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七章：不渡
……
可是01号并没有死成。事实上，早在进行这场实验之前，博士就猜到了「人造奇迹」崩溃的可能性，因此在周围提前安排好了几位精通高阶治愈术的医师。也正是因此，本来稍晚一步就会死去的01号，仍旧从生死线上被拉了回来。
过了十几天才慢慢转醒的01号，在发现自己仍旧存活的这一事实后，再次毫不犹豫地用自己魔法化出的利刃刺穿了自己的心脏。整个床都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其实01号很怕疼，其实01号也不想死，但是研究员们紧急救治他时，他却挂着满足的微笑，一动不动地把刀刃推得更进。
活着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而他可以通过抹消自己来得以解脱。
所以，即使已经痛得身体每处都在痉挛，痛得连牙齿都要咬碎，痛得仿佛被生生撕裂开来，但他却觉得格外幸福。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即将沉入黑暗时，他总会模模糊糊看见77xx和41xy的身影。01号看见夫妻俩站在一望无际的花海里，正欢快地笑着，向前走着。
他会毫不犹豫地向他们跑去，拼尽全力地追逐他们，可01号总是只能看见夫妻俩的微笑，却触不可及他们的手，追不上他们的身影。
每当这时，他就会很失望，身后如影随形的光芒覆盖上来，他在被光芒吞没时，便明白自己没有死成。他蜷缩在自己形成的阴影里，无声地落泪。
接着，他就会在病床上苏醒，再次见到纯白的天花板。
——
从那天后，01号的个子疯窜，他好像瞬间长大了。
研究员们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而01号甚至比渴求愿望之人还要迫不及待，只因他仿佛看见了曙光。
他穿着短了一截的衣服，依照研究员的指示，摸上已死之人的额头，尝试想象天平倾斜的样子，释放出自己的魔力。
01号快抑制不住笑意了，77xx和41xy的模样在他面前闪回，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渡过那条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河流了。
可是面前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不断地尝试，却仍旧一点「奇迹」也没有发生。
研究员们脸色惨白。
“……失败了……”
“怎么会这样……”
01号被遣送回研究所时，忍不住“哇”地吐得昏天地暗。可他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高兴，因为极致的欣喜。
他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没错！死路一条，他高兴得笑岔了气。
在房间里，他又一次把刀刃捅进脖颈，01号真的好痛好痛，可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发现博士和一位研究员正盯着他，面前还是熟悉的天花板，而他并未下地狱时，01号几乎要跳起来，可紧紧捆住他的束缚带却让他动弹不得。
“就不能放过我吗？！我他妈不是已经没用了吗？！”
“就不能让我去死吗？！啊？！”
崩溃只在一瞬间，面对着一脸平静的博士，01号感觉自己正在疯癫边缘，他歇斯底里地咆哮。
“冷静、冷静，”博士为了安抚他，毫不犹豫给他打了针镇定剂，接着才开口讲出他的目的：“你还是很有用的，「01号」。”
“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的价值。”
“你将会实行另一个计划。”男人张开双臂，宛如剧目开场之时。
“此名为——「德塔」计划！”
——
其实。
原本发现01号没有价值后，他们是想要丢掉他的。
可是他们却又舍不得花费几十年的心血，于是召开会议，商讨了该如何使用01号。
“要不这样！把他放进军队里？也不枉费我们给他进行的训练嘛！”
“就继续留着做实验体吧……还要很多实验我们没有做呢。”
“不、我觉得可以拿来……”
“行了，”领头的「博士」出声，“比起那些，我们更可以去实行b计划——也就是「德塔」计划。”
“一直以来，三方都维持着平衡却微妙的关系，但是，代号90留下的手稿中，「天命」降临之时并非只是下达了「诅咒」，同时，他告诉我们，两位「命定之人」——即将降临。”
“而两位「命定之人」降临时，将会引起这个世界的混乱。”
“所以，结合上面下来的命令——”
——
“我们决定将你培养成「神明」方的「处刑人」，作为暗处的杀手来使用……”
“顾名思义，把你的思想、情绪，全部都抛弃！”男人进一步摧毁着他的防线。
“你不会被允许死去，因为你尚未失去你的价值！”
“你的命运永远不会掌握在你手里，你连死的权利都不配拥有，因为你是我们的造物！”
“活着是对你最大的刑罚。”
“想要解脱吗？”博士抓着01号的头发往上提，看见01号慢慢如死灰的眼神。
“那就乖乖地发挥你的价值，听从命令…”
博士露出笑容：“这样等到你没用的那天，你就会得以解脱。”
“在此之前，不要反抗任何事情，顺从一切，因为你永远没办法反抗，明白了吗？「人造的奇迹」？”
狰狞的笑容。这些话语成了枷锁，捆缚住了01号，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血肉。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与铁锈一起合为一体。
——
“祝贺你，01号，你拥有了崭新的开始。”
博士露出狞笑，他是真的很高兴——庆祝这个造物，能够继续在别的地方最大限度地发挥他的价值。
“你会作为「神明」方的「处刑人」的身份存在。”
“所以……需要一个名字。”
“正好，你迎来了‘新生’，那么，我就送你一个名字吧。”
“你终将会和他人形同陌路，这是你的「命运」，「处刑人」。”
“那就叫你，
——「墨路」吧。”
——
你看，你从来没有逃离的资格。
你从来没有生而为人的权利。
低下头，顺从吧。
——
镇定剂起了效果，01号觉得身体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沉入深海，动弹不得。
每当他闭上眼睛时，77xx和41xy的幻影终会出现，挂着清晰的笑容。
可这一次，他却只看见他们的面孔宛如被烈焰烧灼的纸张，翘了边，慢慢变得漆黑一片。
他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随着一起被烧成了灰。
他目睹着，漆黑一片。
——
后来，01号，不，墨路再也没能见过他们的幻影。
……真遗憾。
——
第二天，毫无抵抗的墨路就被塞进了秘密训练里。
他们将他当成兵器来培养，没有感情，有的只是严苛无情的训练，一开始训练强度就很大，而且与之前的实验不同，实验时那单纯的厮杀根本就不够格，他常常在体能训练里磨破脚底，疼得他几乎走不了路。
实战演练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看不出原本的样子，结束后没有人会管他，因为众所皆知，他身体有强大的自愈能力。
他只会在冰冷的地板上躺到自己能站起来的时候，慢慢地爬起来，吐掉自己嘴里的血，然后慢慢扶着墙走出去，一开始会因为灯都被关掉而绊倒在地上，但是过了很多次后，他已经熟悉到能够不需要睁眼就可以走回去了。
似乎是为了控制好01号，博士要求他和他住在一起。不过，虽说是住在一起，其实也就是两张床，一人睡一张罢了。好笑的是，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甚至博士还会比墨路更晚回来。
博士几乎从没有比墨路先睡过，有时候训练回来的墨路痛得睡不着，辗转反侧，还会被室内抽烟的博士呛得不停咳嗽，博士烦得要死，直接把墨路拽起来，第一次时直接把烟给塞进墨路嘴里，让他滚窗户角落里去抽烟，丝毫没有顾及他的伤口。
“觉得痛就用尼古丁麻痹自己吧，还有觉得呛就学着抽烟，你会了就不觉得呛了。”
“睡不着就滚去抽烟，别翻来翻去的，吵到我思考了。咳来咳去的你烦不烦。”
墨路只是沉默地接受。
最开始的几次他还会被自己呛住，他喜欢甜食，所以总是觉得烟嘴很涩，味道也像稻草一样，但是他强迫着自己接受，因为自己从未有拒绝的权利。
后来他也渐渐习惯了，就像被打很多次，痛了很多次，慢慢也就习惯了。即使很痛，但也可以接受了。墨路感受痛觉的能力在渐渐变得迟钝，可他觉得这是好事一桩。
免得他引人注目，免得没有人照顾的他更添麻烦。
等到他熟练之后，这个房间就时常充满了烟，偶尔晚上进来送资料的助手没有一天不是被呛的，不出她所料，毫不意外就可以看见博士正倚在窗旁，看着数据皱着眉抽烟，而墨路瘫坐在窗台的阴影里，要不是看着点火星，几乎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两个人就沉默着抽烟，唯一的交流只有递烟和火机的时候，因为墨路买不到。
墨路吐了一口气，拿出烟盒里最后一只眼，曾经非常显眼的蓝眸，此刻却比阴影还要不引人注目。
——
痛苦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很久。墨路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件事，可他只是沉默不语，用灰暗的眸子，注视着所有的一切。
他被关在层层监狱中，受着活着与暴力的刑罚，暗无天日，不断重复。
自己的身躯在训练中变得越来越强，可墨路却清楚，自己已经愈发趋近于破碎，像是布满裂痕的玻璃。
那段训练，墨路已经不记得过了多久了。某天，刚刚回到房间的他就接到了命令。
从此，他行向深渊。
说是「处刑人」，却只是处决极少数有罪的人，大多数时候，他被上头的人作为杀人的机器，为利益而挥动手中的刀刃。他夺取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生命，有些或许沾染了利益的污泥，有些是毫不知情的无辜人士，有些是向往着正义的人们，因为触动了利益的蛋糕，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他呕吐了无数次，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不吐了，每次要出任务，他都绝不吃一点食物。
每夺去一次生命，
每听见一声惨叫，
他的身躯就沉重一分，
他就破碎一分。
他行于泥沼，
也行将被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