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113
一入宫廷深似海, 伴着小皇帝从微末时一路走来,应全早就习惯了步步小心处处谨慎,不过, 黑暗的确是有放大人内心感情和冲动的作用,便是应全这等心早就磨结实了的也不免收到了些影响,竟然开始期待些不靠谱的事情起来。
说不说的, 本来就是需要见招拆招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期待,那些故事里的人,这些年里接触的难道还少吗?
敏锐地发觉自己的心情异常浮动, 应全眯起眼睛, 分出一半心神仔细辨别起周遭的环境来。
不出所料, 原随云并没有再砸下一个大雷,提起他的名号,但这里头也有应全本人的名声在外头其实还远不如四大名捕来得响亮的缘故。
提起他大内总管应公公的名字, 那几个身份不可说的可能肝颤, 可一个深宫太监, 就算说是皇帝的心腹, 大多数江湖人也极有可能根本听都没听过。
这也正是应全当初想要的效果,并没有什么可失望的, 只是原随云既然不提, 他的警戒心反而提得更高了一些。
原随云也好, 宫九也好, 都不是会按理出牌的。
尤其原随云既然明明白白告诉这些人,里头有六扇门的捕头,就是明摆着逼人选边儿站了。
果然不出应全所料,人群嘈杂了好一会儿, 原随云才出言打断,并重开喊价。
这一次,反应就没有之前那样热烈了。
树的影儿,人的名儿,四大名捕名声在外,就有不少人新生犹豫,不想沾惹麻烦。
也是他们本来就底气不足,能拿到秘方的可能一开始就不高。
剩下一些反而在最初的动摇犹豫之后下了狠心,出价也更干脆了。
还有如史天王石田齐彦的人这样对六扇门的存在本来就毫无顾忌地在里头不断抬价,场面反而比一开始更加激烈了。
原随云这一个雷砸下来,看着像是自毁城墙,实际上却是垒了一道门槛,将真正势在必得的人给圈了进来,还顺势把人拉到了同一条船上。
大家心照不宣,反正这里是“蝙蝠公子”的地盘,东西也是过了这村没这店的,索性一条路走到黑,管他是四大名捕还是谁,总压不过地头蛇,这天高皇帝远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只要把人干脆地解决掉,剩下的也不敢漏出风声来,不怕有什么后患。
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们难道不知道最大的后患就是自己从此留了一条天大的把柄在“蝙蝠公子”手里?
毕竟谁都可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作为主人家的“蝙蝠公子”必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是贪欲作祟罢了。
应全正默默用特殊方法联系自家小徒弟,不意旁边陆小凤忽然靠过来伸出一只手指试探地捅了捅他,低声呼唤。
“赵老哥?”
“咋了?”应全脑袋凑过去附和地装低调,脖子往下不着痕迹地躲开陆小凤的指头远点儿。
陆小凤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头,只急道:“赵老哥你觉没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儿?”
那肯定是有啊,哪里都不对劲儿啊。
不过应全还是符合“人设”地问道:“陆公子指的是……?”
“比如心慌气短,心虚浮动之类的?”
陆小凤虽说是总被坑,可也是个老江湖了,更有花满楼这样除了目不能视之外其余听觉嗅觉等都异常敏锐的人在侧,没多久就发现了这厅里有古怪。
犹豫了老半天,又观察了半天,觉得还是要冒险拉拢个人比较托底,才试探地来问问应全。
正中了应全的下怀不说,这俩人都是他预定好的“白菜”,怎么也得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去,本来也不可能就放生不管的,既然肯自己蹦上船来,那当然最好了。
应全也不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道:“原来陆公子也有同感吗?”
陆小凤道:“赵老哥见多识广,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应全道:“世间事万变不离其宗,总不过是那几样,依在下浅见,九成是声音和香气所致。”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道:“声音且无可奈何,倒是这味道,若是陆公子不嫌弃,可以试试这个,涂在太阳穴和人中即可,这药效力颇大,不必涂太多,尤其花公子嗅觉灵敏异常,用量需谨慎。”
陆小凤接过来,连声道谢。
自己先摸索着倒出一些在指端涂在太阳穴处试了试,效果立竿见影,一股清凉直冲百汇,眼睛里顿时被激得流下泪来,再往人中处抹了一些之后,之前被厅中似有若无的香气熏得头晕目眩心跳加快的症状瞬间便减轻了很多,整个人仿佛从水底浮出水面一般。
实际就是升级加强版的风油精,不仅能提神醒脑治风寒腹泻啥的,对付各路迷药更是有奇效,应全特意组织人研究出来的,药本身造价的确不贵,这背后付出的可就不少了。
目前还只应用于柴永焌掌握住的军中,尚没有流到外头来,知道的人不多而已。
见这药如此灵验,陆小凤大喜,忙将药给花满楼也用上了。
花满楼的症状比他可严重多了,用了之后感受也更明显,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偏了赵老哥的好药了。”陆小凤和花满楼松了一口气,纷纷道谢,这厅中的熏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讲究,能克制的药必是好药,舒出一口气,陆小凤就赶紧要把药瓶还给应全。
应全拒了,“这药需得隔段时间就补上一次才好,两位公子且留着吧,并不值什么的。”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陆小凤摸摸鼻子,要是别的也就算了,眼下花满楼是的确需要这个,本来就承着人家的救命之恩,天大的人情且还没还呢,也不差多一点儿少一点儿了,陆小凤厚着脸皮便做主收下了。
几个人的一番动作快而低调,实际上也不需要如此,厅内现在也基本没人会关注竞价之外的东西。
整个场面用热闹都不足以形容,甚至连热烈都嫌不够,说是疯狂还差不离。
应全一直有分神关注竞价的状况,加价的人恨不得一次百万两地往上喊,以期能用气势将竞争对手给压制住,可惜大家都是这么想的,财大气粗的人又太多的时候,这招数也就不怎么管用了。
目前还底气十足能继续较着劲儿喊价的一共也不超过五指之数,之前那个被应全辨认出来的王内监已经没了动静,显然他伺候的那个宗室郡王的野心虽不小,财力却跟不上了。
再喊过几轮之后,这份秘方的价格已经飙涨到了可怕的一千七百万两,而尚在竞价的,也就只有史天王的人和石田齐彦的人而已,这海上的另一霸无名岛并不在其中。
来前宫九特意避过牛肉汤跟应全谈了个买卖,还撂下话来要“先付定金”,说来,这蝙蝠岛正是定金的一部分。
呵。
都说宫九这人一诺千金,哪怕是承诺了的事儿会要了自己的命也不会改,应全却信不过。
这人既然能跟他做交易,转身便也能跟蝙蝠岛做生意。
指望这人给他做内应,不如先防着他把自己卖了是正经。
史天王和石田齐彦两方势力竞价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厅中其他人已经不再喊价,而是随着两方人的价格一次比一次惊人,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不愧是为患已久的倭匪,才出了整整一箱金子那么多的血,这会儿还这么有钱,真是罪大恶极。
不止骚扰大周海疆,周边小国更是被摄于淫/威之下的史天王财力更是不怵。
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喊着喊着,两伙人就喊出了火气来。
眼瞅着叫价已经突破了两千万两,哪怕是针对完整版的霹雳子秘方,这也是一个衬得上的价钱了,应全估摸着,快要到这两伙人的底限了。
再多就不是出不出得起的问题,而是付出这样伤筋动骨的代价划不划得来的问题。
两伙都是强盗,抢东西才是他们的老本行,与其东西到手后没有足够的钱去尝试补全秘方,还不如留着银子好好准备准备去抢现成的更划算,说不定就赌赢了呢?
应全猜的不错,这两方人的确都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不过事情也不是都尽如他所料,就比如,他绝对没想到,喊价喊到关键的时候,两伙人竟然不约而同地估准了对方的位置,都想来个先下手为强,把对方干掉,就没人再跟自己抬价了。
到了此时,情绪过分激动之下,声音伪装得不再那么完美,应全已经听出了代表两方势力在喊价的人是谁了,一个白云生,另一个则是当日站在石田齐彦身后的春雷伊次。
黑暗中,因两人死死咬住不肯相让的喊价,气氛越发紧绷,绷得所有人的神经都像是拉满的弓弦。
“啊——”
“救——”
“卑鄙!”
“谁敢动手?!”
几乎同时发出的数声惨叫回荡在大厅中,似最后一根稻草,那根弦终于断了,厅中轰地一声炸开了。
所有人都在喝骂这突然出手的贼子,又都战战兢兢地放着周围有人趁火打劫。
应全他们因位置好,是个靠墙的独座,左右还有屏风聊胜于无地间隔可做警示,倒是暂时没有被搅进混乱中,可一旦混战起来,他们也无法置身事外。
春雷伊次的汉化说的是不错,可紧要关头人总是会直觉地蹦出自己最熟悉的语言了,他听得清楚,方才混杂在惨叫中就有一句倭语的脏话,估计是吃了个不小的亏。
事实也正是如此。
若轮单挑,白云生与做惯了“脏活儿”的春雷伊次比可能还稍逊一筹,但他招式不够狠辣,人够狠辣就行。
内力不错的人都耳聪目明,虽然厅内黑暗目不能视,凭听力辨认一个人的位置却并不难。
白云生抢占先机,毫不在意误伤,毫无预兆一把铁蒺藜甩出,出手既狠且准,没有防备的春雷伊次闪躲不及之下一边的耳朵直接被豁掉了大半个,肩膀上也被打出一个两边儿透亮的洞来,飚出的血泼了周围的人一身。
可此时也没人有心思在意这个了。
春雷伊次已经算好的,虽然也受了不轻的伤,到底躲过了那本是朝着他脑门和喉咙射来的暗器。
周围被波及的人就惨多了,那些人武功既不如春雷伊次,距离还更近,哪里躲得开,当场毙命的都有好几个。
白云生是宁愿误伤一片,也要断掉春雷伊次躲避开的可能。
他是成功了,甚至成功得过头了。
仿佛一只火把落进了油桶。
幽闭的空间、黑暗带来的惶恐和兴奋、紧张、压抑、被秘方激起的血脉偾张、一瞬间被鲜血和死亡点燃。
袭击和厮杀很快蔓延开来,若有一个人戒备地拔出了兵刃,周围的人都要跟着拔出兵刃,还要先下手为强才能安心。
谁也不想死,尤其是野心刚被激发的时候,谁甘愿死在这黑暗中从此不见天日?
前后也不过几息的功夫,就从你争我夺的喊价,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搏杀。
这里不再是神秘的销金窟,俨然真的成了一处炼狱场。
只短短片刻,厅中原本的人就少了将近三分之一,另有三分之一受了不轻的伤,余下的三分之一也几乎都杀红了眼。
像是应全和陆小凤花满楼这样从头到尾都屏住呼吸缩小存在感没有被波及的人简直少之又少。
听得厅中打得飞沙走石的,惨叫悲号声不绝于耳,陆小凤和花满楼这俩心肠软又良善讲义气的就坐不住了。
经过客室那一遭再加上宫九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他们要是还能信这里是个什么“海上销金窟,人间极乐处”就是傻子,既然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千里迢迢专门跑来这里的大多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法就这么坐视这些人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可惜,他们心里火炭一样的想要去拉架救人,身体却没法动。
不止身体动不了,就连内力都阻滞不行,不知不觉地就成了两尊“雕塑”。
赵老哥?你到底是哪头的?
陆小凤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种状况肯定跟旁边的人有关,心下惊疑不定。
这位赵老哥有不错的武艺在身,又有不少精妙手段的事儿他是知道的,可万万也没想到,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这样厉害。
虽说他们俩因为方才这些人抽冷子就打起来了,一点儿预兆都没有的偷袭就变成大混战而震惊了一下,也不至于就迟钝到连被人在身上施展了手段也发觉不了啊?
应全一直扮成个干巴瘦的中年人,其实陆小凤和花满楼一直都没怎么信,主要也是因为宫九那暧昧不明的态度,但此刻,俩人心中不由都开始相信这个“赵勇”可能真的是个前辈高人了。
“稍安勿躁,用不着你们出手。”
被内力束成一线的声音半点不被周遭的吵闹影响,清晰地传进二人耳中。
“我们是来‘做客’的,主人家还没动,且轮不到我们操心呢。”
应全掏出一副耳塞来自己先塞上,又掏出两副来,精准地给花满楼和陆小凤也都塞塞好。
几乎就是前后脚,应全刚塞完,厅里就响起了极度刺耳的声音。
那动静,像是有一百个大汉在头顶上咣咣敲铁锤,又有一百个专门支应红白喜事的鼓乐班子钟鼓锣铙地在伴奏,一边吹拉弹唱还一边扯着嗓子不知是哭是笑地尖叫,其间还有一百个大厨在霍霍磨刀。
那些尖细刺耳得让人牙酸,吵闹喧嚣得让人额上青筋暴突的声音放在什么时候都够受的,黑暗中人的听力本就格外敏感,这厅中又有“环绕立体声”,效果越发拔群,大发神威震得人心都恨不能从嘴里吐出来,哪里还打得下去。
也不知是打得太累了,还是被声音刺激得站不稳,霹雳扑通跟下饺子似的倒了一大片。
隔着耳塞尚能感受到余威,陆小凤和花满楼心有余悸,越发肯定这位不知根底的“赵前辈”的确是对他们怀有善意的。
俩人一感动,哎,发现自己居然能动了。
“别摘,别摘,先带着,反正不耽误你听动静,以防个万一啥的。”
这回陆花二人都乖乖听话了,只是还是有些不解,这些人怎么就忽然打得上头了呢?
“有人坐而织网,有人浑水摸鱼,这些倒霉蛋儿平日里可见没积什么德,就被殃及池鱼了呗。”
二人听得若有所思。
“诸位这是何苦,入我蝙蝠岛者都是贵客,千里有缘相聚,相逢不必知名,便是有六扇门的名捕在,此处也可无虞。在下不惜以重宝相托,对贵客们的心意一片赤诚,还望贵客们也给在下几分薄面才好,和气才能生财。”
“蝙蝠公子”的声音清亮柔和,遭遇了魔音贯耳的折磨之后乍一听这声音,如奉纶音……那不至于,能让人耳朵一清的作用还是有的。
不过,这可真是甩的一手好锅。
现场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无辜被波及致死致伤的一大片,三言两语就把锅给甩回去,怪到打架的人自己紧张过头太过多心上头,这也未免太会想好事儿了吧?
然而“蝙蝠公子”是谁?他真能有这么缺心眼儿?
人家心眼儿可多着呢,这话乍一听像是在甩锅,可细细品味一下,有心人就能发觉,这人实际上是在威胁。
听听那话,还什么相逢不必知名,是,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问题在于谁都可能不知道,你“蝙蝠公子”作为“主办方”还能不知道吗?
这地方兔子不拉屎,偏僻得本来就是一座无人岛,周围还布满礁石,就算你修得再精妙,谁又会知道?还不是要做广告,自己拉客。
所以那话也只听着好听,翻译一下就是,“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儿继续喊价我好卖货赚大钱,不然别人不知道你们是谁,我还能不知道吗?六扇门也很想知道呢,你们要是不好好配合,我就要去跟六扇门配合一下了,不知道你们怕不怕呢?”
大多数都还是怕的,屈指可数那几个不怕的如今还有一多半都吃了大亏,打得血忽淋拉的拿不成个儿。
场面妥妥就稳住了……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这厅里不仅有野心勃勃的买家,还有不少不速之客,像是应全这样“爱多嘴”的还不只一个。
“岛主言之有理。”有人接茬儿了,还中气十足,听着怪耳熟的,这话像是在附和,“但是……”人家很快转折了,“此处有六扇门捕头之事本就是岛主自己说出来的,若是岛主不说,我们谁又能知道呢,再说,退一步讲,这些都是岛主说的,这里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岛主说的咱就信呗,可现在想一想,谁也没真的听见大捕头的声音啊,在与不在都是岛主说的不是。”
本来原随云卡准机会出言时,不少刚被搞得昏头涨脑的人思路已经被带着走了,听了这人的话又忽然反应过来,对啊,你自己不说,咱们谁知道,再说,跟什么捕头在不在有什么关系,一开始打架难道不是因为喊价喊出了真火吗?他们这些被殃及池鱼的怎么还有错了呢?
人大都是不愿意责怪自己的,尤其这里的人更是大多数中的极少数特别自私好好享乐也没什么底线的,这一反应过来,便觉得分外有道理,纷纷附和出声之人。
“说的不错,无故受伤,岛主该给我们些交代才是。”
“正是正是。”
“还有那么些已经没气儿了的,他们连人带东西可都是岛主的了,不会我们最后也是这个下场吧?”
……
对啊,这才是重点啊!
这些人比谁都惜命,也不知道是哪个一针见血,这些人顿时悟了,彻底清醒过来,他们来这儿是干嘛的?来享乐?黑咕隆咚的,就算有点儿花样儿也不至于吸引他们天南海北冒着风险往这儿跑,还不是为了来抓住一份走正常途径可能一辈子都抓不到的机遇。
个个都是带着自己的身家来的,付出身家换的机遇还罢了,回头赔了身家再把自己的性命搭上,那可就真成白送的了!
这下厅里更热闹了,虽说是少了三分之一的人,剩下的却闹得头顶石头都恨不得摇摇欲动。
那出言挑拨的自然是应全这个“老阴阳师”,他的乖徒弟都给他搭台子了,他不吹两下也说不过去啊。
对,前头那个挑刺儿的就是林平之没错了。
这货终于不用再假扮个女人了,故而憋出的声音也是十分粗犷,要不是变声也是应全一手教的,还未必听得出来,可见这一门也快要出师了。
“安静——”
丁枫一记狮子吼,震耳欲聋,众人冷不丁又被震了一个头晕恶心,不得不住嘴。
陆花二人又感动了,怪不得不让他们把耳塞拿下来,前辈果然有先见之明。
“在下不过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讲究个你情我愿,众位之中也有常客,想必都知道在下的为人,此处从不毛之地到如今,不知耗费了在下多少心血财力,这门生意自然是想要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又怎么会杀鸡取卵引火上身呢,众位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至于方才的事,在下也很遗憾,毕竟在下也是真心想要促成这桩买卖的,我这蝙蝠岛孤悬海外,能多结交几个朋友照顾,才不枉在下花费的那些心思。
这交朋友靠缘分,抓取机遇同样靠缘分,无缘之人虽遗憾,也只是少了些运道罢了,这些本来就不是人力能决定的,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将送到手边的机缘尽力抓住,抓牢,诸位看呢?”
所以我们还是回到正轨,来继续喊价吧。
“岛主这话说的漂亮,可我们心里还是不托底啊。不如岛主也显显诚意,不是说六扇门的追命大捕头就在此处吗?三捕头身手不用说,机智敏锐更是闻名已久,若他真在此处,想必方才那通闹腾也难不住他,不如岛主请追命大捕头亮亮身份,也好让我们心里踏实些。”
这却不是应全师徒挑事儿,而是楚留香出言了。
楚留香跟追命等四人是一路同行而来,说到他们这一路,也是颇多波折。
从那座无名大岛上脱身出来,船没行出多久就遇到了大风暴。
好在张三的小船造的结实,可惜太小了,在茫茫大海上被暴风雨掀起的大浪卷着上下颠簸,也是全靠张三的高超掌舵技术才险险保持着没翻船。
不过船里被打进的水就是大问题,出去掌舵的张三外,几个人几乎是片刻不敢停地往外舀水。
可四个人架着一艘小船顶着超大暴风雨冲浪,一听也知道不靠谱,要么就是几个人舀水舀到脱力,要么就是船被海水给赘得沉下去。
好不容易风浪小了点儿,在海上遇到不少大船残骸和扒在上面艰难求生的人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运气有多好,比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运气好了不止一点儿,眼瞅着不提救人,连自身都是难保,转眼就遇到了一艘大船,被一波给捞了起来。
那船好巧不巧就是原随云的船,接二连三地在船上还遇到了不少熟人。
其中就有追命的老前辈,白衣神耳英万里英老爷子。
只不过英老爷子当时也是易容改装,追命并没有上去相认,大家各有默契,见机行事便好。
不料他们进了这蝙蝠岛之后,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谁也没料到这里竟是个深在地下的全无光线的迷宫一样的地方,进来就分散了。
身上凡是可以点火的东西都被收走,这里的通道又都长得一模一样,就算有光一时半刻都未必找到得到路,未免打草惊蛇,就一直按捺着没有轻举妄动。石室中的经历不说也罢,好不容易压抑着怒火被引到了这厅中,几番努力却都没有发现英万里和他小徒弟的所在。
追命心里就有些担忧,英万里老爷子的一双神耳非同凡响,可放在别处是优势,放在这里就变成了弱点,方才那一同刺耳的吵闹他的头都嗡嗡作响,老爷子的耳朵本来就比常人灵敏数倍,如何能承受得了?
楚留香几人直到混战之前都还聚在一起,不过趁着混乱,林平之轻松地就脱身了,武功比较差的张三为了不被误伤,机敏地见势不妙一开始就往边角的地方退,安全是安全了,也跟楚留香他们分散开来,眼下倒是只有追命还是和楚留香站在一处。
追命被捅破了身份不方便开口,两人隐秘地以掌上写字的方式交流了一番,便由楚留香开口替他试探一番。
若是英老爷子真的不幸落入“蝙蝠公子”手里,这时候就是用来逼迫追命现身的一张好牌。
若是万幸老爷子无事,能确认一番,再顺势探探这所谓“蝙蝠公子”的底也是好的。
奈何计划是不错,人家却并不走寻常路,而是仿佛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饶有趣味地笑了几声,道:“楚香帅说笑了,您这可是明知故问,香帅与追命大捕头一路同行,最知道大捕头所在的人不就是你了吗,只怕大捕头眼下就站在你身侧才对呀。”
“楚留香?!”
“什么,楚留香竟也在这里?”
“方才那是楚留香吗?”
这可算是直接把梯子给抽了,楚留香摸摸鼻子,无声地干笑了一下,他方才可是特意变了个声音说话,竟还是被认出来了,这“蝙蝠公子”对他可真是了解颇深……
楚留香虽是江湖上年轻一辈,名声却是不小,因其素来的行事作风走的一直是高调优雅的调调,某种程度上比陆小凤的名声来的还更大些——主要差在逼格。
“正是呢,万万想不到我这蝙蝠岛也能迎得这样的贵客,真是蓬荜生辉,本来还打算压轴为大家介绍的,不了香帅竟主动出言,这便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这话像是捧人的好话,细品着味儿却不怎么对劲儿。
贵客就算了,还压轴介绍?
之前可没有哪位客人是被特意拉出来介绍过一番的,藏着身份还来不及,被介绍的都是要被拍卖的货品,所以这意思,难不成是要把楚留香当成压轴“宝贝”卖掉?
那还真是高看他呀,竟比霹雳子的秘方还有分量呢。
既已被点破身份,楚留香也不硬装下去了,朗声一笑,道:“什么香帅,都是人玩笑叫出来的诨名,当不得岛主如此盛赞,在我看来,再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来这里了,这强盗中的元帅,与岛主这黑暗中的销赃所,岂非绝配?”
“蝙蝠公子”都把上半边脸撕开了,楚留香也不是个胆小过慎的,干脆就顺势把下半张脸也给撕了。
林平之讨厌楚留香就因为他是个贼偷儿,甭管什么侠盗还是怪盗,在林平之那里都是一路货色,可在别人看来就不一样了,楚留香的偷盗甚至可以被神话成一种艺术,每逢收到帖子的人家请保镖,总有好些江湖人图的甚至不是钱,而是万一能防住楚留香就可以获得得到偌大名声,加上他行的总还是劫富济贫的事儿,在江湖上侠名颇盛。
就是这厅里的人也没有谁会真的相信楚留香这是要与人同流合污,只会觉得他这是在指桑骂槐。
若是敌意和戒备能具现化,楚留香和他身边的追命都要被扎成筛子了。
楚留香非但若无其事,甚至还啪地一声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把扇子打开,摇了摇,十分闲适,跟“蝙蝠公子”拉起家常来。
“说起来,此地修建得如此精妙,又是荒岛上从无到有修起来的,正如岛主所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必然不菲,由此可见,岛主的家底之丰厚,这样不凡的家世财力,按说不该从未听说过岛主的名头才是,可听岛主的官话说的这样好,半点儿口音的都没有,也不似是异国人,既如此,还该是我们大周人,我也算是交游颇广,稀奇从前竟从未听过有像是岛主这样的人物,再想想,岛主在自己的地盘上都如此谨慎小心,想必也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出风头,当是另有来历才对。
如此年轻,就有如此的手腕、武功、财力,在下左右思量了一下,当今江湖中年轻一辈能符合的上的人物也就那么几个,至于是哪一个……大捕头你可有推测?”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必要再遮遮掩掩的,追命便道:“香帅抬举了,不过也的确是不难推断。江湖上年轻一辈里能做到的不多也不少,像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飞仙岛的叶孤城,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从前六分半堂的狄飞惊等都有这等实力,不过以我看来,更有可能的是江南花家的花七公子,和无争山庄的原大公子。”
“哦?大捕头何出此言?”楚留香捧哏。
追命道:“香帅有所不知,这断案探案讲究的是从线索推断真相,管中窥豹也能看出些名堂,有些事乍一看好似很神秘,实际换个角度想却也可以是线索本身,就比如这里。
曾经有个案子也是藏得神神秘秘的所在,唤做极乐楼的,进去的人莫不想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可也就是带个面具,稍微掩饰即可,毕竟是个捞钱的地方,还是银票最重要。
可此处竟要做到毫无光线,以此来掩饰身份看似妥当,细想想,就觉得有些过了,何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是当真必须做到如此?还是营造这里的人有意为之?最有力的证据莫过于那些被缝了眼睛的姑娘……”
追命强自忍了忍,才没露出怒急磨牙的声音。
“都已经是黑暗无光的地方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用此残忍手段将人的眼睛缝起来?
这种不合常理的举动只有一种可能,不是为了掩饰,而是自己就想要这么做。
归拢一下,也只有目不能视的人才最符合这岛主的真正身份了。”
俩人一唱一和,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说到的两个人如今竟都在现场。
被点到名字的花满楼无奈地露出个苦笑来,摇了摇头。
追命这一番话听上去似乎是生拉硬靠并没有什么实在的证据,可想一想,似乎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其实,俩人也是从结果倒推,在船上的时候,追命就开始对原随云有些怀疑了,当时楚留香还不太信,此时楚留香已是全然信了,两人的话听着也就越发是那么回事儿了。
“哦?”被当面质疑自己的身份,“蝙蝠公子”的语气依旧是不疾不徐,甚至还兴致盎然地问道:“那追命大捕头是怀疑我便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喽?也对,虽有江湖名声,武功不弱,却一向都深居简出,花家富可敌国,要多少银子不得,可银子这东西也没人会嫌多呢。”
“不,”追命道,“我觉得阁下是原大公子。”
方才的推论众人听着还犹疑不决,此时的断言则引起了一阵喧闹。
“为什么呢?”“蝙蝠公子”问出了众人的心声,“难道大捕头只是因为花七公子的名声更好,就怀疑了原大公子吗?这岂非是偏见?须知这世上真小人和伪君子向来是一样多的。”
追命道:“难道原大公子的名声就差了不成?比起花七公子来,还是原大公子的名声更胜一筹才是,不过这都不是原因,我怀疑你是原大公子的原因,我们大家心知肚明,我们难道不是与阁下一路同行而来的吗?花七公子远在天边,可原大公子确凿就在此处啊。”
“蝙蝠公子”笑道:“那大捕头可就错了,大捕头许不知道,花七公子并不在天边,他也在此处啊,是吧,花七公子?”
花满楼脸上的笑容一贯是如春风如明月的,可能今天是他脸上笑容最苦涩的一天了。
“原大公子,幸会。”
当花满楼柔和温雅的声音想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睛蓦地瞪圆了,只因这熟悉的声音并非出自他自己的口中,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呢。
陆小凤倒是嘴巴张得好大,虽然看不到,也扭着脖子侧过身惊讶地往应全那里瞧。
“花七公子,久仰大名,幸会。”“蝙蝠公子”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
这声音还真是一模一样啊,别说陆小凤,就是花满楼自己竟也听不出有丝毫不同来,他们又是挨着坐的,远处更听不出声音来源有什么不对,此时以假乱真全无破绽。
所以花满楼还真的在这里啊!
楚留香和追命都被这意外堵了一下,反应却快,追命道:“这么说,岛主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蝙蝠公子”道:“大捕头说笑了,在下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楚留香紧跟着道:“既如此,我们可确定原大公子也在此地,岛主有心,那便请原大公子出来自证一番,若我等果然有错,也好当面致歉。”
“蝙蝠公子”道:“楚香帅这般咄咄逼人,可不是做客之道。”
楚留香道:“让来客宾至如归才是好东主,岛主这主家既做不到,我等恶客少不得要自己动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火光乍现,除了有防备的楚留香和追命闭上了眼睛之外,其余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都被刺得双目流泪。
“唉,香帅果然是香帅,藏东西的本事谁也比不上。”
入岛的时候,身上的火折子都被收走了,任何能点火的东西都不被允许留下,这是蝙蝠岛的规矩。
楚留香自然也被搜过,可他想在身上藏东西,当然就能做到,不仅如此,他手上拿着的甚至还不只是引火的火折子,而是不知何时弄出来的简易火把,不说照亮整个大厅,以武人的眼力,这种光线下也足够他们看清东西了。
也正是由于看清了东西,他们才更惶恐。
到处都是血迹,地上倒伏着已经凉透的尸体和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人,其中很多竟然都是熟面孔。
白云生和春雷伊次第一时间找到了对方,眼光带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们周围的尸体也是最多的。
更可怕的是,“蝙蝠公子”的声音还在耳边,那台子上竟然没有半个人影,甚至连丁枫都不在,入眼只有空荡荡的一个石台子。
若不是确定之前成功卖出的东西都有人来跟客人交接,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故事。
大厅的门在拍卖开始之前就已经合拢了,那样沉重的石门想要开启必然要发出很大的声音。
四下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能藏人走人的机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个什么蝙蝠公子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里,而是通过其他方式将声音传了过来。
再去人群中找,有认识花满楼的看到了他,也看到了花满楼身边的陆小凤,楚留香言之凿凿就在此地的原随云却不见踪影,虽然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怪异了些,可此时也没有谁还能轻松惬意得起来。
尽管也很可疑地出现在蝙蝠岛上,比起留在此地的花满楼,没了踪影的原随云才是更可疑的那个。
追命的推测竟极有可能是真的?!
无争山庄的名声不是一代两代人积累下来的,传承至今已经是一块金字招牌,无争山庄少主的名声又是多么有分量,稍有点儿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这蝙蝠岛的主人,做的还是无法无天的买卖?
简直是再胆大的人都不敢这么编啊!
惊讶完了之后,不少人开始慌了。
这种事显然是完全见不得光的,他们既然知道了,那原随云又怎么可能放他们走?
此时再没人敢把原随云顶着“蝙蝠公子”的面具时说的那些客气话当真,都不求什么机遇了,只要能活命就是天大的机遇了。
“原公子,你又何必再藏呢?”楚留香叹息道。
“是啊,我又何必再藏呢?”这一次,原随云甚至连声音都不再遮掩了,楚留香和追命目光凌厉,眼尖地在石壁上找到了可以传音的机关。
但他们都觉得原随云其实应该就在左近,这是一种直觉,而他们都是很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