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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断错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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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遇的半年前,霞阳宗内。

    “咳咳咳!”须发皆白的老者坐于主位上,精神有些颓唐,连说话的声音都缓慢且断断续续。

    “父亲,您还好吧?要不先休息一下。”中年男人面上的线条刚硬,留着些许胡茬,不长的头发断处参差不齐,被利落地高高束起。

    他眼底的焦急在场所有人都看得真切,他们也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一般,骤然屋内的气氛低落起来。

    “太上长老”

    “我没事,还能再支撑一段日子。倒是你们,都多大年纪了,还要我当这个主心骨才能决定事情不成?不像话。”老者和蔼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分明是指责的话,但语气里却不似指责,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提点。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一直当这个主心骨。”霞阳宗主,也就是先前开口的中年人此时的眼神诚恳认真。

    老者凝着已经开始视物不清的眼与他对视了半刻,语气里带了些感怀:“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莫要太执着了。”

    “若不是现在灵气不知为何日渐稀薄,您早就突破境界了,又怎么会”霞阳宗主低垂着眼,“我听说那盟主白弈尘由真仙之传改制的自创功法《玄水诀》有古怪,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若不是如此,患有心疾的他也活不到”

    “莫要妄为!”老者却突然清醒了,严厉地道。

    “我知道!可他白弈尘倘若真为天下大义着想,怎么不把那功法公之于天下!”霞阳宗主刷地起身,质问道,“如今世间灵气一日不比一日,多少人处于瓶颈无法突破,直至寿元他是担心吧?担心其他人实力一旦突破,他这位置就坐不稳了!”

    “此事勿要再提。”

    “您糊涂啊!”

    眼看着气氛有些凝滞,有人要起来打圆场。

    老者摆摆手:“得罪一个得罪不起的敌人,对宗派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信他白弈尘是毫无破绽的,不然,这个消息又是如何流传出来的?”霞阳宗主没有听他所说的话,“况且我近日听闻有秘闻说他的身世与魔族有关,还听说了不少清门山的小道消息,您不知道,那可是乱得很。”

    另一座城中的小酒馆里,某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消息在各人口中传递,好似击鼓传花,一句比一句夸张。

    “我老早就觉得了,你还不听。”听着听着,一个人斜眼撇了一下自己喝得烂醉的兄长,砸下杯子直抒己见道,“说得大义凛然,什么平定天下。假借仁义之名吞并天下者,不过是伪君子罢了。看,果不其然,身上流的是魔族的血啊,这多吓人?”

    “小点声,传出去你了就完蛋咯。你可别说些对仙盟不利的话呀。”话是这么说的,但说这话的兄长脸上并不是谨慎,也不是害怕,而是带着怨愤的揶揄和冷嘲热讽。

    “咱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可说?”他不满兄长的话,也不满兄长无意间拿他当外人的态度,“高高在上的神啊,乱了景国,让‘自己人’上位,却让其他几大家族顷刻间地位一落千丈,高楼倾覆于一夜,沦为他人笑柄。又向多少国家出兵,造就多少家破人亡,说是为了和平,实际上短时间发动征战最多的就属他们了。

    越说他越是忿忿不平,竟然站了起来,狠狠一拍桌子,把自己酒杯都震落砸碎在地:“这成王败寇的,哈,说白了,‘为了大义,都给我乖乖送命!’”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想起了那曾经因宣国军兵临城下,而被强行征招填补空缺的战友。

    宣国,清门山所执掌。当时的号令之人便是白弈尘。

    他们皆是经历过那场战争,但那个战友,那孩子的年龄实在太小,他眼里的渴望和恐惧又是那样真实,淹没了所有堂皇的辞令。

    那孩子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哥,我曾经也盼着天下安宁,当我听到有人议论说他意在天下时,我觉得他就是个英雄。我和阿娘说我崇拜他,阿娘说莫要胡闹。

    “可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坏人,为何听说减赋改制、还田于民、清正法度,而且也不像其他人那般胜则屠城?若是好人,为何攻打我们?

    “可我也不是坏人啊!

    “一战功成功在千秋,这我都知道!可我只是想活过这个冬天,能回一次家再吃上一口阿娘做的饭啊。”

    他的兄长又拿起酒杯狠狠往嘴边灌了一口,酒水撒了整桌整身。

    “别提。倘若一切照旧,很多人的痛苦本来可以避免!为了未来能不要牺牲更多的人,现在的人就活该被牺牲了?”他的眼角逐渐蓄满了泪水,“这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做这种主!”

    几日后,仙盟主要辖地内。

    “最近有人在煽动人们对魔族的情绪,是你做的?”白弈尘似是无意地提起。

    雁图南听到这句话,对上了他的视线:“我们的资源越来越少,宗派互相攻伐留下的阴影、仇恨和痛苦,只有另立一个共同的敌人才能平息,才能团结。”说着,他又加重了语气,“你难道要看各家再次相互敌视,矛盾再起吗?”

    “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为了齐各宗派的心,还是为了彻底吞并各派的野心。”分明是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有什么区别吗?”

    白弈尘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缓:“有什么区别,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雁图南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眼底晦暗不明。

    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让白弈尘猛地跌跪在地。

    是蛊?

    雁图南缓缓踱步到他身边,漠然地看着他因痛苦而挣扎:“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不过我还是想从头说说。

    “鸟儿飞不出囚笼,我也是。因玩物丧志送进学堂?不过是羁押前朝余孽,怕我掀起什么风浪。

    “我娘是被我爹掳去的。她自小就狠命逼着我,那点野心连藏都不藏着,结果昆山那帮人防我防得更紧。幸好我沉迷花鸟、衣装。

    “白弈尘,还记得在桃花源里发生的事吗?是你亲手打碎了我的梦,把我从自甘堕落里叫醒。”说到这,雁图南打了个手势,也就是这一瞬间,万蚁噬心的痛苦炸在了白弈尘身上。

    雁图南从背后按着他颤抖的左肩,冷笑道:“事后却又送给我花的种子。怎么,让我看清莫要沉溺于逃避后又来道歉、安慰我吗,还是叫我莫要复仇最好继续逃避下去?你这人怎么前后逻辑不一。你想我做什么,在仇恨的土壤上栽花吗?

    “是一切都可以宽慰、可以原谅、可以忍气吞声,就为了大义、为了未来?我不要未来,我甚至希望同归于尽。但我得忍,还要复兴一个曾经支离破碎的梦,一整个朝代,无数人的梦。”

    他接着说:“啊,对了。你就是这样的人,连发生在眼前的欺凌,你也可以用一个强作圆满的‘大团圆’糊弄回去,假装达成了皆大欢喜,你看谁心里满意?

    “我的大团圆不是放下灭国的仇恨,也不是和欺辱我的人和解,而是他们就此烟消云散。”

    雁图南的眼底逐渐被仇恨所占据,手上也不自觉用力,紧紧拧着白弈尘左肩的骨头,拧得划破了皮肉,鲜血淋漓。不过由于全身上下更剧烈的痛苦,肩上的完全被盖过,可以忽略不计。

    白弈尘根本没力气说出话来。

    雁图南这一连串的话好像压抑了许久、酝酿了多年,也根本没留下插话的空间:“你的自以为是结下了多少杀生之孽。血染的和平如此荒诞和不堪推敲,因之幸免的人不会感激于你,他们觉得不过是权力更迭,本该如此。因之遭受苦难的人则会痛恨于你。

    “宣国人想,废了那么大人力物力一统天下,这天下居然不是我们囊中的,还要有什么‘仙盟’;仙盟宗派确实希望联合,但他们希望的是他们自己一家独大、吞并其他;而身为平民,和平当然求之不得,可还得加个前提,‘只要别是建在我的尸骨上’;还田于民、清正法度、精简赋税,这又让多少人恨你恨得牙痒痒。你还算有分寸,一步步施行,一点点渗透,但那又如何,待到墙一倒,他们都是推墙之人。

    “可笑的是,对你的怨愤,根本一点也不难挑起。说起来,我是你亲手所教。怎么样?学得不错吧。

    “好了,故事讲完了,你也该落幕了。”雁图南伏在白弈尘的耳边呢喃。

    白弈尘强迫自己在极端的痛苦中开口:“变法者的下场莫过如此,更遑论东征西战得罪了多少宗派。图南,以你对我的了解,我是一个活在理想世界里的人么?”

    这句话让雁图南暂时停下动作:“也是,你不应该不明白。那你为何还执意胡作非为?”

    “弱肉强食、厮杀争夺、仇恨的延续万物生灭是天道,天道顺势而行,讲究不妄作、不妄为。可我是人。天地无道,便代行天道。”

    这让雁图南更觉得他荒谬得不可理喻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你所行既非善良,也不会有人感激你。”若他是想实现一统天下的宏图霸业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可偏偏他又不是。

    “也好过天下永无宁日。”白弈尘紧绷着崩溃边缘的神经,让自己保持清醒,努力平稳地说出每一句话,“我恶行累累、罄竹难书,我的每声令下都是太多无辜的枯骨铺就。每一个人,他们的控诉都理所应当,他们恨得对。我知道,也不为自己辩驳。

    “但是图南,若你要这天下,千万守好它,善待他们。”

    “你真是药石无医。”

    “有点耳熟,我也这么评价过师尊。我对不起他,死罪难赦。”白弈尘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不过也该是下一步了,“图南,你做得很好。接下来的路,仙盟的共同敌人便有了。

    “仇恨总是一层层传递、扩散和延续,承受仇恨的人往往回击,致使它绵延不绝。一个能归罪一切,让众人心安理得的活靶子,才是你想要的,最佳的敌人。”

    “等等”雁图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我该死,但还不是时候。按你原先的计划做吧,告诉他们,副盟主与盟主理念不合,分道扬镳。”早已设下的传送阵不知何时悄然展开,白弈尘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催动蛊虫,却已经失去了感应。

    仙尊白弈尘叛逃的消息不久后流传而出,随着他的各项罪行传得沸沸扬扬。

    最可怕的谎言是半假半真,雁图南身在昆山,更有办法得知一些不穿的秘辛。例如白弈尘身上确确实实流着一半魔族的血,若非如此,分明是昆山旁支小姐的他母亲就不必远离昆山带着他颠沛流离,他父亲也不会死于昆山之人手中。

    清门山的权力,白弈尘也确实掌控得名不正言不顺。

    只要他不是完全“清白”,就足够旁观者生生编织出一场大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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