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04
牛肉汤的怒火注定没有办法排解了, 宫九固然是个路痴,但他并不是个白痴,当他真的想要去到什么地方的时候, 他当然就能找到路,况且他这次要去的地方,实在是再容易找不过了。
目标全城最高的建筑, 哪怕路不好找,直接轻功上房,踩着房顶直线过去也到得了,非常方便。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此处不是皇城里, 没有限制, 港城里又从来都不缺天南海北来的有钱人, 城中最高的建筑并不算鹤立鸡群,只能说相对其他三层四层的更高一些,不熟的话甚至还不太好分辨。
显然, 宫九对于这一点还是清楚的。
这城里最高的建筑并不是酒楼, 而是一座茶楼, 有噱头, 又经营得当,才建起来没几年的功夫就已经成了城中有钱人观景休闲谈生意的首选之所。
里面的环境和服务自然没的说, 哪怕宫九是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客人, 茶楼门口迎宾的堂倌们都没变一下脸色, 照样非常热情地把人迎进去, 招呼得妥妥当当。
宫九不差钱,要了个最高一层也是最贵的观景包厢,三面的大窗都可以打开,海光天色瞬间涌入, 风流云动,在这种环境下哪怕只是就着精致的茶点喝茶都能有微醺的感觉。
风景是真的好,价钱也是真的对得起这里的风景,家底略差一点儿的人只要想一想都会醉了的程度。
不过很值得,坐在这里一天都不会无聊,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角度都能观赏到不同的风景,可以看海,换个角度也可以看到市井烟火,地势方便,喝茶腻了,还可以直接花钱去买最新鲜的海货,茶楼的后厨还供了手艺极好的大师傅,不比大牌的酒楼食馆差。
宫九不差钱,一应享受自然是要最好的。
他这辈子最接地气的一回,可能就是被易容跟应全离京南下的那段时间了。
逼仄的车厢,还要跟大堆的布料抢地方,关键还抢不过,哪怕宫九坐姿扭曲僵硬到腰椎间盘脱出,在应全心里都没有布料被压皱一点儿来的心疼,住的是偏僻便宜的房间,吃的多半就是干粮。
让宫九切实体会到老百姓过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以至于他坐在这里看着城中高矮错落的民居商铺,和街巷上川流往来讨生活的人们,心中居然还生出了些模糊的熟悉感来。
摇摇头,喝了口杯中清茶,将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感觉给压下去,宫九叫了包厢外等着伺候的人上来,随手给了赏钱,让人去叫管事的来。
“去叫你们老板来见我。”
掌柜的也是久经考验的老人了,听到宫九这样的要求,脸上的笑容都不带变化一下的,眯起的眼睛飞快地打量了宫九一圈,便笑呵呵地应了,自下去请示。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意思意思地响了几声,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腰背挺拔,身型清瘦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了件儿天青水色的长衫,外头罩了件儿黑色滚银边儿的大氅,衬得人十分潇洒,皮肤白/皙,眉眼细长,下颌上留了一把整齐的小胡子,还怪风流的。
“见我干嘛?套交情给你免单吗?没戏,自己掏钱。”
宫九瞧着来人闲庭信步地进来,撩起下摆往对面一坐,上来就是一句十分绝情的大实话,半点儿都不惊讶,这人有多抠他一早就知道了。
上下仔仔细细地将来人打量了一番,宫九道:“这么短的时间也要换一张假脸,你的真脸不会烂掉吗?”
来人自然是应全,也真的是这座茶楼的幕后大老板没错。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有吃有喝还堵不上,口条不乐意要的话可以切下来拿去卤了,浇上蒜泥,下酒最好了。”
应全皮笑肉不笑,对这不速之客没有半点欢迎的意思。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挡,可以看看他家小皇帝给他传来的信,就这么点儿功夫也不让他消停,可以说是非常没有眼色了,应全能给宫九好脸就怪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愿意选我,我也还算是你的小叔子呢。”这么凶残大可不必。
应全一拢大氅,歪头盯了宫九的脸皮半晌,叹气:“你这脸皮是怎么长出来的?”
这非同寻常的厚度,充分说明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宫九笑笑,翻开一个新杯子,拎起小炉子上坐着的壶,仔细用倒了开水烫过,给应全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淡淡道:“有什么不好,说不得将来我的儿子还要叫你做爹,都是一家人。”
呸。
谁tm要跟你是一家人!
应全早就后悔了,宗室里那么多人,出息的是没几个,被当猪养起来的可有不老少呢,那些人都超级能生的,随手捞都能捞起一堆,完全可以养着看,像宫九这样的做种人选,真的完全没有必要,他要是在极乐楼的时候就干脆地把人干掉,不要想着还能榨出什么油水来,如今就不会接二连三地被恶心到。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贪心,现在后悔也晚了。
应全拒绝继续跟宫九耍嘴皮子浪费时间,“少废话了,甩脱了牛肉汤那条尾巴跑来这里,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我还忙着呢,没那么多闲功夫跟你磕牙。”
宫九收敛起面上的三分戏谑,微讽地一撇嘴角,抬眼与应全对视,道:“想与你谈谈合作。”
“合作什么?”应全抱臂挑眉。
宫九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干掉吴明吗?”
“哦?”应全眨眨眼,“你改主意了?”
之前不是一直拒绝联手,坚持要自己干掉吴明以达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就吗?
宫九道:“能轻松稳妥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应全呵呵一笑,“合不合作都让你一个人说了,我又凭什么信呢?”
宫九道:“信与不信也由你,我只是提出建议,毕竟无名岛的所在十分隐秘,若没有人引路,即便是你耳目遍天下,只怕也没有遍及到那里。”
应全没有反驳,这的确是事实。
吴明的势力他老早就抓到了尾巴。
没道理只有那些暗地里鬼鬼祟祟阴谋搞事情的人能到处安插粽子,而他不行。
不过吴明的实力摆在那里,应全并不想要手下人无意义的去送死,那个什么无名岛对于他的确也是个没开放的地图。
但应全并没有多着急,比起无名岛,蝙蝠岛才是他更想尽快解决掉的地方。
俩人的野心一个比一个大,吴明老头不仅实力比蝙蝠公子强出几条街,行事也更力求隐秘稳妥,实事求是地说,吴明老头的野心更大,目标直指他家小皇帝屁股底下的位置,而蝙蝠公子的手段更激进,甚至已经开始造成了混乱,杀伤力更大,需要尽快扑灭。即便他的野心现在看来只是局限于江湖中,可野心这玩意儿本来就是会不断扩大的。
至于吴明,他要搞事情总要上岸的,一旦上了岸,那就是应全的主场了,他完全可以以逸待劳,并没有一定要和宫九合作的必要。
在应全看来,宫九完全就不是个能合作的对象,信不过呀,被背刺的可能性太大了。
“时间不多,你还是说点儿实在的吧,比起谈什么合作,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为此又能付出什么,咱们痛快点儿谈谈生意,比试探来试探去的有效率多了。”
应全并没有跟宫九客气的意思,他不过就是搭了一下宫九的顺风船,完全不想真的跟宫九上同一条船好吗,一定会沉的。
宫九笑了一声,短促的笑声,吓尿的笑容,猛兽从笼子里伸出了爪子,一瞬间又被关了回去的感觉。
“我可以带你上岛,地图,人员分布,哪里有陷阱阵法,吴明囤积的兵器财宝都在哪里,我全部都可以告诉你,甚至跟你联手杀死吴明,将他的尸体交给你处理,这些都可以。”
宫九开出的条件之大方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这无异于是在说,他出力,好处全归应全,他分毫不取。
还有这种好事儿?
应全是喜欢刮地皮,不过他都是靠自己,这种白捡的好处,他信不着啊。
“你的条件呢?我胆子小,天上掉馅饼,我都怕把头砸坏了,你别吓唬我。”
宫九捂住脸,再忍不住笑声。
应全胆子小?
龙床都爬了,还不准皇帝偷腥,生孩子传承大统都不行。
这样的人敢说自己胆子小?
宫九觉得自己可以指着这个笑话笑一辈子。
“你放心,我不是在跟你玩把戏,我是认真要跟你谈交易的。”宫九笑够了,端正了脸上表情,认认真真地跟已经死鱼眼看他的应全解释,“我要的不多,只要你们把那个男人交给我就行,反正他对你们来说也是心腹大患,把他交给我,这买卖岂非正合你们的心意?”
是啊,简直太贴心了。
应全冷笑。
那个男人是谁简直不用想就知道。
太平王,宫九他亲爹呗。
听这语气,宫九肯定没想对他老子做什么好事儿。
别说如今讲究三纲五常,就是放在他原来那个时代,不孝也是能上热搜的大热闹,可古往今来父子相残都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
像是宫九这样的变/态盘算着这样的事儿更是不新鲜。
听上去的确是桩好买卖,便宜他们都占了,还能不脏手地挖走一座深扎在朝中的大山,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应全并不想跟宫九做这桩买卖。
一码归一码。
太平王有野心是有野心,但他跟南王不是一回事儿。
也许年轻时曾经向往过那把椅子并为之努力过,可王妃死了,儿子跟他决裂甚至恨他欲死。
堪称家破人亡的太平王爷早不是当年野心勃勃的那个皇子了。
这么多年,与其说柴永焌和应全忌惮的是他,不如说他们忌惮的是曾经在暗中算计导致太平王心灰意冷,如今依旧还在打主意的人。
太平王这些年都镇守在边关,拒敌于外,守护着大周的安宁,既有功劳也有苦劳。
应全的底线还在,柴永焌对他这位王叔的底线甚至比应全更高,哪怕只为他家小皇帝的名声和心情考虑,他都不会愿意见到太平王落到他变/态儿子手里受到磋磨。
一个于国有大功绩,值得敬重的人,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比起宫九,应全毫无疑问地会站在太平王那边帮他抽打这个不孝子。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应全也不想平白惹得一身骚,拒绝宫九这笔划算的买卖就是他能为太平王做的了。
应全不怎么心疼地拒绝了宫九的提议,主要是他真的也信不过宫九。
前脚还在算计他的人,后脚就要跟他谈生意,翻书也没这么快的。
宫九似乎并不意外应全会拒绝他,“你还真是我那皇帝堂兄的贴心人,真是让人好生嫉妒。”
这句话宫九说得十分真心,但他也并没死心,“不要太急着拒绝,我可以先付定金,我知道你急着去解决蝙蝠岛,那位蝙蝠公子还是差了点儿火候,选了无名岛做邻居可算不上是个好决定,那蝙蝠岛我也略知一二,以你我的本事解决起来并不会太麻烦,无名岛又近,你带上人手,我们一个一个来,我先让你看看我的诚意,如何?”
不如何。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是没错,可被宫九塞到嘴边儿的,应全总觉得就算是糖,也是包着屎的那种。
不过这次他没再说的那么死,“行啊,你都这么说了,那咱走着看呗。”
应全是多疑,并不是怕了宫九,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总好过他背地里搞事,省了麻烦。
至于宫九到底想要做什么,左不过那么几个套路,应全老千层饼了,大家一起走着看呗。
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应全便少陪了。
也没叫人盯着宫九,反正以宫九的功夫他手下的人也盯不住,应全干脆地随便宫九在包厢里继续喝茶看景,他还急着回去接着看信呢。
之前没料到这次出来会有这么多波折,本来只打算出来个十天半个月的,如今已是翻了两倍有余。
应全与柴永焌幼年相伴,后来自然而然地发展出更深的关系,某种意义上可谓是相依为命,这种感情,普通的夫妻可比不了,到如今称得上老夫老妻了,不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隔了这么久不见也是思念的很。
应全早些日子往京里传了信告知柴永焌自己的行踪和到达下一个地点的大致时间,柴永焌便卡好了时间派人传了信来。
说是信,看厚度和日记也差不多了。
这些年应全在外奔波,聚少离多是常事,不是时时都方便传信,俩人便养成了习惯,遇到什么随手就记上一笔,像是人就在身边一样,叨咕叨咕,方便的时候便将积攒下来的东西一并送去,对方身边发生的大事小情历历在目,仿佛没有离开过一样。
其实比起应全,柴永焌操心的反而更多。
这些年还好了些,早年应全江湖经验尚且不足,武功也没有大成的时候,每次离开柴永焌心里都一直悬着,生怕哪一天应全会遇到个什么意外,伤了痛了还在其次,万一……那柴永焌觉得自己会疯。
太平王妃死了,好歹给太平王留下了一儿一女做念想,尤其儿子还那么不省心,越发让太平王连死都不敢。
可柴永焌和应全有什么?
他们就只有彼此而已。
读着厚厚的书信,看他家小皇帝的笔迹感知着他那时候的心情,说得肉麻一点儿,这种分隔天涯海角心也能贴在一块儿的感觉,大抵是应全在外头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慰藉了。
就实实在在体会到什么叫家书抵万金,别说万金了,十万金也不换哪。
柴永焌和应全之间没有什么需要避讳隐藏的东西,想起什么都会写一下,读完了,应全也就顺便能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朝中发生的事儿给补一下。
争权夺势从不停息,傅宗书一党倒下之后空出的大片战场又有新人开始上场搏杀。
满腔热血的愣头青都是这样从只会叽叽叫的雏鸟慢慢变成能互相叨得羽毛满天飞鸡血洒满地的斗鸡的。
只要这些人都在柴永焌画的圈儿里,不出格,不耽误事儿,那就随便他们怎么争,做皇帝的跟做老子的一样,只需要睁一眼闭一眼和个稀泥。
有庞太师那些老鸟压着,这些小家雀暂时还闹不出什么热闹来。
使唤老子干活儿,柴永焌也大方地照顾了人家儿子,调职的旨意下了,庞统已经孤独地踏上了赶赴边关的路程,眼见着光明坦途就在前方,略有见识的人都在暗暗嫉妒庞太师这父子俩身上的盛宠。
就是不知道大好算盘被临时打乱的庞统心里作何感想了。
柴永焌也是恶趣味满满,不仅在心里详细地给应全描述了一番他导演的好戏,还特意画了一张庞氏熊猫图随信附,好让应全不致错过这难得的一幕。
别说,他家小皇帝的画工真是不错,这黑眼圈画的真是传神。
应全一路看一路嘿嘿笑。
唉——
看着看着,应全叹了口气。
这就跟饿极了的时候捞到了一口吃的一样,非但填不饱肚子,反而会变得更饿了。
港城离京城并不远,快马一天一夜就到了。
奈何都离得这么近了,这个档口应全也抽不出空来跑上一趟,见他家小皇帝一面解解相思苦,只看信,越看越觉得百爪挠心。
仔仔细细地将厚厚的信看了一遍,贴身收好。
出门一问,宫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应全不在乎他人走不走,只在乎他给没给钱,好在宫九还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惹毛应全,钱还是如数给了的,还多给了不少赏钱,也算是个大方的好客人。
牛肉汤嘴上说的厉害,身体却很诚实,眼巴巴地等着盼着,一直到天色擦黑了,才把宫九盼回来。
心里一松,嘴上又不饶人。
“还以为九哥你会迷路到明天呢。”
宫九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宫九,任凭牛肉汤更在他身后作天作地也不理会,分不清是放纵还是无视。
牛肉汤自然只当这是宫九对她的纵容,美滋滋地想着果然那个讨厌的家伙走了,她九哥就恢复正常了,都是那个丑男人的错,下次见到,一定要找机会让那个人消失得彻底才好。
牛肉汤全忘了自己并不是应全的对手,或者说她记得,也并不在意,她对吴明的信心实在太足了,并不觉得有任何人能是吴明的对手,想让一个丑男人消失又何必她自己动手呢。
可惜,牛肉汤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个晚上。
隔天一大早,船上的补给已经弄好,宫九还没下令出发,而是一直站在甲板上,仿佛在等什么人。
牛肉汤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跑到宫九身边,跟着往城中眺望了一下,揪住宫九的衣袖,摇晃着撒娇,“九哥,都弄好了,该走啦。”
宫九不做声,自顾凭栏远眺。
牛肉汤一梗,心头火气,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九哥?九哥!该走了!”
“是该走了。”这次宫九出声了。
还不等牛肉汤高兴,就见远远地,一队人静默无声地出现在了港口码头。
此时天刚蒙蒙亮,码头上的人已经不少了,抗包装货的力工来来回回装船,急着赶路的大船上人声嘈杂,提担赶车来港口做吃食买卖的都开了张,熙熙攘攘得十分热闹。
这群人像是忽然出现的,身上都穿着灰扑扑的同一款式的衣裳,个个身材健壮,人数有几十个之多,列队而行,缄默无声地向周围释放着压力。
码头上的人不自觉地往旁边避让,给这些人空出一条路来。
领头的自然就是应全了,他又换回了之前在宫九身边时那副易容。
宫九都那么大方了,应全便也老实不客气,这次活儿大也多,干脆拉了人手来,方便做事,反正有宫九的顺风船可以搭。
眼睁睁地看着心里杀了无数次的丑男人堂而皇之地带了这么一队人上了船,宫九还默许他们的行动,牛肉汤忍不住了。
“九哥,他们是谁?”
宫九道:“我请来的人。”
牛肉汤疑惑了一瞬,九哥在外有自己的人手她是知道的,也是吴明乐见的。
宫九的实力越强,越懂得怎么御下,手里的东西越多,也就说明了宫九的野心越大。
这也是吴明刻意引导的结果,他的好徒弟给自己取了宫九这个化名的时候,吴明心中是十分得意的。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有本事的驯兽师,小兽从小就被他攥在了手心里,脖子上套了绳索,不管将来成长得多快,爪牙又有多锋利,也始终都会被他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成为他最好用的工具。
吴明自信于自己的手段和武功,不怕宫九的成长和野心,甚至喜闻乐见。
只不过,就像是他刻意在宫九身边放了牛肉汤,和宫九有意无意地纵容牛肉汤一样,都是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的博弈,只是作为棋子的牛肉汤全无此自知之明罢了。
她自认对宫九了如指掌,宫九手里有多少东西和什么人有来往她全都知道,但是这个丑男人是谁她一点儿都不清楚,九哥也不肯跟她说,不管她撒娇卖痴,还是尖叫发脾气,宫九都置之不理。
牛肉汤跳脚,顺风顺水惯了,她接受不了有一天宫九居然有了瞒着她的东西。
“九哥你告诉我啊,他是谁?那些都是什么人?你请他们来做什么?”
“当然是与我合作。”
“合作?有什么事是九哥你做不到需要跟人合作的?”牛肉汤追问。
“你不必管,回房去吧。”
此时应全已经带着他的人上了船,宫九转身,迎了过去。
牛肉汤不依不饶地跟着与宫九纠缠,“九哥,你跟我说清楚啊,我难道不比那个丑男人重要吗?我讨厌他,你换个人合作,把他赶走好不好?”
牛肉汤直觉只要那个人消失,她的九哥就会重新恢复正常了,这样脱离掌控的九哥她不喜欢。
然而宫九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一掌将牛肉汤打晕,随手一推,旁边自然有有眼色的人上来将人接住。
“送她回房,让她好好多睡些时候,守好她,没事别让她出来了。”
“是。”
往日里对牛肉汤唯唯诺诺的随从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宫九的吩咐,将人肩头一抗
送进了牛肉汤的舱房中,把人放在床上,然后冷酷地掰开她的下巴,塞了一颗药丸,按住牛肉汤的喉咙助她将药丸吞下去。
这一丸药足够让这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睡上几天了。
应全将这一幕看得清楚,也不避讳,跟宫九一拱手,道:“这次耳朵可以清净一下了。”
宫九看一眼应全身后显然训练有素的手下们,也笑道:“我也可以开开眼界了。”
商业互吹两句,宫九下令开船。
这次再无波折,一路往蝙蝠岛行去。
东海的海面上,最近一段时间可谓是热闹非凡。
非但是往常那些来来往往的商船,还多了不少从前可能从未出过海的人。
这些人各怀心思,目的地都是同一个,只不过每个人都不肯承认,哪怕是没有能力独自包一艘大船出海不得不和人拼船的也要戏精附体地演个戏,总之不肯承认自己要去哪里。
由此也可见,要去的目的地是个见不得光的地界,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海上的天气没有准头,可能连续十天半个月都是大晴天,也可能早上还晴空万里,一转眼就乌云低沉,霹雳带闪电地下起暴雨。
不过最可怕的还是遇上暴风雨。
好在暴风雨这种天气也不是时时会有,这东西不仅看季节,也看运气。
船行海上无事可做,牛肉汤被塞了药在房间里昏睡,船上如应全所说,变得十分清静,不管是宫九的手下还是应全带来的人都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
应全有余暇时就扯根钓竿海钓打发时间,偶尔还真能钓上条鱼打个牙祭,运气最好的一次甚至钓到一条百来斤重的大鱼,足足溜了大半个时辰,才连叉带网地搞上船,重量倒在其次,主要怕大鱼挣扎把鱼竿挣断。
也叫应全体会了一把捕鱼的乐趣,回去又有新鲜事可以跟他家小皇帝说。
这日依旧闲来无事,应全海钓,宫九拎了个棋盘来找他。
好几天了,应全的钓鱼瘾头早就过去了,宫九要下棋,他也没扫兴。
应全的棋艺是柴永焌手把手教出来,他上辈子顶多会下个象棋,还是小时候才玩儿过几回,根本谈不上棋艺。
到了柴永焌身边之后,无论是念书习字还是琴棋书画,柴永焌学了,都会教他,说他是柴永焌的入室弟子也无不可,偶尔咳咳的时候俩人也就此玩过点儿花样儿来着。
宫九要下的自然不是象棋,而是围棋。
这是个费脑子的游戏。
都说棋路见人心,应全见过不少上位者喜欢通过下棋来考验或者试探手下的套路,不过这种说法在他看来比较扯淡,就像以字识人一样,听着都挺传说的。
秦桧还写的一手好字呢,谁说下棋就不能演戏了。
宫九和应全谁都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都非常有自知之明,也知道对方都是什么货色。
就这样的两个人,偏偏下起棋来,那棋风棋路一个比一个人淡如菊,都跟隐士似的,半点儿没有烟火气。
打发时间罢了,谁还在这上头争什么输赢。
这天的运气显见不算太好,下到一半的时候海上就开始起风,不多时就有雨点落了下来。
俩人被手下伺候着转战到舱房里继续方才没下完的棋局。
应全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近处的还稍好些,远处的天空已经被乌云暗沉沉地遮了个严实,耳听得甲板上噼里啪啦地雨水砸落下来,风呼呼地从窗口灌进房中,夹杂着雨水,直往人脸上扑。
宫九站起来走到窗边,应全以为他要去关窗,孰料宫九伸出手去任雨水打湿衣袖,越发猛烈的海风将半湿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暴风雨要来了。”宫九回头看向应全,“你说会有多少人倒霉地跟我们一样赶上这场暴风雨?”
这话应全就不爱听,什么叫倒霉,说这话也不嫌晦气。
“你对自己的船好歹也有点儿信心,别人遇上兴许是倒霉,我们遇上,这叫有底气。”
应全出海的机会少,他是不怎么懂船,但是他带来的手下有懂行的,第一天看到宫九的大船就私底下跟应全说了,这艘大船结实得很,虽然跟他们重金打造出来的那些大船在行驶速度和海战能力上没得比,但仅论抗风雨能力是不差什么的,甚至因为不用考虑量产,不惜成本,坚固耐用的程度上还更胜一筹。
宫九难得被应全说句好听的,哪怕夸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船,也是颇有几分得意地笑了笑。
他们俩都没说空话。
宫九说完不久,雨势就大了起来,狂风大作,暴雨席卷,大风掀起大浪,庞大的船只在巨浪中也只能随波逐流,颠簸摇晃。
甲板上已经无法站人,下盘功夫再好的水手没有凭依也站不住。
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板从外侧封了起来,雨水被风卷着敲击在木板上,声音像是无数的大小皮鼓被敲击出急促的鼓点。
这时候应全也只能庆幸幸好自己不晕船。
这比什么海盗船激流勇进的都来的刺激多了,闭上眼睛,有那么一刻,应全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了某大片里大船沉默的场景。
然后回过神来赶紧呸呸呸地吐了几口去晦气。
暴风雨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应全开始还嫌有些吵,习惯之后也就那样了,甚至还就着摇摇晃晃的节奏睡了很长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风停雨住,走上甲板一看,天空跟水洗过一样,海面如镜,暴风雨就像是场噩梦一样只留下了些许心理阴影就没什么踪迹了。
主要也是宫九船上的水手够勤快,不仅加固的木板都麻利地卸掉了,甲板上更是打理得干干净净,连点儿潮乎气儿都没留下。
深呼吸一口,空气湿湿咸咸的,啧,又觉得身上能下盐粒子了,正想着要不要奢侈一把叫人烧热水来泡个澡,忽然瞄到了海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漂着往大船靠近。
眯起眼睛细看一下,貌似是人,再仔细看看,的确是人,两个趴在木板上漂着的人,就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管他的,应全吩咐人先捞起来看看。
这一捞可倒好,捞了两个熟面孔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哪儿有麻烦哪儿有他的陆小凤,和他的好朋友花满楼。
身上衣服都跟泡发的梅干菜似的,头发也糊在脸上,露出的皮肤都被海水腌得够呛,瞅着就像是俩水漂子,好在都还有气。
也是,怎么说也是主角命呢,哪那么容易死。
不过陆小凤就算了,惹麻烦就是他的命,被朋友坑或者坑朋友也是基本操作,不过怎么这次坑到的是花满楼呢?
这个时间,花满楼不应该正投身于他深思熟虑给选出来的慈善事业,发光发热呢吗?怎么居然还有时间和经历出来跟陆小凤胡混?
应全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也暂时没法问,只能等人醒过来再说。
怎么说也是宫九的船,弄了俩大活人上来是该跟主人家打个招呼。
应全也不怕宫九再把人给扔下去,宫九也的确没这么做,很大方地给房给药给人手。
给房就行了,其他的就不用了。
应全心明镜一样宫九肯定会对他表现出在乎的人充满好奇,也随便他。
陆小凤还在其次,反正他命硬,花满楼可不能死这儿,他的事业还等着他呢。
宫九的船上当然也配了大夫,多是给船上的水手侍卫疗伤治病的,宫九自己很少用,能被宫九看上眼的大夫医术肯定是不错的,望闻切一套下来,确认陆小凤和花满楼只是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脱力脱水,两人内力深厚,并没有大碍,醒来后好好补养一下,吃几剂药预防一下风寒什么的就行。
应全自己诊脉也是这么个结果,使人给俩人换了衣服,灌了些淡盐糖水下去,便任由他们睡着恢复。
随便猜猜也能想到定是这两人出海的船不牢靠,遇到暴风雨撑不住沉了,两人才沦落到靠木板求生的境地,也不知是飘了多久才累成这样,一直睡到第二天都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方便照顾,陆小凤和花满楼被排排放躺在一张床上,应全闲着无事来探望了几回人都没醒,试了试脉搏,觉得也差不多该醒了,恶趣味一起,就坐到离床不远的桌旁,叫人送了个小炉子来,用小炉子煮水温酒,自斟自饮好不快活。
酒水温热,美酒的味道溢满整间舱房。
就见陆小凤先是动了动鼻子,接着皱起了眉头,手指也跟着抽动,还吧嗒嘴,像是做梦喝酒呢。
应全拈起小酒杯,端着半杯热酒靠近陆小凤,在他鼻端晃了晃。
陆小凤就像是闭着眼睛找奶吃的小奶狗一样,脸跟着酒杯转。
应全憋笑憋得肩头耸动,手上的酒杯一晃,洒出几滴正好落到陆小凤的小胡子里。
陆小凤睡梦里就伸出舌头舔啊舔的也舔不到,倒把小胡子靠下的部分舔得直打绺。
噗嘿嘿嘿嘿——
应全这回憋不住笑了,防止酒杯里的酒洒陆小凤一脸,便好心地拿开想要放回桌上,孰料他刚转身,就听身后呼地一声,陆小凤闭着眼睛就坐起来了,应全都听见他身上骨头喀啦咯啦的声音了。
这一看就是起猛了,果然,哐地一声陆小凤又砸回了床上,这回可把人给砸醒了。
“疼——酒——疼——”
这可真是药酒不要命啊,这年头也没啥席梦思床垫,都是硬板床,摔得这下应全看着都疼,就这还不忘找酒呢,有天陆小凤要是死了肯定是喝死的没跑了。
疼疼疼疼疼——
陆小凤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腌菜的大缸里被腌了一整年似的,全身的骨头都软脆了,皮子也紧巴巴的,全身上下都在疼,唯独鼻子和舌头很幸福,没感觉错的话,他砸么到了二十年以上的好黄酒,又醇又香,嘶——
口水都出来了。
馋归馋,陆小凤到底是陆小凤,顶着满屋子的美酒香气也没忘记自家老朋友,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儿还是确定老朋友好不好。
应全的安排就很贴心了,花满楼就在旁边,一回头就能看见。
确认了花满楼的安全之后,陆小凤才分出心神来打量周围的环境。
有摇晃感,应该是船上的舱房,卧房不算大,但布置精致舒服,还有宽大的窗子,毫不逼仄。
他们这是被什么豪富人家的船给捞起来了吗?
不对,他方才分明尝到了酒味儿,酒呢?
不对,应该是哪来的酒?
陆小凤艰难地抬起手摸了一把小胡子,湿哒哒黏糊糊的,怎么感觉都不像是酒,不过确实是闻得到酒的味道。
这动作实在是搞笑,应全从刚才就一直在憋笑,这会儿干脆也不忍了,直接笑了出来。
笑声惊得陆小凤手指一抖,若非无力,当时就能薅下一绺小胡子。
房里居然还有人?!
循着声音转脸一看,便看到了拎着个酒壶晃悠的应全。
陆小凤心中顿时一提,这人站的位置虽偏也不是什么死角,他方才竟然完全没有发现,甚至连他一向最得意的直觉都没有示警,好像那个位置就只是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似的死物一样。
何等惊人。
“可是阁下救了我二人?”陆小凤撑坐起来,沙哑着嗓子开口,借机着意打量应全。
眼中只见那拎着酒壶的人干干瘦瘦,留着胡子,看面相年岁已过不惑,貌不惊人,唯独一双黑白分明亮的有些过分的眼睛能显出这人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样寻常。
“还是二位福运大,那样大的风浪,二位竟毫发无损,在下也不过是适逢其会,顺天意而为之。”
陆小凤再次确定了这是个厉害人物,听听这话,说的多厉害,救命之恩还不居功,话又说得这么谦逊好听,谁听了不高兴啊?
反正陆小凤是很高兴的,大难不死,更万幸义气陪他出海的花满楼也没事,非常值得大醉一场来庆祝了。
暂时没感觉到危险,一放松,陆小凤的眼神不自觉地就盯上了人家的好酒。
不过这个德行了,就别想着喝酒了。
应全不理会陆小凤眼中的渴望,道:“厨下一直备着白粥,刚醒来,先喝点儿热的暖暖肠胃,才好吃药,客人先休息,在下去命人送粥来。”
说完便笑一笑,粘着陆小凤依依不舍的目光,干脆利索地收拾好酒杯酒壶小炉子出去了。
确认好房中真的是再没有外人了,陆小凤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回身去试花满楼的脉象,确认无碍,妨碍长出了一口气,躺了回去。
口中喃喃道:“老天保佑啊——”
也是寸劲儿,话音方落,花满楼也有了动静,手指抽动了几下,醒了过来。
“陆小凤?”
“我在!”陆小凤赶紧回应。
花满楼的嗓子也是沙哑到不行,说话时感觉嘴唇刺痛,又闻到药味儿,嘴唇上的小裂口都是被好好上过药的,“我们这是被救了吗?”
陆小凤低声道:“是,我也才醒来,闻这酒味儿就知道,我们这是遇到有钱的好心人了。”
花满楼笑了几声,嗓子干痛地咳了起来。
陆小凤忙往桌上看有没有水可以让他润润喉咙,却没发现有茶壶。
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继而门被推开,应全带人端了粥回来了。
“两位都醒了?太好了,正好来喝点儿粥润润。”
作者有话要说: 万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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