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
“……赵先生？”
“赵老哥？”
不怪花满楼和陆小凤都认不出来, 就算是花满楼的亲爹亲哥们在这儿，恐怕也要怀疑自家儿子/弟弟是不是还有个双胞胎的兄弟。
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冒出来的仿版“花满楼”往那一站，除去神情和说话的语气, 几乎找不到和本尊的区别，再加上周遭只有荧珠放出的光线，环境幽暗, 就越发看着瘆得慌。
那仿版“花满楼”虽笑容与本尊一般无二，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邪气，说话的声音固然一模一样，语气却微妙地阴阳怪气, 两相对比, 就好像明与暗, 善与恶，全然相似又截然不同。
这一出是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没想到的，连已经想到有人假扮花满楼的原随云都楞了一下。
“怎么了？”“花满楼”脸上的笑容和正版的笑容一般无二, 最精彩的是做戏做全套, 连眼神这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完全没有必要的细节都没放过。
别以为模仿一个盲人的眼睛就很容易, 尤其花满楼, 他的眼睛是因病失明的，看上去和常人的眼睛并无差别, 尤其他注重礼貌, 和人说话的时候必会转动眼睛, 根据听到的方位“直视”对方, 很多初识的人甚至都不会发现花满楼的眼睛看不见这个事实。
陆小凤愣是被“看”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还算是多少知情的呢，虽然也并不知道多少，蒙头蒙脑地就被人带着出了大厅，然后再蒙头蒙脑地被带着走, 靠着荧珠的光才发现七拐八拐居然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像是地牢的地方，里头还关着人。
他们也正是在那里救出英万里老爷子的。
把他们引出来的那人不知道是谁，把他们引到地方，给老爷子塞了颗药，一扭头人就没了，感觉上相当不靠谱，但陆小凤和花满楼心中都有猜测。
能有本事那么精准地找到老爷子被关的地方，还能拿出效果那么惊人的药，让老爷子严重的内伤短时间就好了大半的，这来历也没什么好猜的了。
更兼之推着他们跟着神秘人走的就是那位神秘的“赵老哥”，由此及彼，“赵老哥”的身份来历也清楚了。
陆花二人心里就有底了，这应该是自己人。
不过他们这心也是放早了，才救了老爷子，就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地牢的位置更靠下，等于说陆小凤一行人是往上，原随云他们往下，好巧不巧地就在半路遇到了，看着倒像是他们是专门来堵人的了，实际上守株待兔的真的另有其人啊。
“没，没事儿。”陆小凤干笑，问题是有满肚子，不过一个都不敢问就是了。
“乖。”应全不再刻意模仿花满楼，结果就是笑得陆小凤更毛了，到他把注意力放到原随云身上时才暗自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按说陆小凤这样的混不吝，哪怕是遇到他的武功远不能及的人他也从没觉得怕过，甚至跟好些江湖上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能插科打诨平辈论交，之前对着“赵老哥”的时候感觉虽然有些微妙，也都还好，怎么这一下子换了装，整个儿人的感觉就差了这么多，明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还是怕怕的有种想要赶紧跑的冲动呢？
陆小凤没明白，也想不到，这就是直觉给他的示警啊——你已经被盯住啦，不快点儿跑的话就要被抓去当社畜啦。
花满楼都已经被捞到手了，陆小凤还能跟跑多远呢。
如果说应全看陆小凤的眼神像是在看已经进了烤炉就等烤好的鸭子，那看愿随缘的眼神儿就像是看即将入网的肥鱼了。
红烧还是清蒸？又或者一鱼两吃？
不仅蝙蝠岛，原随云作为无争山庄的独子，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应全完全没客气地已经把无争山庄几辈子积攒下来的家底儿都给计划上了。
这种有如实质的刮鱼鳞般的目光，原随云也是头一次感受到。
“尊驾是……与九公子同行的那位贵客？”
原随云的心眼儿多得跟筛子似的，一早就知道宫九带的那几个人跟他都不是一路人，本以为是有什么计划想要借他的地方行事，看在宫九和他背后的无名岛的份儿上，这点面子原随云还是会给的。
只可惜，纵使他是蜂窝煤成精也架不住宫九是真正的蛇精病，原随云也是万万没想到，宫九竟然就这么眼睛都不眨地把他给卖了。
索性原随云还不知道自己连个正货都算不上，只是个用来谈条件的搭头，不然真的要呕血。
应全道：“早便想要与原公子一会了，还是托了宫九的福才有这样的机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移步，出去慢慢谈？”
原随云道：“这位公子的话不尽不实，没记错的话，方才您还说我是个坏人，该被抓起来砍头坐大牢呢。”
应全轻笑一声，道：“原公子难道觉得自己做的事儿不值得？”
原随云道：“值不值得又如何？谁又有资格评判我？”
应全没吭声。
原随云疑道：“怎么？公子这是无话可说，还是不屑于与我分辨呢？”
应全道：“啊，你等等。”
原随云道：“等什么？”
应全道：“等我数一数有资格评判你的人有多少……哎呀，还是算了，根本数不过来嘛。”
原随云不怒反笑，“怪道能与九公子同行，光是这一口伶牙俐齿尊驾就足以让人另眼相看了。”
应全道：“那你就看错我了，我不像你，我从不说大话。”
还有谁有资格评判呢？
当自己是谁？就算是他家小皇帝，不也是焚膏继晷殚精竭虑才算坐稳了皇位，你原随云又多了一个鼻子还是两只手吗？
不过是个资深中二病，有什么可嘚瑟的？
应全也懒得再和他斗嘴，不待原随云多言，直截了当地道：“我劝原公子不要再负隅顽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又何必再折腾着白费一番功夫呢？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跑得了，令尊难道能舍弃无争山庄，跟你一起亡命天涯吗？虽然这已经不太可能了，想必此时令尊应该已经在六扇门作客了才是。”
直到此刻，原随云的脸色才第一次生出变化，再不是之前那副假面一样的从容笑意，那双本应无神的眼睛，在幽绿色的荧珠光晕下，厉鬼饿狼一样瘆人。
“看样子，我自认为算无遗策，却原来竟是早已落入了尊驾的渔网，我自以为行事周密，不知尊驾可否赐教，我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
破绽这东西硬是要找肯定是找得出来的，不过原随云跟蝙蝠岛的关系，应全心道，那也只能说是“知子莫若父”啊。
当然此“父”非彼“父”，意会一下就行了。
话说回来，就算他从来没有看过故事，迟早也是会发现的，只不过，应全诚实地估量了一下，真等那个时候，只怕原随云还真的已经织出了一张大网，要解决肯定要多费不少力气。
不过这种事应全是不会说出来降低自己逼格的，“只能说，原公子的运道不大好吧。”
应全想，就算没看过故事，以自己到处拉人当壮丁合伙赚钱的尿性，无争山庄那么大块招牌，迟早也是会被他盯上的，合作之前肯定要先探探底，原随云还是会露馅，所以，就还是运气不行吧，没有他也有楚留香呢。
应全这话难得的有八分诚意，原随云却觉得这十成是在糊弄他。
俩人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斯文有礼，仿佛周遭不是被爆/炸震得剧烈晃动的地道，稀里哗啦落下来的也不是碎石头而是落花一样，比耐性一样，没一个着急出去的。
陆小凤可耐不住了，他都趁着这俩人对线的功夫，拉着花满楼折回去帮英老爷子把丁枫拿下了，这俩人还在这儿不慌不忙地打机锋，眼瞅着这儿就要塌了啊！
“那个……”陆小凤战战兢兢地出言，“咱要不先出去再说？”
应全自然从善如流，“原公子意下如何？”
丁枫的功夫不错，可也耐不住三人围攻，此时已经被点了要穴，别说动弹，连话都说不出地被英老爷子拎在手上，而老爷子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原随云，只是碍于应全，不好擅自上前。
眼见原随云已在绝境，然此人到底了得，竟是到了这个时候依旧半点不曾失态。
“不如何，我倒是想让几位都跟我一起留下来呢。尊驾既然在此，想必那些人也都出来了，既然如此，就像尊驾所言，我已是没有前路了，倒不如留下几位作伴，死了也不寂寞。”
应全讽笑道：“这个时候就看出原公子是个孝子了。原公子不会是想着把我们都留在这里，谁也跑不出去，蝙蝠岛再一炸，没了人证物证，你原大公子就只是个孝顺的为了老父亲出来找寿礼却倒霉地丢了性命的可怜人，令尊自然可以脱身，还能再为无争山庄添一层光彩，可谓两全其美。”
原随云笑而不语。
陆小凤忍不住道：“原公子就这样自信自己可以凭一个人将我们这么多人都留下来？”
原随云道：“平时我自然不会这样自大，眼下就不同，天时地利，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几位莫怪，尤其是这位大人，想必身份尊贵，本能捞一份大功劳的，也是可惜了。”
应全至此终于确定了宫九跟原随云也就是个塑料合作关系，至少原随云虽然能推断出他的身份跟朝廷有关且权力不小，却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然以原随云不择手段的秉性，此时万不会这样轻描淡写，只会从一开始就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攥在手里才是——虽然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心中替原随云抹了一把鳄鱼的眼泪，应全道：“还是不了，你自己留下吧，反正你都说你想做的事儿都做了，也没什么遗憾了，死了就死了吧，依着你做过那些事儿，就算此时不死，也要被明正典刑的，死这儿对你还体面点儿，不要为我担心，我回头再着人把你的尸首挖出来也是一样的。”
好毒！
陆小凤差点儿脱口而出，就是花满楼这样对原随云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的，都有些替他挂不住脸了，唯有英万里老爷子觉得这样还算便宜了原随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随云大笑，“合该早些认识尊驾的。”
“嗯，客气了。”应全道，毫无征兆地出手，极狠辣地一爪抓向原随云肩头。
原随云反应极快地往后一让，应全顺势向前，变爪为掌，直击原随云胸口要害。
原随云侧身腾空而起，游墙壁虎一般顺着剧烈震动的墙壁往上避开，再旋身向下，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并指点向应全后脑。
应全的应对鬼魅无比，腿部似是还在向前不能收势，腰部却平平转动了大半圈，回手就掐住原随云的腕脉，一把将他抓住，双腿转了一个弧度，将上半身带着来了个回旋，顺势就将原随云给抡了起来。
逼得原随云不得不踩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免得自己整个儿撞上去，运功相抗，竟还化解不完全那股巨力，生生将内里是石头的坚硬墙壁给踩出了两个大坑来。
两人在本就不甚宽阔，还只凭几颗荧珠照亮的甬道上极快地交了这一番手，看得陆小凤目不暇接，也绝了想要上去帮忙的念头，只一心护着花满楼免得他在这环境下受伤，趁着原随云无暇他顾，顺手帮英老爷子拎住丁枫的一只膀子，脚下抹油，先闪人吧。
原随云心里也有数，他不是这人的对手，也是这人暂时还没对他起杀心，不然他在这人手下走不过百招。
也就是说，他是真的留不下这个人的。
发觉这个事实的时候，原随云忽然心下坦然了。
他从不认命，更不愿意认输。
如果此刻和他交手的人是吴明，他或许会死，但绝不会认为自己输了，他和吴明差的无非是时间。
然而此刻和他交手并轻松将他压制住的是应全，原随云虽然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他信任自己的感官，知道这人相当年轻，而且极有可能比自己更年轻。
这样年轻，就有了这样的武功，还有这样的权利，连宫九那样的人都对其另眼相看。
这样的人啊——
陆小凤他们溜走的时候原随云就听到了，可他懒得管，也拦不住。
这蝙蝠岛是他一手筹建的，地下的构造有多么复杂他最清楚，他埋下的那些火/药有多大的威力他也很清楚，这么长时间了，能点燃的都被点燃了，不知有多少地方已经被毁掉了，原本能同行的路线现在也做不得准了，那几个能不能活下去只能碰运气。
不过，想来花满楼陆小凤那样的人总该比他的运气要好吧，就连丁枫的运气，可能也比他好上不少……
不论原随云心中如何想，他是当真使出了十成的功力，将自身融会贯通的绝学毫无保留地使了出来。
而应全的目的也就是这个。
到了这个时候，原随云就是城府再深，也定然不会再留手了，他会将他能使出的一切都使出来，输也输个彻底，大概也算是反派的逼格？
应全不在乎，他只是想要看看原随云的计划进行到哪里了，有没有跟枯梅师太勾搭上，学会清风十三式了没有。
华山派虽然已经不在鼎盛时期，又因为是个杂烩世界，比原本的气宗和剑宗还要更复杂一些，不过影响力还是很有一些的，这些江湖门派在当地的能量往往就跟宗族一样，很多时候说话甚至比官府都好使，这是双刃剑，无论是想用华山派，还是想动华山派，这些事儿都要先搞清楚才行。
也不知该不该失望，原随云并没有使出华山派的功夫，不知道是还没和枯梅师太勾搭上，还是已经勾搭了，却还没来得及把清风十三式弄到手。
啧，还得再费事去查才行。
试探够了，应全也就不再收敛，招式路数一改，从鬼魅难测变得大开大合起来，逼得原随云不得不跟着转换应对方式，内力也用得更快了。
啪——
原随云运足了内力一掌击出，这是搏命的招式了，可惜半路崩殂，突然断电一样整个儿砸到了地上，没了声息。
应全弯腰单手扣住他后颈把人给拎了起来，拖着走了两步，觉得碍事，叹口气，另一只手抓住原随云的腰带，横着把人一提，脚下轻点地面，嗖地就窜出老远，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是低空滑翔一般，可惜这样高妙的轻功竟无人得见。
磨叽了这么许久，半拉蝙蝠岛都要塌完了，应全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路疾行，虽然并没有走任何弯路，也终于被崩塌的土石给拦住了去路。
他也不急，砰地把原随云往地上一扔，摸出一根外形古怪，手指粗细的竹筒来，拔掉塞子，抖落了一只背生甲壳的黑油油虫子。
荧珠已经被丢在方才交手的地方了，周围黑漆漆一片，并看不到虫子在何处。
应全吹响了一个哨子，那虫子就挥动了两只跟身体相比大得几乎要失衡的钳子飞快地从土里挖了进去。
应全便往墙上一靠，安静地等着。
这趟出来的时间可不短了，没他天天盯着，不知道他家小皇帝是不是又瘦了。
柴永焌养尊处优的本来就有点儿挑食的毛病，一忙起来就不记得好好吃饭，脾气看着好，其实贴身的人都知道，根本劝不动，主意可大了。
这阵子的事儿还一件接着一件的，别说三餐定时了，肯定也没少熬夜。
应全想着就觉得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都开始盘算着弄点儿什么东西回去给柴永焌补身子了，全然不顾宫里有多少善调养的太医和善药膳的御厨，更不记得自己还特意把平一指都给弄进宫，这么些人盯着柴永焌的身体，就是个药罐子也早养好了，更何况柴永焌的身体本来也没什么大毛病，看着柔弱，那多半都是演的。
这大概就是你男人觉得你虚吧。反正没有这样一个不自觉就要放在心尖儿上的人，绝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絮叨到这个地步，说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那也绝不为过。
应全不是没有私心的人，就像他总觉得自己在乎柴永焌其实要比柴永焌在乎自己多。
没了自己，柴永焌还有一个国家，可是没了柴永焌，应全在这个异世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还是瘦吧，要是他回去见到柴永焌居然脸色红润心宽体胖了，那还不如瘦了让他心疼呢。
走着神儿，应全也还没忘把周围砸下来的大小石块给打开，免得原随云没被他给打死，却被石头给砸死了。
因为是在地下，又在爆/炸塌陷中，地道中的空气已经不太足了，换个武功不怎么样的，这时候怕不是已经开始浑身发软半昏厥了，应全还跟没事儿人似的，甚至尤有闲心去关心一下原随云还喘气儿不，相当淡定。
也没让他失望，前后大概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了动静。
“师父，听得到吗？”林平之的喊声闷闷地，隔着一堆土石，又混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崩塌声中，耳朵不灵都听不到。
应全才不费力吼回去，直接掏出哨子运气一吹，尖锐的哨声便表明了位置。
林平之听见，心中大定，再次喊道：“师父，你退远点——”
应全早就拎着原随云退了三丈远。
林平之估摸着差不多了，掏出五颗特制的霹雳子，闪身退后，精准地将霹雳子一颗接一颗丢出去。
轰轰轰——
挡得严严实实的土石顿时被炸开，不过也将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甬道炸得更破烂了。
“师父，快走！”林平之不等硝烟散开就赶紧冲了上去想要接应。
应全一扬下巴，“你前头走带路，别碍事。”
“哎。”林平之麻溜地领道儿，师徒二人再加一个人事不省的原随云一路狂奔，林平之还攥着一把霹雳子，时不时地丢出两颗开路，将将在甬道全塌完之前窜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