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郎临陪着他干躺了一天，但却一点也没觉得憋闷——他甚至觉得，这是他这几辈子下来难得舒心的时刻，他真是巴不得顾拾钦以后都这么乖，任他摆弄。
半下午的时候他终于迷糊了一会，心里一直寻思着，得送他一个什么东西才显得浪漫。
前后左右想了一趟，自己也实在没什么值钱东西，全身上下最值当的，也就是他这条命了。
……命？
郎临心里一动，他睁开了眼，想起了手里那块山神木。
“雕个简单的花样送给他吧。”
他抬起手轻轻一动落在顾拾钦身上的光影，觉得这主意不错。
“争取在八月十五雕好给他。”
想到这，郎临心里便勾起了一个清浅的笑。
顾拾钦就是在这时候睁开的眼，结果正看见郎临灼灼地望着他。
人刚睡醒难得有些迷蒙，声音里都惹了些许柔软：“你怎么……也没睡一会……”说着话，他抬手揽了郎临腰身就凑过来埋在了他心窝。
郎临这时候才发现，顾拾钦这家伙睡醒发懵的样子才是可爱，倒是比脸红起来还令人想要好好疼爱。
要不是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郎临真想给他重新摁在榻上。
“十七爷，郎哥哥身体有没有好一点呀？你们要不要出来去吃点东西啊？”
是小玉的声音。
顾拾钦一听见外人讲话，面上神色顿时清明了八分，起身接过郎临帮他倒好的水一饮而尽，又低头把脸埋在他颈窝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脸时，一下就显得精神焕发了。
郎临惊异地挑起了两边眉毛——他以前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功能。
“小玉，”顾拾钦刚一开门，外面天光就映了满眼，“好家伙，这都什么时辰了？”
小李哥也一脸关切得站在门口，他两人身上正拿着包裹，正要离开天楠山的模样：“都快到饭点了，怎么样十七爷，郎小哥他好点了吗？”
郎临闻言闪出来一个脑袋，脸上是一贯的礼貌微笑：“怎么连你们也被惊动了，我没事儿啊，都是小毛病。”
“那天晚上也太吓人了，十七爷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襟前都是血啊……”
“好好好，别咋呼了小玉，你不是来喊十七爷他们去吃饭的吗？”小李哥就好像小玉脖子上那一根缰绳，总要给她“勒马崖前”。
顾拾钦又笑弯了嘴角：“我看你们这幅装扮，是马上要下山了？”
“啊，对！明天我就正式上忘南楼做账房了，所以今晚我们就准备收拾回家。想着走前来跟你们打个招呼。”
“那恰好，”顾拾钦一勾胳膊，就勾着郎临肩膀靠在了门框上，“下山之前，我请你们去膳食斋吃个饭，走吧。”
小玉本来还瞥着嘴，可一看顾拾钦和郎临这幅形容，眼睛不自觉就睁大了，某种直觉一下冲上了她的大脑，片刻后嘴角也不受控制要往耳根跑。
忽听得楼下有人高呼了一声小玉的名字，众人一打眼，瞧见一个跟小玉年龄相仿的姑娘，她正蹦起来向众位招手。
小玉听见喊就乍着胳膊飞奔下楼了。
两个小姑娘猫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女伴期间还偷偷摸摸回头瞅了一眼，被小玉一巴掌抽在肩膀上，随即两个人就叽叽歪歪笑成一团了。
几人都没怎么注意到这一幕，相继下楼，小李哥便和他家二弟走在了一处，也就是在这时候，顾拾钦接到了他师父一个千里传音。
这声音只有顾拾钦听得见，他一手扶着耳廓，一手轻轻一勾郎临手腕，笑着冲他眨了眨眼。
两人落在众人身后踱步，片刻，顾拾钦从耳朵里勾出了一道不太明显的流光，那道流光闪闪烁烁飞往了道观的方向，他转而向郎临说道：“我师父发话了，让我陪你下一趟山，去城南处理一只恶鬼。”
郎临闻言点了点头：“这老家伙真知道我在想什么啊。行了，倒省得再去找他了。”
“嗯？那恶鬼什么来头？”顾拾钦的眼睛几乎都没离开过他。
郎临见他还不知情，于是长话短说，略去了一些前因后果，把这前前后后跟顾拾钦一讲，两人也刚好溜达进了膳食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城南的暴毙案？刚巧了，我在城南府衙有熟人……”
顾拾钦话音未落，就一眼看到小李哥他们四人刚在一处圆桌前坐下，在跟他们二人招手。
郎临跟他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先吃饱再说话。
两人走过去时，正见小玉根旁边一个厨房打扮的人拌嘴，其实听下来也没什么大事，郎临甚至还能在那厨子脸上看到一抹笑意。
“呀！陆师傅，你今天也来我们这吃饭啦！”那厨子见着顾拾钦过来，立刻打起招呼，“要不跟我上厨房露一手？”
“滚蛋，今天是得让我看看你小子手艺长进没有的时候了。”顾拾钦又笑出了一口白牙，“怎么事？这是认识小李哥家小玉啊？”
“何止认识啊，老熟人啦！”一旁，小玉那女伴闻言立马掩起嘴轻笑。
余下几人都知道前因后果，听话都哄笑起来，这小玉脸皮儿也不薄，根本不怕笑，见众人笑起来，也只是生气地瞪起眼睛。
好歹这时候还不到饭点，斋里的客人也不多，众人也是笑过就罢手了，倒是把那厨子给笑跑了。
“十七爷，你怎么好像全城的厨房都熟啊？”小李哥虽然刚才笑得最大声，这会还是试图转移话题，给妹妹留点颜面。
郎临还不知道他是酒楼大厨这茬，听到这话也好奇地转头盯着他。
顾拾钦扭头看他一眼，嘴角便噙上了一个微笑：“那可不得！想当年，我也是靠这本事活命的……”
让顾拾钦讲话，整个饭桌那是热闹不停，三两句就把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天南地北的故事里，时不时还能逗得两个小姑娘笑出声来。
郎临甚至觉得，如果让他拿块惊堂木，这家伙能立刻把这地方当茶馆说起书来。
要不说是陆老头他徒弟呢。
一顿饭吃得很高兴，太阳还不下山，众人也便各自散了。
“有缘再聚！有缘再聚！”
“诶，小李哥！还是得恭喜你升迁了啊！我啥时候再上忘南楼去，你可得给我打折！”顾拾钦最后客气了两句。
“你？忘南楼鼎鼎的……大厨！上忘南楼还要我给你打折？”小李哥刚高兴喝了两口，结果这家伙还没郎临能喝，几口就给顾拾钦灌傻了，这会正歪在他二弟身上，属于有啥说啥。
郎临一听这话就挑起了眉毛。
顾拾钦赶忙打起了哈哈：“行行行行！你还能不能走路了，这回去得跟你妹挤一辆马车吧？”
“我才不让他上我的车呢，上次吐在我车里那味道！”小玉立马一抹鼻子，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啊呀！阿琳，我们快跑！”
顾拾钦招完手还试图再扶小李哥一把：“慢点下山，要不要我们送你……”
“不用！看不起我李大壮！回去！兄弟我走了！”
半晌，还能听见小李哥唱在山道上的歌：“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天边正漫上一缕彩霞，而晚风阵阵，林间树声莎莎。
远处可见天幕上云层低垂，裹挟着山脉之巅，就好像天空给了山脉一个温柔湿润的吻。
“原来忘南楼鼎鼎大名的大厨是你啊？”郎临决定跟他开一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当初郎临在小镇上的客栈里醒来，吃的第一碗馄饨就是“忘南楼请来的大厨”做的，郎临心里涌上来一阵温润的风，他是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这家伙从那时候开始，就跟在他左右了。
又一转念，心想那一直都让他挂念的馄饨，居然也是这家伙做出来的。
顾拾钦想掩饰性地解下腰间的酒壶，一摸却没摸到，无措地呆立在了郎临身侧。
“找酒壶？”郎临打眼一瞅就知道这人摸什么，“下山给你换一个，你那羊皮的都戴了几年了？”
顾拾钦闻言试图找补：“诶呀，我……我早两年就不在忘南楼干了，现在那些有名气的……”
结果他却一下哑巴了，因为顾拾钦看见，郎临那被清酒熏红的脸一下朝他靠近过来。
郎临这人一直都很假正经，偶尔喝一次酒，那张脸的颜色简直可以用妩媚来形容，一下给顾拾钦看愣了。
尺寸之间，郎临的那双眼睛里藏着浓浓的笑意：“你解释了。”
“我……”
一句话刚起了个头，郎临就歪过脑袋在他嘴角上轻轻啄了一下。
没等人反应过来，他撩完火提起裤子就跑。
给顾拾钦憋成了一只油焖大虾，只得追在他后面跑，边跑边喊。
“我酒壶呢？”
“说了给你换一个。”
“不行不行，那个很重要的。”
“嗯？哪个小情人送的？”
……
两人回到客堂，也很快收拾了几件衣服和银两下山了——陆老头已经把整个案件的具体时间地点一手传给了顾拾钦。
于是郎临决定了，把要做决定的事情全都交给他，并同时做好了一路躺平的准备。
好歹在天黑之前坐上了往城南去的乌篷船。
二人在山下马厩里租马的时候，还远远看见施时怡在石阶上行了一礼，只是那飘逸的影子风一吹就散了。
上了船，顾拾钦还是一直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宝贝酒壶不放手，搞得郎临总是狐疑地盯着他。
顾拾钦试图转移话题：“不知道我那朋友还在不在任职，说不定可以调出当年的案卷看一看。”
小船悠悠上路，两人再一次一起坐在了船尾。
“你真的哪里都有熟人诶。”
“好歹在安城混了这么久了……不过我师父说起处理，咱们能怎么个处理法？”
一盏油灯挂在乌篷上摇摇晃晃，两个人的脸就随着光影一起明灭。
就像那夜里月圆，二人都坐在船尾吹风，任由月光映亮波澜水上他二人的脸。
郎临听到顾拾钦说这话，没怎么在意地垂下眼眸道：“还能怎么处理，那江湖道士怎么处理施时怡，咱就怎么处理那恶鬼得了呗。”
“你的意思是……直接让他魂飞魄散？可你明明知道这样做损功德。”
“这倒……真无所谓，我的功德不在恶鬼身上。让他魂飞魄散了也没什么，况且是他害人在先。”
郎临看着身边湍流过的水波纹说话，对他而言，捏死一只鬼，就跟捏碎一个葡萄一样无所谓。
可顾拾钦听到这话，眼睛却轻眨了一下。
灯火有些闪烁，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