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临危受命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他明黄色的常服已被雨水打湿。雨水的凉意透过衣服慢慢渗入他的心底。满心的期待渐渐亦被雨水浇息，也是，她留恋宫外的广阔与自由，又怎会甘心留在这深宫院墙之中。
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慢慢挪出步子往勤政殿走去。他多么想此刻身后传来她的呼唤声，那他便再也不顾帝王的骄傲与架子扑向她。可是…这一切终究成了惘然，在他心上留下一道无法抚平的伤痕。
接下去几日皆是电闪雷鸣，滂沱大雨。皇宫的青色石砖湿滑不堪，萧承宇便将原先每日的大朝会取消了，改成内阁小朝会。
这一日傍晚，十万火急的奏本被送到了勤政殿。素城一带运河的堤坝被洪水冲垮，数百间民屋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情势紧急丝毫不亚于靖安六年那一场洪水。
萧承宇立刻召见内阁众人，消失了几日的董翔也在此时赶到了勤政殿。事出情急，萧承宇并没有详细询问他尚景若被鞭打的幕后主使。内阁一番商议后，决定开国库拨饷银，萧承宇任命董翔为钦差大臣前去素城处理灾情。
“慢着，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你去太医院领两个太医一起去素城。”想起靖安六年素城的惨状，萧承宇出声叫住了要启程的董翔。
“是，陛下！”
太医院的人这几日因着尚景若的病好转而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庆幸不已。尚景若入住福宁殿，让皇宫中的流言不攻自破。因而董翔到达太医院时，众太医亦不再用异样的目光瞧他，却也没有了之前的那般敬畏。
“不知董大人驾临太医院有何要事？”李显见到董翔发问。
董翔对李显行礼，颇为恭敬：“小的见过李院使。陛下命小的前去素城治水，需两位随行太医，还请李院使尽快安排。”
一众太医皆佯装心不在焉地侧耳倾听，听到董翔的话，立刻麻利地干起手中的活，装出异常忙碌的样子。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谁知道素城那边会闹出什么传染病，又加之流民众多，这可是稍有不慎就要丢性命的事情。有几人如小鸡啄米般低着头，不敢与李院使对视。
江源从殿外姗姗而来，见董翔在此，连忙颔首打招呼。江源得知他的来意便踊跃自荐：“学医的本心就是解救天下苍生，如今素城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身为大夫岂能坐视不理？若院使不嫌弃，我愿为开路先锋，为陛下分忧解难。”
李显这才抬眼正视江源，眼前的年轻人眉目清明，胸怀大义。他虽行医不按章法，剑走偏锋，但为人正直，心怀天下，堪当大任。
李显颔首同意，转身目光在众太医身上来回巡视：“既是跟着董大人出去，就当是次绝佳的历练。江太医果敢自荐，不知是否还有他人自愿前去？”
年迈的太医们个个神情紧张，他们都一把老骨头了，别说应付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单单去素城的这一路都受不了。
“李院使，微臣愿随董大人，江太医一同前往！”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一时间竟没有人能叫出此人姓名。他虽身穿白鹤黑底朝服，可面容模糊，全被浓密的毛发遮住。皮肤更是黝黑，双目瞠圆，飞扬的眉毛又黑又浓与胡子相连在一起，乍一看黑乎乎的一团，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睛。
李显作为太医院院使自然识得此人便点头道：“葛藤，就由你前去。你与江源先回去收拾一下，立刻随董大人上路。”
“是！”
待三人离开，陈太医才上前询问李院使：“这葛藤何许人也？怎地平日里我都没怎么见过？”
李显摸着发白的胡子笑道：“他是此次太医院擢考中的榜眼，与江源只有几分之差。之前与江源一起在太医院的藏书阁整理研读典籍，所以你们甚少见到。明月之辉易掩星辰之光，你们眼里只看到江源，哪还有其他新晋太医的存在？”
陈太医不以为然辩驳道：“江源可是出自太医世家德城江家，的确没有辜负江先生的栽培。”
陈太医口中的江先生便是江源的亲生父亲，江平。江平医术高超，明德惟馨，在不惑之年辞去太医院院使的职位成为一名游医。
江平前半生全扑在古籍上，又决心用下半生走出去拯救天下苍生，其高风亮节让人钦佩。江平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江海留在德城继承祖业。二儿子江源天资最为聪颖，从小就被当做太医来培养。小儿子江河却与两个哥哥不同，不爱医术，小时候常常躲在家里不爱出门。
李显原先是江平的手下，要不是江平自动离职，他也不会成为太医院院使。所以当江源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太医院后，他就感受到了威胁，从而对江源百般苛刻。
就在刚才江源主动前去素城的那一刹那，李显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阴暗。心有愧疚的他全没了往日作为院使的威严，江源英勇献身的气概亦是让他看到了自己与江平的差距，也看到了德城江家历经几朝仍旧屹立不倒的原因。
素城大水后没几日，大齐西北部宁城，腾城大旱，土地龟裂，即将面临颗粒无收的境况。灾民开始涌入周边城市，治安存在重大隐患。
萧承宇又陆续派出几批官员前去处理灾情。大齐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自是没有时间再考虑自己的儿女情长。
萧承宇在勤政殿里忙得焦头烂额，而尚景若却整日在福宁殿里休养。她没有刻意去打听他的行踪，但是小德子还是每日前来询问她的情况，顺便将皇帝的忙碌告诉琉璃。他表面上是与琉璃拉长短闲聊，可小德子那尖细的声音异常洪亮，眼睛还时不时地往尚景若身上瞟。
尚景若怎会不知他的意思。琉璃不过是福宁殿里一个小小的宫女，怎配知道皇帝大大小小的事情，乃至国家大事。
龚裳这段日子一直在福宁殿陪着尚景若。这几日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也从江源变成了李太医，尚景若忍不住向李显打听江源，才知道江源竟然去素城救灾了。
想起前几日才与江源相认，她的心里突然一阵失落。江源是她的小学同桌，初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大学校友。她掉下山的那日，原来与a大文学系在山上联谊的竟然是隔壁医学院的中医系。
她脚滑的那一瞬间，恰好江源路过。他想都没想就要去救她，谁知自己也没稳住掉了下来。不过好在江源本就对古代医术痴迷不已。现在他掉入这个时空恰好正中下怀，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他拿下太医院擢考第一名也是轻而易举。想起二姐提及的江家小儿子江河的事情，尚景若不禁失笑，莫怪人家吵着要出海，还真是江源的手笔！
这日李太医对她说，她的身子算是完全康复了，日后也无需再来请脉了。她听到这句话，心里怅然若失。她的身子都完全好了，原先粉色的疤痕也消失了，她便再没有留在福宁殿的理由了。
所以，到了她该做选择的时候了么？可一想到勤政殿那人正在忙碌着大齐的国家大事，她又怎么忍心在此刻与他分别？
她思绪纷乱间，就见琉璃拿着一封信进来：“龚小姐，德公公派人给您送来了家书。”
家书？龚裳疑惑地从琉璃手里接过信件，心想她爹派人将信送到福宁殿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她来不及多想，当场拆开信件。
尚景若也很是疑惑，照理说龚裳奉旨在福宁殿陪伴自己，龚太傅必会识趣不打扰，怎么今日派人送信过来了。她看着龚裳愈发难看的脸色，柳叶眉轻蹙，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姨母病了，佑明又刚上任月城知府，正是工作交接的重要时刻，实在脱不开身。我爹要我即刻启程去月城，帮佑明照顾姨母。”龚裳陈述道。
龚裳的话让尚景若瞬间局促起来。想来顾佑明母亲必定病情严重，不然龚太傅怎会如此着急。可若是龚裳走了，她一个人哪有勇气留在皇宫里面对他？
“琉璃姑娘，麻烦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我现在就去勤政殿请辞，姨母自小对我很是疼爱，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我会愧疚一辈子的！”龚裳着急着要离开。
尚景若也跟着起身，想都没想地开口道：“那我陪你去找…”话到了嘴边，她又不知该如何称呼皇帝，该叫他朱大哥，还是陛下？
龚裳将她的茫然与窘迫全看在眼里。此次行凶的幕后主使还未揪出，那只黑手还藏在隐蔽之处，若是她将尚景若一个人留在宫中，恐怕又会生出不少事情。她想了想便道：“你和我一起去勤政殿辞行，咱们一起去月城。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月城满城的桂花吗？”
尚景若没说出口的害怕，窘迫，逃避，龚裳都懂。她感动地点头，与龚赏一起走向勤政殿。
而此时的勤政殿内，萧承宇正端坐着批阅各地上报的加急奏折。小德子从外面匆匆而入，面带几分喜色，轻快地说道：“陛下，尚小姐与龚小姐在殿外求见。”
萧承宇闻言手中的笔一顿，抬起头，乌黑深邃的双眸中满是诧异。这几日他将自己淹没在成堆的公文之中就是想麻木自己，试图去削弱她对自己的影响力。他虽把去留的选择权交给了她，可他并不想知道她的答案。
他内心甚至阴暗地希望她的身子能好的慢一点，这样她就不会离他而去。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