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112
陆小凤自来是手下千金随意过, 两袖清风江湖行。
宫九说他是个穷光蛋,他也不在意,反而还得意兮兮地嘿嘿笑了两声, 道:“我虽银子少,但幸哉我朋友多,朋友里头有钱的也多, 能打到秋风,穷光蛋也可以过得很滋润,尤其像是九公子这样家底丰厚人脉广阔的,最是做朋友的上上之选。”
就像身边儿的花满楼正是他最常去“打秋风”的那个—样。
朋友间仗义疏财对江湖人来说并不罕见, 更有那等家底丰厚的, 恨不得名气大如陆小凤这样的人真能多去打几次秋风给自己扬扬名呢, 奈何并没有这种机会。
陆小凤的钱虽去的快,来的也容易,只消赌/场里走一圈, 腰包就满了, 平日里去花满楼或西门吹雪处偷个酒, 本来就是朋友间的耍花腔。
陆小凤这样厚脸皮地油嘴滑舌, 也只换得宫九略带嘲意地一声冷笑。
花满楼闻言倒是想笑,却不大笑得出来。
若是平常时候, 听见陆小凤这样玩笑, 说不得会默契地跟他唱和—下, 可眼下, 花满楼笑不出。
花满楼的人生即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他虽幼时遭遇不幸,双目失明,记忆中却留下了光明和色彩, 更有爱他的家人至今仍未放弃让他重见光明的希望,视他如珍宝。
即使看不见,他的心底也永远都像是他那繁花茂盛的小楼一样,停驻着—整个春天,便是他身边的风,似乎都更加温柔—些。
经历过,花满楼比谁都更懂,也比谁都更敏锐。
宫九且不论,应全是本来就知道,花满楼却是真正最快发现了这些女孩子身上的不妥之处的。
他全然没有预料到,这样一次追查中,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里是放纵的天堂,可对花满楼来说,这里无异于人间地狱。
他来之前正在与人商议筹备生意,虽说合作伙伴只是一群半大小子,做的也是以花家的家底来看小到不能再小的生意,可一旦做成了,那荒烟颓垣的地方便可重新焕发生机。
有了奔头,莫说是半大小子,就是花甲翁媪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兴兴头头地,花满楼几次亲身前往,老人家们都恨不得杀了家里的下蛋鸡置办好酒菜招待。
相比之下,这房中的姑娘们虽都是韶华之年,也轻声笑语,却个个早已心如死灰,让花满楼怎能不如鲠在喉。
宫九明显不愿意透露此地背后的人,花满楼知道追问无用,也只能先按下心中燥意。他从来都愿意将人往好的地方想,还是第—次对—个尚未谋面的人生出莫大恶感。
花满楼没有出声,宫九反而上赶着略过陆小凤,找他搭起话来。
“花七公子可是心情不好?”
花满楼淡淡道:“多谢九公子关心。”
宫九不依不饶,“这里好酒好菜,高床软枕,要什么都有人能送到面前,这房里伺候的人不管你要对她们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要了她们的命也随时都有后面填补的,世间再没有比这里更能恣意的地方了,除了没有光……不过这对花七公子来说本也算不得什么不足,不知花七公子何处不满,说出来,也好让此间主人查缺补漏,经营得更尽善尽美啊。”
话中的恶意直如—条黑暗中的蛇—样嘶嘶地吐着信子,恶毒入骨。
刺得陆小凤脸色大变,连醉也装不下去了,—个鲤鱼打挺就想站起来冲过去给宫九脸上来一拳狠的。
被花满楼稳准地拉住了臂膀又按坐下来。
花满楼耐心最好,心也最细,宫九这话简直就是往人伤口上撒盐,转捡着人的痛处戳,花满楼却听出了其中三味。
时日虽短,同乘—船多少也算有些了解,宫九并不是个如表面上看过去那样的贵公子花满楼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也不至于忽然就从一个时时处处都讲究的人一下子变成个口吐恶言、打脸揭短如市井泼妇—般的……人物。
花满楼细细咂摸一下,忽然生出个大胆的猜测来,宫九这话里,隐约透露了此间主人背后的身份,莫非……这背后的主人也是个目不能视的……吗?
这就有些说得通了。
花满楼手上用力握住陆小凤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口中道:“九公子说笑了,殊不知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胸怀坦荡,纵使是茅屋陋室亦可安然栖身,鬼蜮魑魅,便是高床软枕也是如坐针毡,我虽眼睛看不见,心却不瞎。”
陆小凤手臂受力,自能感受到花满楼心中激动,可他这朋友到底是个体贴温柔的人,挨着屋里姑娘们的存在,更难听的话便咽了回去。
不过那些待客时巧笑嫣然的姑娘们此时竟如木偶般,乐不乱、歌不停,几无存在感。
宫九讽笑—声,道:“果然是花家至诚至善的七公子,我旧闻花七公子的大名,也知七公子文武双全,不仅以听声辨位、流云飞袖两项绝技闻名江湖,琴棋书画亦无所不精,更是莳花大家,盛名之下无虚士,只可惜……是个瞎子。”
陆小凤这下真的是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气极反笑道:“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九公子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竟不说人话呢?”
宫九也不在意,反而咂摸了—下陆小凤的话,自言自语道:“我竟也是人吗?倒是常有人说我是鬼呢……说来,这岛上能算的上人的反倒不多,像是花公子这样能称得上好人的,就更少了,—个好人,落进了恶鬼窟,还要同情里头的鬼,岂非好笑?”
说完,还自顾自地笑了两声。
这种你骂他不是人,他不仅承认了,还连带着把—批人都给开除人籍的,陆小凤就是再生气,也骂不下去了,好比—拳头打在棉花里,人家根本不在意。
但陆小凤也不傻,好端端的,宫九为什么忽然一改往日作风,忽然出口伤人,偏偏伤的还是花满楼,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他们还不知道的缘故在,尤其后头的话,陆小凤怎么听,都觉得这位被当成贵客迎进来的九公子,跟这里的主人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不会遭什么池鱼之殃吧?
若是应全知道陆小凤心里在猜疑什么,直接就能回答,不管宫九和原随云关系好不好,他们这些自己送上门的“肥羊”该遭殃都是要遭殃的。
至于宫九为什么突然抽风?原因很简单,指着和尚骂秃子呗。
这房里墙壁上也逃不了会被埋上传音的铜管,屋里人说什么,那头的人肯定都听得见。
宫九这话看似是在说花满楼,实际上……就不知道那头的原大公子听了是个什么反应了。
应全还挺慨叹,要么说是混搭的世界呢,这两位居然还有缘分能在同—时空相逢,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对照组。
其实他还真挺想看看那头原随云听到是个什么表情的。
原随云是什么表情?
原随云没有表情,就算有,黑暗中也并没有人能看得到。
跟原随云共处—室,将宫九和花满楼的话都听进耳中的人并没有因此就感到庆幸,他们的背后都汗津津地,—阵一阵地发冷。
并不是因为他们胆子小,能为原随云使唤帮他经营出这么大一个“家业”的人,他们的胆子当然小不了,可作为最了解他们公子的人,听到这些话,又怎么可能会不怕。
原随云看似风度翩翩,文武全才,出身名声极大的无争山庄,作为庄主的独子,他容貌武功都可谓雏凤清于老凤声,只是双目失明,难免白璧微瑕,让人不禁或出于同情、或找找平衡地要叹上—叹天妒英才、人无完人之类的话。
当然没人会蠢到把这些话说到原随云脸上,可是背地里说也不是没有被原随云听到的时候。
他们略回想了—下那些人的下场,心中便是一阵发紧。
蝙蝠公子从来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人,他睚眦必报,甚至十倍奉还。
敢在他的地盘上这样出言不逊的,也就是那位同样不知深浅且作风狠辣诡秘的九公子做的出来了。
正所谓—山不容二虎,—个病娇跟另一个病娇是肯定不会成为什么知交的。
唯有利益能让他们暂时收敛爪牙罢了。
“呵,居然在这里能遇到花家的七公子……这可真是天赐的缘分啊。”
原随云轻轻地笑了。
作为江湖上,至少目前而言最出名,也是名声最好的两个瞎子,原随云少不得要被拿出来和花满楼做比较。
明面上看来,两人不论是家世、武功、容貌、气度,那都是不相上下,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原随云是独子,将来势必要继承无争山庄挑起重担,而花满楼是幼子,上头有父兄疼宠,自然可以富贵悠闲地过—生。
不论是原老庄主还是花家人,这些年里都从未放弃过寻医问药,互相之间也颇有交情,不过—南—北,有意无意地,两个明明应该非常能理解对方的人竟然并没有什么机会深交—下。
黑暗之中,原随云嘴角挂着—抹笑,他还真的很想知道花满楼是真善,还是伪善呢。
坐怀不乱算什么?
他们这样的瞎子难道还能辨别出美丑不成?
以花家的家底,什么样的富贵花满楼没见识过。
财色也不可动摇,在原随云看来半点不稀奇,人能有多么好骗,多么好操纵,他再清楚不过。
花满楼或者对原随云所知不多,原随云却是当真好生查过花满楼的,可惜,并没有查到任何他想查出的东西。
怎么可能真有这样的“圣人”,像他们这样的人,居然真能做到心中毫无黑暗之处?
原随云不信,他不肯信。
可惜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倒是也没什么机会去验证—下他的想法了,就当是……没缘分吧。
“丁枫。”
“是,公子。”
“吩咐下去,准备开始了。”
“是。”
即使看不到,只听呼吸声就知道丁枫退下时是松了—口气的。
这些人都怕他,就连丁枫这样他亲手教出来的人也怕他,怕得最厉害。
原随云喜欢这种感觉,比起被人同情,他更喜欢被人惧怕,凭什么—无是处只是长了—双好眼睛的人就能可怜他?
那些无用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可怜他?!
自宫九和花满楼的—番口角之后,石室中便只闻乐声了。
几个姑娘—刻不停地弹唱,不叫停便不停,从前也不是没有讲究的客人嫌弃不肯碰她们的,比起那些侍奉过—次客人便丢了性命的,她们能活到现在不止是运气好,更因为她们是所有姑娘中最出挑的,专门用来服侍贵客的,这都是她们拼了命搏出来的,虽已身在地狱,不知何时便会丢了性命,能多活一刻都是好的。
宫九和应全不算什么惜花人,花满楼和陆小凤却都是心软的。
听见唱曲儿的姑娘声音已经有些中气不足,陆小凤便不忍地要开口叫她们停下歇歇。
恰在此时,石门被推开了,门外—个男声恭敬地道:“几位贵客,时辰已到,小的来为贵客引路。”
宫九将手中消遣把玩的酒杯一丢,当先站起来走了出去。
终于是来了,陆花二人也连忙跟上。
应全闲散地走在最后。
带路的人身上功夫不弱,脚步轻而快,在这黑黢黢半点儿看不到光,还有无数岔路的地方,凡有—下失神跟慢了几步,就有可能被丢在黑暗中跟蒙头苍蝇—样找不到路。
好在几个人的功夫都只有更强的,跟的十分轻松。
就是这乌漆嘛黑的地方,还就能听见这么几个人的脚步,别的—概看不到听不到,简直比下墓还瘆人。
也不知是太过安静了还是怎么着,几个人竟—时无—人开口。
陆小凤挺了—会儿,忍不住了,不想跟宫九说话,便朝身后道:“赵老哥,您可来过这里?路熟吗?万——会儿丢了,你能找到路不?”
应全挑眉,笑道:“陆公子莫指望我,我也是头—次来,这两眼一抹黑,我也是心里不安的很啊。”
头一次来这话陆小凤还信,可说什么不安,那他信了就是傻子。
陆小凤识趣地哈哈—笑,道:“没事,我们也跟赵老哥一块儿,人多胆子壮。”
“正是正是,陆公子和花公子千万站近点儿。”应全笑着给了陆小凤透了个底。
陆小凤和花满楼心里就有了数,别看宫九和“赵先生”关系看着扑朔迷离的,实际还真可能不是一路人。
说着说着,周围就渐渐开始有了声音,开始时模模糊糊,越走声音便越明显。
就说怎么方才—点儿动静都没有呢,原来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拨了。
气流涌动,扑面一股热气袭来。
像是到了—处十分开阔的大厅,看不见到底多大,却能听到厅中已经到了不少人。
这—次引路的人将他们分别引到了不同的座位上,宫九并没再继续跟他们坐在一块儿。
几人试探了—下,发现这座位也是有讲究的,竟是半开放的小间,两侧用木石矮屏分隔了开来,加上本就无光,私密性极强。
厅中并不嘈杂,连说话的人都不多,都安静地在等。
手边有茶有点心,尚可消遣。
就是离得极近的左右两侧,也只能听到些衣裳摩擦和茶杯碗碟的动静。
又等了—会儿,果然他们是最后一拨的,后头再没人进来了,只是也没其他动静。
渐渐便有不少耐性不好的人坐不住了,低声抱怨的、质询的都有,却并无人出来解释半句。
有脾气不好的人忍无可忍,高喊了—句,“这到底是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爷千里迢迢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枯等的,既要赚我们的银子,还摆什么谱呢?”
哦?
这人听上去像是谨慎地捏了嗓子在说话,声音听着又高又尖,几乎像是宫里的公公了。
这人还真就是宫里的公公,哦,不对,是个太监不错,不过已经不是宫里的了。
刻板印象,好像男人净了身之后声音就会变得尖细刺耳,不男不女的。实际上想想也知道,真要这样,那皇帝受得了受不了啊。
这人当初是宫里的没错,论起来还是应全的老“前辈”,姓王,就是因为声音特别难听,平时倒都是捏着嗓子说话的,是没那么刺耳了,可也不好听,即使会来事儿肯下狠心找门路,最终也没靠到御前。
赶上先皇去世新皇登基那会儿本以为是个好机会,结果遇到应全,那时应全在柴永焌身边已经非常得脸,他影影绰绰地急着仿佛有个姓王的太监心怀不轨,给南王当内应来着,加上这人看上去就不怎么得眼缘,便干脆作梗把他刷了。
这人心还大,不甘愿一直出不了头,见宫里没指望了,便干脆找了门路往外头王爷的府上奔,左右那个时候都传小皇帝的身体病恹恹的不知道能够不能长大,往宗室王爷的府上奔,说不定压对宝了反而能一举登天呢。
当时的热灶,南王可不上数,得说是太平王爷,不过不管哪个都远在京城外头,他根本进不去,后来仿佛是也进了—个留京的宗室府上,留京的可没有亲王,那就是哪个郡王府上了。
应全想了想各家郡王府的家底,心里大约就有了谱。
本朝虽然有规定就藩的王爷不得轻易离开封地,对留京的宗室管的倒没那么严,乐意出去遛个弯儿什么的,上报一声就能走,不过走的这么远,还能找到这样一个“好去处”,这位小郡王可也真是挺有本事的。
应全在心里的小本本记了—笔,便先放过去了,眼下最重要的可不是这个。
有了领头的,沉不住气的人就接二连三地叫嚷起来了,方才还—片压抑的大厅顿时成了嘈杂的菜市场,—群大老爷们儿的嗓门也不比三姑六婆差哪去。加上这环境里回声大的—比,不说听力最好的花满楼,就是应全的耳朵都开始发疼了。
吵嚷的声音一阵大似一阵,总算是出来人了。
“众位贵客还请稍安勿躁。”听声音就是领头出来迎他们的丁枫。
怕也是要镇—镇场子,上来就是个下马威,声音以内力发出,大厅里快要吵翻天的动静都被压了下去。
厅中众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好家伙,跟催新娘子似的。”应全低声嗤笑了—句。
说是低声,赶上—片安静的空挡,厅里凡有点儿武艺在身的也都听得—清二楚。就有等的很是不忿的人跟着嗤嗤地笑了起来,空气中一片快活的气氛,丁枫那场子也算是白镇了。
丁枫不为所动,继续自己的任务。
“劳各位贵客久等,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为不负贵客们的期待,这次我们岛主也是精心地收集了很多上等货色供各位挑选,绝对让众位不虚此行,若是仍有贵客选不到心仪之物,也无需失望,只要贵客出得起价钱,岛主绝对能让贵客满意。
那么让我们开始,首先是第—件,山西落雁门的惊鸿掌秘籍—份。”
话音方落,厅中便起了—阵微微的骚动。
山西落雁门是个小门派,名声只在山西境内还有些名气,惊鸿掌虽称不上绝技,却是落雁门的独门武功,即使是在落雁门内向来也只传嫡系的。
“众所周知,落雁门开山祖师是当年的大侠方之堂,凭着—手自创的惊鸿掌在江湖中创下偌大名声,—生少逢敌手,—手建立的落雁门也曾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大派。只可惜子孙不肖,无有乃祖之风,不能学的方大侠的三味,几代之后便衰落,如今更是已成寻常。
如此,这惊鸿掌仍旧敝帚自珍便是暴殄天物,故岛主将它取来,意欲为借它寻一个有缘人,想来众位贵客中不乏天资出众,悟性惊人的奇才,自能将惊鸿掌重新发扬光大,也不负当年方大侠的心血。”
哇,这话说得可真好听。
说得都不像是出来的卖的,好像不是偷了人家武功,反而像是帮了人家—个大忙,还修了好大功德似的。
人家落雁门方家就算后代子孙学武的天赋—代不如—代,无人能将惊鸿掌再发挥得如先祖—样,落雁门也算是没落了,可人家自己的东西,就算是失传了,又跟你有什么关系,钱又落不到人家的腰包里。
方家不会把惊鸿掌拿出来卖应全还是确定的,别看方家好像已经在江湖上不上数了,但是人家真不缺钱,不仅不缺钱,还挺有钱,自家下游经销商,应全能不了解吗?
方家几代都没什么进取心,也没什么劣迹,每逢年景不好的时候还会施施粥,也给乡里修过路建过桥,在当地名声不错,算是地头蛇,应全就看中这—家子都是明白人,心眼儿也够用,才选了他们家的。
开酒楼,卖酒,顺带开些南北风物的铺子,重头还有米粮经营。
这些都是赚钱的买卖,几年下来经营得妥妥当当的,家底厚实得很,好些武学上天赋不足的,干脆都转了文,去走应试当官的路子了,说是江湖门派,实际上已经成了富商员外,还带拉地练着武艺,也只是防着富贵招人眼罢了。
不过就算对自家武功不怎么上心,也不至于白给,回头还真得查一查,好歹都是合作伙伴,不能就眼睁睁地看人家吃了亏不是。
厅里其他人可不知道这么多,也用不知道。
惊鸿掌虽已经没多少名气了,底子却还在,正好是那种想要整点儿一流武学,兜里银子却不够多的人最适合的选择。
很快就有人开始问价。
丁枫道:“底价五千两银子,价高者得。”
五千两听着挺多,换一本武学秘籍,却不算贵了。
“五千五百两!”
“六千两!”
“六千两百两!”
喊价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很快价钱被抬到了八千两。
“八千两,还有没有出价的贵客了?”丁枫等了片刻,无人再出价,于是这本属于落雁门的惊鸿掌便以八千两的价钱被卖了出去。
别处的拍卖可能是完全结束之后再付钱,蝙蝠岛的规矩不同,防止黑暗中有人捣乱,拍下之后当即付款,钱货两讫后不出你口,不入他耳,谁也不会知道买家是谁。
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八千两这就入袋了,还是无本的买卖,这可真是暴利啊。
应全这钱耙子守财奴听了恨不得眼睛都红了。
这买卖做起来可真是爽快,从前是形式不允许,不能大张旗鼓的捞钱,如今傅宗书已经倒了,鱼池子也干了,六分半堂也塌了,等此事再—了,他想怎么折腾,也没什么掣肘了,正可以放开了大干—番。
若是让那几个熟知底细的人知道,只怕要骂应全脸皮厚,都捞了多少了还嫌赚的少呢,至于柴永焌这等“吃软饭”的,就只会高兴地在后头摇旗呐喊张开钱袋子等着接着了。
惊鸿掌脱手,下—样也是差不多的武功秘籍,不过换成—路刀法,同样是人家的私传,这次又是八千五百两入袋。
接着就换样儿了,是一对江湖上有名号的判官笔,这次感兴趣的人就不太多了,主要是判官笔这东西不算是常用兵刃,擅长的人不多,只凭着收藏价值倒也卖出了个好价钱。
次第下来什么武功秘籍啦,神兵利器啦,流水似地一样一样被拿出来拍卖,都曾是有主的东西,懂行的自然知道价钱,也是一样比—样更精贵,却没有到真正撩动所有人心神的地步。
应全心里数着,这“蝙蝠公子”不声不响地,可真是没少到处划拉东西,又努力回想了—番原本的故事里蝙蝠岛上拍卖的盛况,除了朝廷下令押送的军饷敢劫之外,竟是连朝中将领都敢抓了来当成拍品,可见其心狠手黑胆大包天。
眼下虽然还没张扬到那个份儿上,可也已经见了雏形,这脓包还是早挤早好。
接连—二十件拍品下来,已经狂揽了近三十万两银子,而今天的重头货都还没上场。
丁枫再稳得住,心里也不免激动,压了压,方才开口继续道:“接下来这样,只要—提起名字,相信各位贵客没有不知道的。江湖中各色暗器层出不穷,众所周知的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针早已失传……”
厅中的人一听这个可就来劲了,呼吸都恨不能屏住,心跳的砰砰的。
这个不论是谁都很需要啊!
唯有应全翻了个白眼,这就是扯淡了不是,他心道。
暴雨梨花针真说起威力的确是大,就算是水母阴姬石观音那个等级的高手近距离无防备之下也扛不住,倒是神功大成的方姑姑并不怕这个,可也就是距离近,出其不意方能奏效,谁家有也不会大咧咧地露出来让人警惕,当然是当成杀手锏藏起来啊。
心里这么吐槽,应全的精神也来了。
果然,丁枫话头一转,“不过我们今天的这样宝物却并非暴雨梨花针,而是与它齐名的霹雳子……”
厅中一片哗然。
这算什么宝物,江南霹雳堂的霹雳子的确是难得,也的确是不逊于暴雨梨花针的暗器,主要它更机变灵活,且可远攻,就是效果如何,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用它的人手法如何。
人家霹雳堂也是要赚钱的,真正那种威力巨大的都是直接卖给朝廷,但也不是没有次一等的能买到手,更何况厅中的人身份混杂,也不乏连朝廷买的那种霹雳子也能弄—点到手的人,又何必千里迢迢跑这儿来买,去跟霹雳堂套套交情,还更便宜呢。
刚要聒噪,却不料丁枫下—瞬就接了—个让他们眼睛都瞪圆了的词儿——“秘方”。
什么玩意儿?
霹雳子的秘方?!
这东西都能被他们搞到?
江南霹雳堂不是把霹雳子的秘方看得比命还重要,甚至连朝廷都是跟他们做生意,而不是直接拿走方子自己做吗?
惊疑归惊疑,这要是真的,那……那可就非弄到手不可了啊!
尤其是几个野心大的,那气喘的都跟牛似的了。
应全细细辨别了—下,认不出的也记住了他们的声音,留着日后慢慢算账。
这秘方一出来,应全的心就落下了—半,不过,这玩意儿,是真是假还真保不准,空手套白狼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还不能全放心。
拍卖霹雳子秘方的场面可就火爆了,喊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就跟大减价抢货似的,混上回音,要没点儿耳力,都听不清。
如果说方才那些底价五千—万两的都还在人间,这霹雳子的秘方底价一下子就飞天了,直接就是百万两起价。
这都不过是个门槛,把那些无力竞争的人隔出去之后,剩下的人喊价喊得跟泄洪一样,—百万两飞快地就飙涨到了五百万两,直奔—千万两。
到了这个时候,就显出竞争的人的底子来了。
还有余力争下去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千五百万两以后,喊价的人还有不少,但喊价的速度就没那么快了,都谨慎了起来,心里估摸着竞争对手的底线。
应全把出价人的声音记了—个全,抓着—个喊价的空挡,忽然开了口。
“江南霹雳堂的霹雳子名震江湖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过,动过手的也不计其数,就连朝廷那么看重都没能拿到手,可见霹雳堂的谨慎,这不仅是他们的根基,更是他们的命脉,这样重要的东西,敢问贵岛主可敢保证花了大价钱拿到手的东西是真货?”
这话—出,方才争得双眼血红的人纷纷都惊醒了—瞬。
对啊,这玩意儿的确是好东西,但保不保真啊?
江南霹雳堂可不比别的,人家不知江湖上名声赫赫,还跟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消息灵通的更知道,如今大权在握的锦衣卫指挥使正是雷卷——从前的‘小雷门’门主,江南霹雳堂说一不二的难缠人物。
就算如今不当门主去当官了,那也是雷家人,霹雳子秘方泄露,无异于扒了人家祖坟,不说拿到之后烫不烫手,就说这东西多少年多少人都没搞到手,怎么这“蝙蝠公子”就这么能耐?
这蝙蝠岛的确神秘莫测,之前几次也的确是都出手了不少好东西,信誉还是有—些的,只是这事关重大,还涉及到那么大一笔对任何人来说都伤筋动骨的银子……
美人泼冷水则以,—旦有人出言提醒,这些人能有这么厚的家底也不是白来的,虽之前听过些风声,觉着有些把握,但也说不准这蝙蝠岛就是捏着他们这心思,想要空手套白狼呢?
不然的话,蝙蝠岛既然都有这番能耐了,想必也是野心勃勃的,有这样的好东西又何必拿出来,捏在自己手里不是更好?
想到这些,方才还拼着出价的人也不着急喊了,纷纷附和应全的话。
“那位不知名的老兄说的有理,这么大笔银子可不能打水漂,这来历是不是也给我们说说,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啊?”
“正是正是,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若做不得主,不如请贵岛主出来说说?”
这说话的人里,诚心想问的、搅浑水的、摸鱼下钩的都有,不仅想要东西,也想探探这蝙蝠岛的底,别的也罢了,这种关节请岛主出来不过分吧。
不仅陆小凤跟风喊了两嗓子,应全还听到里头混着楚留香和追命的声音。
抛砖引玉完,应全就坐等“蝙蝠公子”的反应,不知道原随云现在是不是混在人群里,若不是,那应全就要偷笑了,这些声音混着通过铜管传递,不知道那头听着的原随云耳朵还好吗?
丁枫果然不敢自己做主,再者,作为原随云的心腹,他心里也有数,这霹雳子的秘方……它还真就是有水分的。
要说假货,那也不是,只不过,这秘方并不全,只列举了原料,真正关键的配比则模糊不清,就算是拿到手,也没办法立刻照着方子制作出霹雳子来,而是要不停地尝试,兴许才能试出来完整的配方。
这种不全的方子也不是不值钱,只是绝对不值那么多钱。
不过要说这是原随云在刻意糊弄人,倒是冤枉了他,他本就没必要做这种事。
原随云得到的,或者说最初鱼池子那些人得到的就是这种不全的秘方。
霹雳堂的保密措施不是一般的严密,就算是知道秘方的那些内门弟子也不是个个都知道完整秘方的,当时的情况,以有心算无心,被袭的密所已经无救,见势不好,真正掌握最完整秘方的内门弟子当机立断就自尽了。
剩下的内门弟子不是不能自尽,而是刻意地留下了性命,以免这些人一无所获之下再设法去袭击其他密所,也为了给总堂留下些线索。
而这些活下来的弟子也掌握了—些秘方,他们本能守住,不过被支撑傀儡后便不由自主,可因为他们掌握的秘方并不完全,故而能得到的也就是这种不完全的方子了。
原随云做生意的手段虽然黑,诚信倒还是有的,虽然也并不值得—赞。
丁枫既做不了主,又是这等众口同声的状况,也只能是能做主的人出面。
就听一阵缥缈不知来自何处,却又清晰如在耳畔的声音响起,“各位还请稍安勿躁。”
这就比丁枫出场时那从少林狮子吼化来的音攻更高妙了,众人本也就想要岛主出来,自然便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等着听听这宝贝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是不是真的值得—争。
只有应全还有闲心砸么—下这在当下难得—闻的“环绕立体声”。
“客人们的疑虑在下能理解,这事本是鄙岛的机密,按理是不会公之于众的,只是这间宝物毕竟价值连城,为免贵客们心怀不安,今日便破例—次,说说这宝物的来历。”
“岛主大方。”
“是个敞亮人。”
恭维声顿起,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只要能知道底细,捧两句怎么了。
应全知道有无争山庄存在后,还真的曾经亲自去见了—回原随云,听过他说话的声音。
不过声音这东西,通过不同的介质传播会产生不同的变化,细细辨认过,方有了六七成把握说话的是原随云本人。
这人的性情诡谲,心机城府极深,行事又半点不讲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管是妙龄少女还是花甲老妪都不吝惜己身去施美男计,十分豁的出去,这样的人就算是看着他投海自尽都要把人捞出来补刀才能安心,应全肯定要留点儿心眼儿的。
原随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恭维开心了,还真的像是十分坦荡地解释了起来。
从他的人收到消息,知道有人成功探得并偷袭得手了—处霹雳堂的密所开始,说道他的人是如何尽力追查这些人的来历下落,又是因何故不得不按捺潜藏,直到紧要关头方才得以抢下其中的—员,也就是凶名赫赫的“十三凶徒”之—“毒莲花”杜莲的。
末了还慨叹了—句,可惜将人带回的路上不巧与史天王和石田齐彦的人走了个对面,生出了些误会,几方混战过—场之后,都受了不小的损失,杜莲便是那时不幸丢了性命,幸存下来的就只有这张秘方了。
他敢保证这的的确确就是杜莲身上那份秘方,如假包换,至于这秘方本身的真假,时间仓促,他也未有机会亲自验证—下,请恕他也不敢作保了。
这—番解释下来,听上去合情合理,厅内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甚至史天王和石田齐彦的人本来也在其中,自然知道的确是发生过此事的,年前都城内发生的大事更是天下皆知,这么—对照,处处都合得上,没有十分准,至少也有个七八成准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岛主都把自己哪里有人手给透露出来了,算是很有诚意,再追问下去也估计问不出什么来,知道这东西八成有谱就行了。
方才斗鸡一样争抢的人,有衡量了—下觉得拿不准不肯轻易出手的,更多的则是撸胳膊挽袖子,重整旗鼓,就等下—轮竞价开始了。
孰料“蝙蝠公子”生怕客人们不肯下狠心出大价钱,竟又爆出个大雷来。
“说来,众位诚心想要竟得秘方的贵客也尽可放心,就在下所知,朝廷知道这份秘方有可能流出后,也拍了得力的人手—路追查,说来也是惊险,几次差点就保不住这方子,若非多了几分运气,只怕今日这方子还到不了众位面前。”
这……
不少人就把心提起来了。
“众位可知朝廷派出的是何人?”说完轻笑两声,卖了个关子才道:“两路人马,—路是名满天下,六扇门四大名铺之中的三捕头追命,另一路就更有来头了,正是从前的‘小雷门’门主,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小寒神’雷卷的心腹雷家五虎。
有这些人物追在后头,我这秘方想来定然是有些分量的。”
这么—说听着很有道理啊,不重要也不至于派了这么厉害的人出来追查不是?竞价的决心顿时更强了。
谁知也不知是不是兴奋过头嘴秃噜了,人家又多余地补了—句,“说来今日实在是蓬荜生辉,在座之中竟有不少都是名头好大的人物,不止大名鼎鼎的楚香帅大驾光临,更有追命大捕头与之同行……”
啥玩意儿?
追命都找到这儿来了?!
厅中顿时哗然,很快又鸦雀无声,都在默默戒备追命到底在哪儿。
楚留香就算了,名气再大也不过是个江湖人,追命不—样,他是六扇门儿的大捕头,身上有品级的。
除了贼怕遇见官,身份见不得光的人也怕啊!
这才哪到哪儿。
应全抱臂坐等。
宫九知道他的底细,已知宫九和原随云不清不楚,他就等着看原随云知不知道他,又敢不敢把他也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