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梨花落尽
尚景阳在小德子的引领下一路飞奔至漪兰殿，进入寝室时，浓重的血腥味让他表情变得十分凝重。待他看清床上的人，还未开口便失声痛哭，“希儿！希儿！希儿！”
他跪倒在程雨希床前，情绪激动地打着自己的脸，自责地痛哭，“希儿，我该死！我无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贪图一时的欢愉，让你如此痛苦的！希儿！”
尚景若见状带着宫人退出了漪兰殿寝室。
浑身寒冷的程雨希对尚景阳缓缓伸出了手，右手上传来的温度让她感觉一直暖到了心里。她自小怕冷，每年冬日最爱躲在闺房里不出门。靖安十一年上元日，她心血来潮要去西街看火树银花表演，却不想在珍宝坊与尚景阳相遇。她仿佛还能感觉当时被尚景阳抓住手的那一瞬间的心动。
“景阳，不怪你…”她轻微地叹息，“世上所有相遇之人皆会分离，因而也无需过分伤心。我此生，能与你相遇便也算值得了…”
珍宝坊那盏走马灯算是两人定情之物。走马灯转动，吹落了那一树的梨花。梨花，应是离别之花，想来冥冥之中，结局早已注定。
程雨希感觉脚下冰凉，寒气上袭，眼皮好似千斤重，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尚景阳，终究扛不住闭上了双眼。披着银狐斗篷的少年身姿俊逸地站在梨花走马灯前浅笑，风吹啊吹，零零散散的梨花轻舞飞扬，将年少的她包围，洁白无瑕，清香四溢。
“希儿！”尚景阳抑制不住悲伤，大叫一声后趴在程雨希的床前大哭。此刻所有的规矩，礼节，教条他都不在乎，他只知自己的心亦随着程雨希去了。
寝室里传出尚景阳凄厉的哀嚎，尚景若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应声碎裂。她着急地起身行至寝室门口又停下。
江源等人听到声音立刻小跑着进去，没多久，几位太医就陆续出来了。尚景若见状已经清楚，揪着小德子道，“陛下呢，陛下呢，快派人去请太后与陛下！”
姗姗来迟的程太后跌跌撞撞地进入寝室，在见到程雨希的遗体后，尖叫一声后便晕倒了。桂嬷嬷等人又将她抬出寝室。顿时漪兰殿里一片混乱。尚景阳将程雨希的手放回至被窝中后，就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
尚景若见尚景阳出来后上前连唤几声大哥，谁知他竟毫无反应。只见他低着头，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迈步离开。漪兰殿的大门口，尚景若见萧承宇与尚景阳擦身而过时，尚景阳亦不行礼，心里暗道不好，赶紧抓着小德子道，“你去送大哥回府！”
“别怕，有我在。”萧承宇进入漪兰殿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受惊的尚景若揽进怀里，温声叮嘱道，“你小产不久，不宜太过劳累伤情，我让庆福送你回椒房殿。”
尚景若靠在萧承宇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属于他的茶香，才算心安。她在心里默默地感慨，阿宇，你总算来了！
她行至漪兰殿的院中驻足望向那一株高大的梨树。清明那日郁郁葱葱的梨树，此刻却是满枝残花。昨夜的雨不小，将满树的梨花片片打落，洋洋洒洒铺满了漪兰殿的院落，好似下了一夜的雪，让人徒生寒意。
忽而她想起靖安十一年上元日，贤妃与大哥同时看上的那一盏走马灯上分明就是一树盛开的梨花。梨花落尽，春日一去不返，他们虽是有情却终究无缘。
萧承宇坐镇漪兰殿，内务府礼部等人皆按章程办事。程太后没多久就被在漪兰殿值守的太医用银针救醒。接二连三的噩耗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她深深凹陷的双眼泛黄，充满怨恨的眼神紧紧盯着萧承宇，似要将他烧毁，“你恨哀家是么？”
萧承宇沉默，她激动地起身靠近，伸手指着萧承宇，面色阴鸷而恐怖，“好，很好！先是柔儿，再是程度，现在又是希儿，萧承宇！你在报复哀家！”
见萧承宇不说话，她冷笑着倒退，“呵呵，这偌大的皇宫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吧？今日哀家便告诉你，这皇宫最讲究尊卑与长幼。先帝一日没有废后，哀家便一日是你的母后！你如此心狠手辣，冷漠无情，到底是随了谁？颜玉在世时心地善良，善解人意，为何会生下你这个恶魔！”
“母后？你又有何资格提及朕的生母？”萧承宇双手背在身后，拳头紧紧攥着，冷笑道，“若不是你，朕的生母岂会早早丧命？程太后，朕是这皇宫的主子，是大齐的君主，是百姓的天，你今日这般放肆，朕亦可治你的罪！”
“程太后？治罪？”程太后跌坐在凳子上失笑，听着他无情决绝的话语，一颗心渐渐变凉。这么多年她受的委屈已经够了，今日，她便要与萧承宇清算这么多年的委屈。
“不管你信不信，今日哀家只说最后一次，颜玉非哀家所害！你接二连三地伤人性命，哀家今日就此与你断了这份母子情，日后也无需来往！”
“母子情？嫡母与庶子本就无情可言！”萧承宇连眼都未抬一下。
程太后听了眼前一黑，紧紧攥着桂嬷嬷的手道，“走，走，快走！”
贤妃的灵柩停在漪兰殿正殿，皇帝下令追封其为敦肃皇贵妃，大内及宗室皆服素服，并令王公大臣命妇等前来吊唁，每日三设奠。奉移之日，礼部尚书李禹文祭舆。灵柩前往皇陵时，百官随从。萧承宇终究不是嘴上说得那般无情命礼部将丧仪办得风光体面。尚景阳全程参与其中，丧仪过后，人也整整瘦了一圈。
尚景若因那日受了刺激也倒下了，忧思过度致内热不易散发，引起高烧。萧承宇便尽量抽出时间陪着她说话。
在某个阳光尚好的日子，萧承宇陪着尚景若在御花园赏花。小德子神色焦急而来，脱口而出，“启禀陛下，皇后，尚府派人来报，大公子薨了。”
尚景若原本捏在手中的牡丹被堪堪折断掉落在地。她再顾不得宫中礼仪，当场落泪。
萧承宇将她带回椒房殿安抚睡下后，将嘴快的小德子狠狠训斥了一顿。于是好不容易养好身子的尚景若又开始高烧不起。得知消息的尚贵妃求到了椒房殿，萧承宇不耐烦将其赶回瑶华殿闭门思过。
尚家的丧事办得很是低调，京中各大家族因着尚家是皇后母族皆前来吊唁。身怀六甲的柳佩蓉披麻戴孝跪在灵柩前，神情木然，机械地往火盆里烧纸。浅浅的泪痕挂在脸上，让人心生怜悯。一旁的姚氏哭得撕心裂肺，“儿啊，你这是何必呢！你怎地不想着母亲我呐！”
尚志人到中年丧子，平日清冷的他此刻也是满目哀伤。尚景阳虽然不是才华出众，却也非常勤勉，在翰林院当值亦受人夸赞。如今他投湖自尽，其中原因熟悉之人都已猜到，算是连最后一点气节也没保住。
前来吊唁的柳家人伤心之余却对尚家颇有微词，王氏见身穿素服，憔悴不堪的孙女瘦了一圈颇为心疼，“佩蓉，人走不能复生，你也要为肚子里孩子着想，保重身子！”
“是，孙女谨遵祖母教诲。”柳佩蓉低着头一味地烧纸，说出的话听不出任何情绪。王氏见状黯然神伤，心下更加自责当初为她与尚景阳定下亲事。
生老病死乃人世间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尚景若在萧承宇的陪伴下身子渐渐好了起来。时节已到初夏，原先萧承宇许诺的南下也因着这几场丧事被耽搁了。这日天气有些热，倩倩前来椒房殿请安。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怎么样，最近生意如何？”尚景若看着朝气蓬勃的倩倩，心里十分开心。
“姐姐，我今日来便是和你说一个大好的消息。我真是万万没想到慕尚的这三本话本竟会轰动京城。尤其是《青衣》，我们妙花社已经重印了五次了。我听闻西市的青衣巷子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如今去逛青衣巷的可不止原先那些不三不四的三教九流之人，许多自诩为文人雅士的都纷纷前去青衣巷子为乐人歌妓写文章鸣不平。”
“真的？”慕尚的三本话本，尚景若也最爱《青衣》。他将青衣巷子里那些表面龌龊，实则无奈的事情叙述得扣人心弦。她当初看《青衣》的时候就知会引起轰动，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剧烈。
“我想见一见慕尚，你帮我安排！我明日出宫就在咱们那小院里相见，妙花社人多不方便。”
“好！那我回去便安排！慕尚也十分期待见青云呢。他还问我，青云何时再写话本！”倩倩说完，尚景若就笑她，“才当了多久的掌柜，就要催着我们开坑更新了？哈哈！”
尚景若的话倩倩似懂非懂，不过看着她开心爽朗地笑，自己也跟着高兴。
“那明日我在小院备下薄酒，静待姐姐的到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