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东窗事发
程太后瘦得皮包骨的手臂被一温暖的手掌扶住，她抬眼就见一长相清秀的男子正对着自己微笑，“母亲，小婿来扶您。”
程太后激动地按住了那宽大的手掌，失焦的双眸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这一声迟来的“母亲”亏欠她的太多太多了。
人到中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无人能感同身受。只有她知道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对女儿的思念，悔恨，自责将她反复淹没，如同溺水，无助而绝望。
她的心好似被狠狠刺了一刀，又反复搅动，直至支离破碎。所有的心伤，悔恨，痛苦终是化成了充满怨恨的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都是我的错！您要怪就怪我。去岁上元，我与樊野在东街集市相遇，一见钟情。樊野是樊家独子，又远居德城。我知母亲不会同意此门婚事，便求了陛下，以一招金超脱壳随樊野去了德城。此事皆是女儿的错，求您莫要怪罪樊野。”
程太后越听越恼，气短的胸口好似有一把熊熊烈火在燃烧，令她七窍生烟。
可这一场大火燎原后便是无尽的萧索与惆怅，她渐渐松开樊野的手，依靠在床上，长叹一声道，“唉…怎能怪你们，要怪只能怪哀家自己…”
她失神地望着承尘，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悔恨渐渐袭上心头，两行清泪无声顺着她的法令纹流下。
樊野见状自责地跪在榻前，“求母亲莫要怪柔儿，要怪就怪小婿，都是小婿的错。都是我无能才会让柔儿这般委屈。不过，此生此世，小婿许诺只爱柔儿一人，绝无二心，如有违背，定遭天打雷劈。”
“哀家未见哪个负心汉真正遭雷劈过，你若能信守自己的承诺便最好。”
往事如烟，随风而逝。程太后缓缓转过头看着跪在床前的女儿与女婿，心里五味杂陈，“但愿你此后余生都记得，柔儿曾为了你，放弃荣华富贵。”
樊野听了程太后意有所指的话，更是内疚与自责。夫妇二人皆掩面而泣。
程太后不忍再看恸哭的两人，视线就落在了不远处安静站着的皇后身上。皇后此举深意，她已明了。定是自己大限将至，帝后才会召回端柔。
人生向来苦短，皇后此番美意，她便受了。
接下去几日萧翎柔在永和殿日夜不离的侍疾让程太后的病情以肉眼可见得的速度好了起来。
江源因此称赞尚景若临终关怀安排得十分妥当。尚景若每日都会去永和殿坐一会儿，萧翎柔也会陪着说会儿话。
“母亲，人贵在善。自皇后来德城与女儿初见，女儿便知她是良善之人，能胜任大齐国母。”萧翎柔回忆起德城初见尚景若，彼时她还未知萧承宇的身份就倾心信之，足以见得她是单纯良善之人。
今时再见，她眉眼间的灵动与温柔依旧，想必是弟弟极度宠爱呵护的缘故。
“长姐若是日日这般夸我，我明日可不来了。”
谈话间，桂嬷嬷从殿外端来一碗汤药，萧翎柔接过白玉药碗，亲自坐在床沿喂药。
汤药一勺一勺入口，程太后却不知苦味眉眼间全是笑意与满足。
待萧翎柔为她擦干净唇角，起身只觉眼前一片昏暗，整个人虚浮无力，瞬间失去意识直直地倒了下去。手中的白玉小碗摔落在地上，应声碎裂。
尚景若吓得起身，琉璃与桂嬷嬷忙上去扶人。
“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樊野闻声疾步跑进来将萧翎柔抱至贵妃椅上放下。
好在永和殿有日夜值守的太医，李显听到呼唤声也跟着跑了进来。
“李太医，快给这位夫人看看！”尚景若焦急地唤着。
李显立刻上前诊脉，布满皱纹的手搭在萧翎柔的细腕上许久。
焦急等待的众人紧紧盯着李显，樊野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走动着，心神不宁。最后
终是没忍住上前问道，“李太医，你看了许久，拙荆究竟如何了？”
李显在宫中多年自然认识眼前之人。但永和殿没有长公主，只有樊夫人，他也便装聋作哑起来。
樊野着急的模样令李显心里暗笑，此人号称德城名医竟看不出长公主为何晕倒？真是笑话。
他有意作弄一番，便捋着花白的胡子漫不经心地问道，“樊大夫不是德城的名医么？怎地看不出自己夫人有了身孕？不过是连日的劳累导致体虚才晕倒了，没什么大碍，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怀孕了？”樊野激动地拉着李显的衣袖追问，此刻将要为人父的欣喜让他顾不上李显话语里的作弄与嘲讽。
李显拂袖将他的手甩去，阴阳怪气地抱怨道，“莫非德城的大夫都是些光会耍嘴皮子的人？”
尚景若听了李显的话没忍住笑出了声，自然知道李太医在暗讽江源。自素城回来后，李显有一段时间对江源颇为看重。今日这句话怕是江源最近又在太医院惹事，得罪了院使李显。
樊野这才听清李太医的话，心虚地避开李太医质疑的眼神，凑到萧翎柔跟前佯装忙碌。李显退出去为萧翎柔开安胎的药方子。
“恭喜母后要当祖母了，也恭喜长姐与姐夫。”
程太后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听到皇后这般说，双眼含笑地纠正，“是外祖母，皇后若是有了好消息，哀家才是祖母！”
程太后其实对萧承宇的疼爱一点也不输于萧翎柔，尚景若孝顺地顺从道，“是，是，是。母后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等外孙出生了，孙子孙女自然也快了！我也沾一沾长姐的福气。”
“你这一张嘴就是甜，讨喜，莫怪小宇被你哄得团团转。”
樊野告别了两人就抱着萧翎柔回房休息。
在尚景若待在永和殿的这段时间里，勤政殿已经聚集了内阁几人。正殿中间跪着一皮肤黝黑的男子，他脸部线条刚毅，身板健壮，一看就知是在军中训练多年的缘故。
此人名叫孙启，是张崇民的亲信。
萧承宇沉着脸在众人面前撕开了孙启递呈的信件。
内阁几人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今日本是休沐，皇帝却将他们几人火速召入勤政殿议事，恐怕此事不简单。
哈密战事还未结束，张崇民就派亲信快马加鞭回京，可见此事刻不容缓。更何况孙启不比他人，是张崇民的义子。
先帝在位时，边境小国来犯，张崇民奉旨出征。若没有孙启替他挡下暗箭，恐怕张崇民今日坟上的草都已经长到齐腰了。
可见此信极为重要。
萧承宇看得很快，脸色骤变，快速放下手中信件，对跪在地上的孙启下令，“孙启，你即刻启程回营，信中所提之事朕必严查。务必告知张崇民，尽快结束战事，不宜大肆杀戮。大军所行之处，不可伤及无辜。”
“属下遵旨！”
孙启火速离开，萧承宇又召见了禁军统领管雷。
当一身金丝软甲的管雷跨过勤政殿门槛时，天空中骤然响起了震天的雷声。
董翔顺着闪电往外望去，心下想着这一日的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管雷，朕命你即刻亲率禁军包围慕容府，仔细搜查，如有可疑物件，立即呈上。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能踏出慕容府一步！”
“属下遵旨！”
皇帝的这一道命令让内阁几人惊恐万分。慕容府是出了几代将才的大家族，前段时日因着拿桑之战重回巅峰，怎地今日要沦落到抄家的地步。
皇帝此举出其不意，但也是师出无名，如若没有查到有力的罪证只怕明日早朝难以向百官交代。
作为内阁首辅的柳叶自然要站出来询问，“陛下，不知发生了何事？火急火燎地查封慕容府也需师出有名，否则有损陛下名声。”
“张崇民在助拿桑攻打哈密时探破一桩阴谋。原本拿桑在忽必尤的治理下一派祥宁。是他的亲弟弟忽必胜与慕容秦月勾结，谋权篡位，兴起战事，置百姓于水火之中，实乃泯灭人性，罪大恶极。”
柳叶闻言立刻站在了皇帝这一边，拱手厉声斥责道，“慕容秦月若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严惩不贷，以正官场之风。”
“不怕虎狼当在做，就怕人前两面刀。”董翔亦忍不住发声，想起班师回朝庆功宴上慕容秦月对自己的侮辱，真是欺人太甚。
半个时辰后庆福疾步进入禀告，“回禀陛下，管统领派人回来禀告，禁军方至慕容府，慕容秦月便从暗道逃离。管大人派出去的人没有追上。”
萧承宇听了愤怒起身，对着庆福道，“传朕旨意，立刻封锁城门，在大齐境内通缉慕容秦月，务必活捉此人！”
“喏！”
中书令拟好圣旨，庆福接过后就匆匆出去了。
内阁几人一听就知慕容府的事情水太深，否则慕容秦月为何逃走？更何况谁的府邸还要修暗道？必是心虚之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不是摆明要做坏事吗？
几人眼神一交流皆暗自摇头，不宜淌此次浑水。
“轰隆隆…”
勤政殿外滂沱大雨骤然而下，倾盆的大雨冲刷着殿外的青石砖发出“哗哗哗”的水声。雨声，雷声，伴随着时不时闪现的电光让人心惊肉跳。
“陛下，慕容秦月既然出逃必有后路。我们应该做的便是断其后路。应让张将军立刻擒拿忽必胜这个叛贼，扶持听话的人坐上拿桑王位。这样即便慕容秦月逃到拿桑，拿桑的人也会乖乖将他送回到陛下这里。”
董翔的话萧承宇再同意不过，首先要断了慕容秦月逃到拿桑的路。不过他也很清楚，慕容秦月一旦遁入江湖，那么想要找到他就很难了。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