可是林姓书生分明是故意跟大人您对着干,看看他那副不以为然的嘴脸,还以只要自己不招,大人您就拿他没办法呢。”

    风光玉自有打算,带着报复心生出一个念头来:

    “好呀林姓书生,今日没有本官的命令,你就敢自己站起来?那来日,本官就让你在蜀州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与时走到林姓书生面前,面无表情却捎带寒气地提醒道:

    “整个的案件来龙去脉赞府大人都清楚了,无非就是天色太黑你骑马撞死了人,你怕被抓,所以就上演了这么一出白骨案。现在赞府大人的意思很简单,无非就是想让你签字画押认了自己的罪行,好让他给县令大人一个交代。犯人,尤其是被逮捕后的犯人,不配合审讯,妨碍朝廷官员执行公务,可是罪上加罪啊!”

    “没错!”风光玉受了与时的启发,冲林姓书生道,“你就是不配合审讯,本官有理由将你治罪。”

    与时悄悄用法术在柳姓书生的脖子上添了几道伤痕,故意用眼神暗示林姓书生往柳姓书生的脖子位置看,让林姓书生误以为:柳姓书生之所以把自己的藏匿地方抖了出来,全是因为风光玉对他动了刑。

    想多了,人就怕了。

    人怕了,自然就招了。

    不愿受皮肉之苦的林姓书生道:“前一阵子,我偷采竹笋被张老爹发现并打骂,搞得蜀州人尽皆知,我咽不下这口气,就想着报复守山人张老爹一下,才把白骨埋去他看守的竹林的啊!”

    “好你个狡猾之徒!”风光玉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让本官错以为是守山人张老爹因为竹笋被偷一事对你耿耿于怀,才杀了你埋骨竹林,没想到真相竟然反了过来——是你为了报复张老爹,才将白骨埋于竹林,嫁祸于他。”

    “是你自己为官不具慧眼:事前滥捉无辜,事后朝我撒气。”林姓书生对眼前的官僚嗤之以鼻,“风光玉,你算得上什么父母官?”

    右侧手下喝道:“大胆!你敢对赞府大人不敬?”

    “什么赞府?还大人?”林姓书生破口大骂,“风光玉不过就是一只领着朝廷俸禄却不清不廉、不正不直的——偏居蜀州一方作势的走狗!”

    “大人,此等狂徒是否让属下立刻拿下?”

    “拿下?”风光玉冷笑,“哼,拿下就能堵住他的嘴了吗?本官偏就爱听他骂,骂人者伤身,被骂者无碍,自古以来不就是这个理儿?”

    手下奉承道:“是,大人说的极是!”

    稍作情绪调整,风光玉竟装出客客气气模样,问林姓书生:

    “本官不与你计较,本官问你,你是如何将尸体在短时间内化作白骨的?”

    在篝火的映照下,林姓书生的影子落在泛黄斑驳的土墙上,火苗每动一下,他的身影就跟着动一下,看似鬼魅。

    只见林姓书生如鬼魅般的拔掉了自己束发的簪子,就这么披头散发地狂笑起来。他在笑什么呢?兴许是自己暴戾恣睢的所作所为吧:

    “我将尸体置于暖炕之上脱水风干,再淋上铁水致其腐烂,又购来几只野猫,让野猫对尸体啃之食之。最后方拾起和洗净骨头,埋于竹林之中。”

    风光玉闻之悚惊,颤颤道:

    “荒唐,真是荒唐至极!害本官以为是妖孽所为!”

    林姓书生忽然全身静如石像,嘴角却勾起一丝“快感仍在”坏笑,意犹未尽般地说:“不荒唐,草民所说,句句属实。”

    风光玉问:“死者姓甚名谁?”

    林姓书生道:“草民不知。”

    风光玉再问:“你怎么能不知道?”

    林姓书生坚持道:“草民确实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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