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分手24小时
喷泉池旁，漱过口的翼把嘴里剩余的反酸苦涩尽量吐干净后，侧身坐在了边沿池台上。
已经不见维克多的身影，只剩杰克兀自留在那里。
“市政厅一层有改修过的，可用于起居的空房间。”
没再多说什么，杰克把拴着门牌的钥匙丢到了翔子的手里，便从台阶上走了下去，乘车离开此地。
市政厅一层的走廊还亮着灯，核对了一下座钟的时间，看起来它还在正常运转。
“翼……”
刚推开门，翼就朝着像是用沙发拼接成的双人床躺倒，正脸整个埋在垫子上，身上的东西甚至都没来得及放下。
“那个时候，你其实根本不想吃东西的吧……”
翔子帮她把腰间的武士刀卸下，立在靠近床头柜的缝隙处。拉过旁边一把已经破皮的办公椅，坐了下来。
“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翼除了因呼吸而起伏的身体，趴在床上什么也没做，也没有回应翔子的话。她没想到，原本希望不让她担心而进行的隐瞒，这么快就不攻自破了。现在反而，让她更加为自己难过。
冷寂了数十秒钟，翼才缓缓侧过头，望着翔子独自坐在椅子上的样子。
至少，现在的她没有在哭。
“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在魔界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饿……我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当时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才……”
“不想让我担心，就打算什么都不说，不告诉我了吗……？”
翼瘫倒的手就在自己的面前，然而翔子并没有打算伸手去拉住。
“我们不是已经互相对彼此说过了……想看对方最真实的一面吗？而且本来我们也都已经……”
想起了在那死亡之地，进行着象征孕育生命的神圣之举时，即便当时的两朵彼岸花对此显得是如此青涩……翔子双臂交叉抱着自己，蜷缩起了身体。
“翼……如果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子的关系，对你来讲太过于沉重的话……”
“不要！”
翼猛然坐了起来，随后立刻扑到了翔子的身上，办公椅向后摔砸在地的声音打碎了这如此寂静的一夜。
或许，也打碎了什么别的东西，打碎了某种至关重要，却十分脆弱的连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隐瞒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抚平她的内心，她不知道该如何重新牵起这段丝线，她不知道该如何重铸这融化掉的情意。翼在面对那些恶魔的敌视并与之交战时，无论怎么样的局面，她似乎都能随机应变，想出应对的战术。可此时，她在翔子的怀里，却变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感到了一种无力，并非只是来自自己被侵蚀寄生的身体使她感到的虚弱，而是后悔着自己对她的欺骗，所带来的自责之情在煎熬着她。
翼不想为此找什么借口，她只是兀自悔恨着。她想试着将马上要断裂的脉络稳固住，于是她试着用纯粹的感性，索求着她唇间的温柔，却没有料想到，翔子已经将其拨断了——
“我或许……只是依旧把你当成救过我两次生命的恩人来看待……如果是这样，现在的我即便抱着翼，能够给你的温暖，也不过是一床被子都能做到的事情……那样的话，我就没有什么必要再做这种事了……”
如严冬寒风般的话语，冻僵了翼的整个身体，让她没有办法制止翔子继续呼出的冷意。
“我希望，等我真正能够做到……能够真正赋予你我的爱意时，我再给你这份你想要的拥抱……所以现在……”
不要……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不要这样对我……我明明才回应了你的表白不久——
“我们……分手吧……”
翼原以为，这五个字已经足够化作寒冷的冰封牢狱，将她禁锢其中了。可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翔子接下来的举动，宛如向她的胸口刺下锋利尖锐的冰锥般，彻底夺走了她体内最后的一丝余温——
翔子的双手伸到了翼僵直的脖颈后，解下了她的项链。
翼像是瞬间失去意识般，倒在了翔子的肩头。
当太阳的光芒透过玻璃窗射入房间内时，已是近乎中午了。
翼已经睁开了双眼，却只是呆滞着望向墙皮破损的天花板。当她起身的时候，看到了床头柜旁的长桌上放着为自己准备好的洗漱用具和早餐，以及一张字条。
『如果还是不饿的话，别再勉强自己吃了。』
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洗手间盥洗的，也不记得回房间后，塞在嘴里的面包是什么味道的，她只知道一件事——
翔子不在她的身边。
终于，临近正午时，翔子终于回来了。听到“咔嚓”的开门声，翼像一只期盼着主人回来但被时刻栓住的小狗一样，从床上做起来，露出惊讶的神色看着她。
翔子注意到洗漱用具有被用过，早餐也有被吃下去，她安心了很多。而翼也发现了，翔子依旧佩戴着那只耳环，并且，自己被夺去的项链，也挂在了她的胸前……
“翼，好一点了吗？”
翔子关切着自己的声音，依旧那么动听。翼想要抬起手索取什么，但这还不足融化她手腕上的冰之枷锁，让她不得不仍旧沉重的垂落着。
“嗯……我好多了。谢谢你……准备的早餐……”
翔子突然转过了身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她不想让翼听到，她依旧会哽咽的声音。
“我早上出去，询问了一下杰克关于这附近的现状。你不要太激动，人间现在比我们想象的要混乱很多……”
坐回那把昨夜翻倒的椅子上，翔子用看上去似乎较为严肃的表情继续说着。
“阿卡迪亚城现在，可以说被分成了两大势力。一方是我们所在的这片市区内信奉着天使的人们，另一方则是依旧居住在主城的其他人，而主城地区的管理者，现在由圣堂方面负责……”
“圣堂……是因为锌司令为了主管前线势态，所以放弃了主城的管理权吗？”
“不是的，”翔子摇摇头，“锌司令他，似乎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现在在哪……”
翼捂着头苦恼着，自己原先所熟知的人类世界居然变化如此之大，让她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就像，她和翔子的现状一样。
“杰克要求我们不要再擅自进入魔界之门了。我和他稍微沟通了一下，那个大天使维克多倒是挺通情达理的，似乎有决定过，之后会联合大家的力量来对魔界的恶魔发起进攻……那样的话，至少你我也能稍微轻松一点吧……”
“翔子……”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重重的关上了门，生怕翼追出来一样，翔子紧紧的背靠着那扇房门好一会儿，才扶着墙壁走向洗手间。
“翼……我知道我很过分……我根本不想对你那么说的……”
在洗手间最里面的隔间内，翔子独自抹着眼泪。
“我也好难过啊……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是最爱我的人……”
捂着自己的胸口，翔子把翼佩戴过的朱雀耳饰项链，用力按压着。
“是翼的感觉……是翼身体的温度……好温柔好温暖……呜呜……”
不知过了多久，翔子才打开隔间的小门，在洗手台前，冲洗着脆弱纤细的手指。
“我真是太糟糕了……”
位于市政厅高层的房间内，维克多与杰克正在进行着商讨。
“代行者，你认为她们二人真的能成为与阿卡迪亚主城的人类，进行关系构建的重要人选吗？”
“至少可以采取试探。她们对目前阿卡迪亚城的管辖机构——圣堂，与其主要管理者之间有着更多的来往经历。这或许会成为一个商谈契机。”
“啊，人类果然是看重旧时感情的存在，即便更多时候，只会因此而使自己陷入选择误区，进行了错误的判断。”
杰克从窗外眺望着远方，在阿卡迪亚城的经历记忆，仿佛正在烟消云散般逝去。他已经不再是一名被选拔上来的恶魔克星战斗精英，他与和自己走上不同道路的前队长乔因，即便都生存在这片蓝天下，但却踏在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为自己所认同的信念而前进着。
“那么，我这就去把事情传达给她们。”
市政厅外，紧邻着一座小小的庭院，对于求生于末世的人们来讲，这种场所当然不会被优先顾及。
翼和翔子走在被恶魔入侵践踏过的庭院里，荒凉满目，残花败叶，景观石也倒入池塘中。
虽然泥土陆地坑坑洼洼的，但她们并没有肩并肩牵着手步行于此。翼跟在翔子的身后走着，距离甚至有些远。
“我还听说，现在阿卡迪亚那边，和这里的关系其实很不好……不知道圣堂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圣堂确实是很神秘的组织，虽然我们跟皮蒂相对而言来往比较密切，但关于他们内部的具体情况，比如那合体装置的由来，则完全不得而知……”
然而理所当然的，虽然嘴上一言一语的谈论着现状，但目前的两个人谁都没心思去认真思索这些事。
缄默了一阵子，她们只是单纯的漫步在这片杂草丛生的庭院里。直到杰克也赶来此地，二人才重新开口谈论此事。
“事情就是这样。”
“所以，你希望我们可以回阿卡迪亚主城，和圣堂的人进行和谈？”
“理论上，虽然我们之间没有发生冲突，称不上和谈。但本质上，我们两方是对立的关系，我认为同样作为人类，我们不应产生如此分歧，末世之下，更应朝着相同的目标前进。”
翔子叹了口气，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抓翼的臂弯，但还是抑住了这个动作。
“我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和谈。你们先前没有与他们进行过类似的往来吗？”
“当然有进行过。对方以『不愿做天使的奴隶』为由，拒绝了我们的交涉。”
“那你觉得，你们现在这样子，算是天使的奴隶吗？”
“绝对不是。”杰克面不改色的回答着。
“那样的话，光凭我们先前的关系，恐怕也不够让圣堂那边信任……市区这边至少要拿出让对方能够认为，你们确实不是这种类型的人的表示吧。”
“你们要明白，我们并非是在向对方低头示弱。”杰克的话听上去变得不再像是商讨，而是单纯的发表着不可让步的意见般执着，“对方如果执意不从，我们也并非不会采取强硬手段。只是出于神的慈悲，我们才不希望对手足同胞刀剑相向，但这不等于，我们不会做出这种决定。”
世界已然如此，人类之间竟依旧无法和平相处。翼越发感到难受，她想起了自己曾经那虚无缥缈的理想，即便人类能够在末世中得到救赎，但在那之后呢？人类恐怕又会依旧犯下相同的错误，重蹈覆辙。更别提目前的现状了，好不容易聚合在一起的阿卡迪亚住民们，竟分为了两派——
当然，她与翔子也是，现在明明站在一起，却没有真正的在一起……
翼已经在想这些了，她什么也没说，独自跑出了庭院。
“关于处理这件事，我们还需要时间考虑……先告辞了。”
下午几乎无事发生，已经很久没能这么清闲的度过一天了。当然，这只是表面看上去的样子。
“我洗好了……翼，你也去吧。”
用淡蓝色的毛巾擦干了身体，翔子站在窗前，握着干燥的木梳独自拢着头发。
当她听到翼开门回来的声音时，自己已经先躺在床上了。面朝外侧，看不到翼的身影。
“你要睡了吗……”
翔子没有回话。此时，距离昨夜那一刻，甚至还要早一会儿。
感受到了床垫颤动的触觉，翔子知道，翼肯定也躺下了。她现在的姿势，会是脸朝自己这一侧吗？还是和自己一样，朝着的是另外一边……
她不想去思考了。像是逼迫自己一样，紧闭起双眼。可她根本睡不着，她好冷啊，被子根本无法让她感到一丝温暖……她又把手伸向了胸前翼佩戴过的项链，明明心爱之人就在身旁，可她依然只能选择借助身外之物来让自己得到慰藉……
翔子终于受不了了，她猛然翻过了身子——
翼果然是朝着她的方向侧躺着的。借着皎洁的月光，翔子望着翼那张憔悴而孤独的面容，她也根本睡不着。
“翼……翼——！”
再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愿了，翔子伸手就把翼紧紧的搂在怀里。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明明你的身体都已经那么难受了，我还对你说这么过分的话……！”
作为市政厅，建筑的隔音效果相当好。然而，翔子的嚎啕大哭声，却依旧能穿透数层楼般，仿佛让整个市区，不，是整个世界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我不要再这样了！我不想和翼分手！我做不到！我想和翼在一起！呜呜……”
后悔的泪水打在了翼乌黑的秀发上，宛如融化她身上冰冷枷锁的泉涌一般，让她再度可以舒展开那稚嫩的翅膀。
“翔子……我也是……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时钟的三针指向了与昨日相同的位置。
“我们……和好吧……”
翼抬起头，向她索要着那份近在咫尺的温柔。
彼岸花再度挺立盛开起来，花柱之端交织在一起。而这一次，漆黑的花瓣不再止步于缠绕着那金灿灿的薄片，而是大胆的向花柱之下延展过去。
“翼……！”
“放心吧……交给我……”
“嗯……”
黑色彼岸花的花瓣质感轻柔，动作是如此的舒缓。被触及到的金色彼岸花，起初，花瓣像是条件反射性的抵抗着一般，变得有些僵直。但随后，当花柱之下已经沉浸在了温热的琼浆中时，整个花体又变得像被麻醉般酥软。
最终，二人喘着温热的气息，重新侧躺注视着对方。
“翼，这个……”
翔子伸手想要摘下项链，重新给翼戴上。但她还没来得及解下绳子，手腕就立刻被翼抓住了。
“翼，你不想要了吗……”
也对，自己对翼做了那种事情，她怎么可能还会想要回去呢……
“翔子……”
翼微弱的呼唤声，从距离翔子耳边非常近的位置传来——那是她佩戴着耳环的一侧。
“翼……”
翼轻啮着翔子的耳垂，摘下了那枚耳环，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但是，你根本不喜欢这样……”
翼做了一个久违的动作，那就是按住翔子的嘴唇，只是，现在的她不需要再用食指了。
“我愿意为了翔子，做出改变……我也想试着体会翔子所喜欢的事物、兴趣、习惯……因为我觉得，我不能只是看着你真实的一面，我还想去切身的感受……我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在接受你……接受你的爱意……”
或许，两个人这辈子，在这痛苦的世界里，注定要宛如被囚禁在冰窖中一般度过。但至少，她们彼此可以为对方温暖着身体，即使皮肤已经被冻伤，但血液依旧会不断流动着。二人的结合，在这一天的分别后，再也不会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