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梦里自知身是客
“奈何天煞孤星命,有缘但缘薄,遇者相背离。”有谁这么说着,然后模糊的场景越来越清晰。
面容严肃,身着玄紫星宿纹长袍的人,无悲无喜地断言。
“能不能再看看?”温柔的嗓音响起,带着一点热度的手掌心从白弈尘的脑袋上抚摸而过。他抬头,一袭无半分装饰点缀的清素月白衣,清隽似流云,过腰的银丝只随意挽着。熟悉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来触碰那个人,但当他真的伸出手时,却从那个人虚幻的身影里穿过。
心中莫名地一揪让他退后了半步,他的身体,便与少年时那个他的幻影,分离开了。
白弈尘恍惚了一下,看着少年时的自己扯了扯那个人的衣角,抿着嘴摇了摇头。
“好吧。”那个人歉然地对着卜卦者行拱手礼,又牵起白弈尘的手,山路漫长,明明可以传送或是用上飞行法器,他却偏偏总要带着小少年走着逛,也许是为了多聊上一会儿天吧。
他有些笨拙地岔开话题道:“今天又和你师兄闹啦?”
“没,他单方面要闹。”白弈尘无所谓地摆摆手,“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尘儿长大啦。你师兄因为过往一些事,说话可能不那么中听,但是归根结底总是关心你的。我们尘儿稳重,不和他置气。”他师父云见明,不论其他人年纪多大,只要是晚辈通通用的是哄三四岁小孩的语气。
犹豫了一下,云见明又说:“道的选择一旦确定下来,越往后就越不能动摇。虽然你悟性好,但是太早下决定,我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白弈尘难得一见发自内心的笑多数时候是对着师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唯有齐万物,如规则一般摒弃个人的情感、观念和私欲,布局置棋才能无过无咎。
“将军因为对敌囚不忍而败了战争,国君因为对野心家的族嗣不忍而亡了国。他们的仁慈却要用更多的血肉来换,这不更是荒唐吗?
“若能得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其他的,都要放在次位。我和他辩论,不过是各自从不同角度出发罢了。”
云见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道:“只是不要走上了弯路。若有一天路走岔了,害怕了,就来找师父,我永远在。”
白弈尘看他纠结起来,便说:“我也只是说说,我不过一个清门山普通弟子,现在哪谈得上什么天下。求道,更是连门都没入。”
也许怕气氛太僵,云见明岔开话题:“和你师兄也要好好相处呀。他嘴上说什么不用放心里,看他做什么就行。”
和那个三句话气死一头牛的毒舌师兄好好相处,但是为了师尊。白弈尘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这个念头。
还挺容易的,毕竟师兄不太聪明。
说来好笑,他这个师兄是他自己捡来的。
刚从昆山赌气扛着包袱拜上清门山,本来作为从外界收的弟子,先是在外门打磨,并不起眼。
但偏偏他的身世特别,主要特别在特别遭排挤,所以别人不乐意干的活总是推着推着推到他头上来。
白弈尘不太在意这些,别人看来的粗活累活他早做习惯了,但有一回碰上一个特别的任务,据说那个地方附近有吓人的妖兽,吓退了好些弟子。
他想着那就速战速决,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没曾想才刚到地方要给灵植浇水,就听见一声震天响的虎啸。
同路的三三两两弟子一听就腿软了,吓得掉头就跑,哭爹喊娘。
白弈尘斟酌了一下,清门山总不至于放个什么危险生物在自己门内,于是照做本来该做的。
正浇着水,突然一声暴吼打断了他的动作,周围的树叶震得哗哗响。
窜出来一只
一只奶猫。
银白纹,两个巴掌大,眼神凶巴巴的奶猫。
白弈尘讶然地看着奶猫,半晌听出来这大概是痛叫,就用着他那在昆山住了一小阵子学来的半吊子医术和还不完整的自创功法帮它疗伤。
后来才知道师兄是为了瞒下旧伤发作不让师父替他操心,才偷偷来外门偏僻地方躲着的,毕竟这伤谁都治不好,没想到还有减轻的一天。他们达成一致,不论吵得多僵,固定时间来外门治伤,总之不能让师父知道了,否则他的性格可能会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奶猫领着他大摇大摆地上山门,竟然完全没被阵法拦下,一路就走到了山顶的一处竹林小居,在那里见到了后来成为他师父的宗主云见明。
说他捡了个师兄也好,师兄捡了个他也罢,总之这个地方从此就成了他长达数十年的家。
突然地头疼欲裂,眼前光影交错。
“白弈尘,你疯了吗!你还是人吗?”
“我没疯,这一步是不得不走。”
一甲子一轮的千门大典不仅是年轻一代实力天赋的展现,更是如今这世间纷纷杂杂大小宗门势力比拼排行的依据。可以说每一度都是腥风血雨的势力洗牌。
凭着技压群雄的震慑,以及为宗门赢来的荣誉,他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计划中的关键——名望。
而在后几年的牵线部署下
“在我看来,你就是被野心蒙了眼,昏了头!我问你,他对你不好吗?”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你根本”也许是因为刚做了迫不得已的事,白弈尘少见地有些情绪失控,话语间也失了分寸,压着心口冷汗直下。
不知为何,在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有的一瞬,那句话贸然地浮现:不要和你师兄置气。
“你我同是为他所救,我对你也算知根知底,你从未真正领会过他的教导。”孟知客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双方短暂地沉默后,白弈尘推门就走。
“如今说我凉薄刻毒的人多,说你良善温润的人多,他们殊不知恰恰相反!白弈尘,你继续装啊!我见过你原来的模样,你再学他,也不过画皮不入骨!”遥遥传来一声用尽了全力的怒吼,在他踏出阵法的那一刻归于寂静。
千门大典举办的几年后,其中有三大宗门由于排名的优势吸纳到了天赋更好的人才与更佳的资源,良性循环下声名更显。而就在这时:
清门山宗主之徒白弈尘宣称宗主隐居退位。
这倒是大家不太惊奇的,毕竟云见明本人一向无心权势,为人温和似水,当上宗主后连带着清门山整个宗门的风气都差点与世无争起来。一听他退位,第一反应便是,培养出了个合格的继承人,逍遥自在去了。
直到后来身败名裂之时人们才知他是软禁了师父,而后放逐了师兄。
接着,一个自称“无明”的谋士,走访六国,平盛、定宁、乱景、克扬、灭俞、强宣,而有“鬼面锦衣客,七言乱六国”称。
昆山已故原宗主之子雁图南,本是作为长老相互制衡的傀儡被推上宗主之位,向来人畜无害让人安心。
六国之乱短短一年后,外人惊诧地发现他渐渐地开始掺涉门中事务,才知他竟在所有人不知不觉间将昆山内部的势力翻转了个遍。
也由于六国之乱,景国内其他势力被削弱,于家彻底掌控朝政。于家家主于锦峋骁勇善战,又有不具名谋士相佐,景国改制,逐步壮大。
历数年,经百战。清门山所在宣国,昆山所辖宁国,归元宗和于家治下景国,国力强盛,结下盟约,百宗归降。
盟约第一条便作:休战伐。
叶羡寒在密室门外徘徊了许久,将手放在阵法上,开门入内。
黑暗中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迅速接近了他,他的脖颈被白皙的手臂钳制住,略微有些冰凉的躯干贴着他的后背,比常人慢些的吐息从他的耳畔拂过。
“我阿娘呢,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