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
米粥被熬出了米油, 热热甜甜的，小小一口下去，从食道一路滑落到胃里。
陆花二人这时才感觉到内里已是何等的干渴。
二人都是懂得养生的, 此时也不敢任着性子痛快猛灌，小口小口地把一碗粥喝了，即便胃里依旧不满足也停住不敢多用了。
陆小凤一抹嘴, 叹道：“没想到我这辈子有一天居然也会觉得白米粥比酒更香了。”
花满楼莞尔。
应全捋捋下巴上的假胡子，笑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饿得慌, 这世上只有不吃饭饿死的, 便是老酒鬼也没有不喝酒便渴死了的。”
陆小凤笑道：“别人我是不知道, 换了我若一辈子都不能喝酒，那确实是要渴死的。”
眼睛不住地往应全身上盯，水汪汪地充满了暗示。
他的酒鬼鼻子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就算鼻子出错了, 舌头也绝对错不了, 他肯定自己是绝对尝到了难得一见的美酒, 可惜就那么几滴，还浪费得都沾到了胡子上。
虽然这事儿感觉上就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不过美酒当前, 陆小凤可以暂时让自己的脑袋糊一点儿。
花满楼不知就里, 只觉得老友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摇摇头笑笑，自顾喝粥，并不理他。
陆小凤要是没那两撇小胡子，一准儿没那么些桃花运, 只看眼睛，比十几岁的小少年也差不哪去，明亮干净，圆溜溜的，跟只讨食吃的小猫儿一样，别说女人见了扛不住，就是男人见了多半也会心软一软的。
奈何陆小凤遇到的是应全这个铁石心肠的，他不往死里压榨人就不错了，哪里会那么大方地白给陆小凤好酒喝。
捋捋胡子，跟看顽皮小子似的叹口气，“俗话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少侠别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老了是要受罪的，两位少侠才遭了这么大的罪，还是好生喝上几天粥才是保养之道。”
吃完粥还有药，保证喝完之后再也想不起来酒是什么味道的好药。
应全总算明白为什么平平都是人生赢家的设定，陆小凤为什么就总能把自己搞的灰头土脸的，这人看着就是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恶整一番的冲动。
不是被“朋友”坑，就是在坑朋友。
所以明明他绕了一圈特意引开的花满楼到底为什么被这只落汤鸡给拉来一起泡水的？
唉——
没讨到酒喝，陆小凤失落了一瞬，眨眼间就又精神起来，正色看着应全，道：“还没向您道谢，在下陆小凤，这位是我好兄弟花满楼，多谢您救了我二人。”
说罢与花满楼二人一起向应全拱手正经做了个深揖。
“使不得使不得——”应全赶紧拦着，“大海茫茫，能遇到就是缘分，哪里能见死不救。”
陆小凤道：“还是要多谢您援手，不知老哥怎么称呼？”
应全道：“在下姓赵，单名一个永字，两位叫我老赵就行。”
随便弄的一张脸，左右宫九也知道他底细，身份来历省事干脆没编，临时划拉了百家姓第一位，再从他家小皇帝名字里摘出一个来凑了个名字，听着倒也是那么回事儿。
这世界的人几乎不讲究什么上下避讳，永字也常见，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未生疑。
陆小凤道：“那我就不客气叫您一声赵老哥了，敢问老哥这船是要往哪里去啊？”
“这个……”应全故作迟疑了一下，方道：“实话与二位说，这船也不是在下的，船主另有他人，在下也是借了交情搭船同行，这……不如请二位告知与往何处，看看是否同路？”
陆小凤与花满楼各自沉吟，应全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他们自然听得出来这里头有不方便说的事儿。
陆小凤便道：“我二人其实是有要紧的事要出海，不料半路遇上暴风雨，船被打翻了，幸而有老哥救了我们，劳烦老哥能不能给船主带个话，不提顺不顺路的事，我们也该拜谢一下船主人。”
应全其实不太想让这两边儿见什么面，总觉得容易横插出一杠子来，说不准会打乱他的计划，主要是陆小凤这人的运气实在是有些不好说，他可没忘上次极乐楼的时候本来盘算得好好的事儿，偏被陆小凤狗屎运地赶上了节骨眼儿，结果计划中的人才没划拉到，只捞到个宫九回去。
这回的事儿牵扯更多，他半点儿不想被陆小凤再打乱一回计划。
只是人都捞到船上了，宫九那里只要有兴趣就绕他不过去，而宫九显然不会放过两个应全亲手捞上来还亲手照顾的人不好奇。
脑子转了一圈，应全面上只做出一副正中下怀的表情，松口气道：“这好说，不过二位才醒，这些都不急在一时，还是先好生再养养，二位昏迷时不方便，稍后在下让人送水来，洗漱一番，也好松快松快。”
这却是真体贴了。
海水里捞出来的，衣裳换过，澡可没洗过，头发里抖一抖，说不定能都抖出二两盐粒子来，这么一副狼狈样，也的确不适合见生人。
且二人如今方才醒来，身体都只是勉强能动，贸然行动，万一有个万一呢，应对起来都没力，索性应全给出了台阶，就顺势应了下来。
热水送来的也快，应全也没说给他们分个房，只让人送了两个大木桶来，一人一个，兑了热水，中间支了屏风，俩人正好可以一边泡澡一边说话。
也是泡进热水里才觉出舒坦来。
“呼——”陆小凤长出一口气，热水略烫，激得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凉风，水里还放了药包，驱寒防病都有了，“我们这次可真是命大啊。”
花满楼点点头，道：“不止命大，还很幸运。”
陆小凤深有同感地点头。
虽则他们不怎么会在海面上判断什么方向，可不到一晚上的功夫，就是顺水漂也漂不出多远，不至于与他们原本的方向南辕北辙，同一条航线上的船，目的地还含糊不清不好说的，说不得跟他们要去的就是同一个地方。
原本遇到风浪落水时以为小命不保，这一下不只是遇难成祥，甚至还无心插柳了。
“你说，这船上的人能是什么来路？”陆小凤好奇心起。
花满楼摇头道：“猜不到，不过主家起码家底丰厚，我听救我们的那位赵老哥行动间气息控制妙到毫巅，想必并非寻常人。”
能让花满楼这样出身豪富之家的赞一句家底丰厚可不容易，别的不说，就说给他们准备的这些沐浴用品就都颇为不凡，尤其是那一套沐浴养容的香胰和香膏，都是只有京城宜人居才有的上等货色。
花满楼自己不怎么讲究这些，但是他家中嫂嫂们都是宜人居的忠实主顾，自打用过了宜人居出的各色养颜膏和妆粉，便立刻连自家的买卖都不愿意光顾了，一年四季四时八节，但凡宜人居出了什么新品，不远千里也必要弄到手来试试看的。
宜人居出的各色货品也的确都很不凡，花满楼是看不到颜色，只试其质地、闻其味道就知道人家贵也算贵得有道理。
虽然贵得在普通人家看来实在是离谱了些，小小一盒养颜膏，也就小孩巴掌大，一指来厚的一盒，按级别不同，最高的甚至叫价千两，他再不会记错的。
不过是萍水相逢，就肯用这么高级的东西来待客，没有丰厚的家底又哪里有人舍得这么大方？
陆小凤红颜知己多，少不得要买些礼物来讨佳人欢欣，他的银子来的快，多半都是在赌场里赚的，不过来得快去的也快，赚到之后流水似的花出去也都是常事，即便如此，每每要去宜人居里买上一盒养颜膏或者什么唇红套装的时候也都忍不住要肉疼。
作为一个直男，他只能看出宜人居那些妆粉的盒子精致得要命，以他的眼力也很难分辨出那些名字听着一个比一个文雅的这个腮红那个唇红的颜色到底有什么区别，偏那些姑娘们个个说起来头头是道，听得他头昏脑涨还要被嘲讽一番，想要印象不深刻都难。
对花满楼的判断恨不能举起双脚赞同。
大方，给两个大男人都这么舍得，实在是太大方了。
他却不知道，宜人居的镇店之宝最初本来就是为了给一个男人保养皮肤才出现的，更不知道那男人还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管怎么说，能活下来实在太好了！”
不然他一个浪子死了也就死了，还拖累了花满楼跟他一起，真是死了都没法瞑目。
好兄弟这么多年，陆小凤再口花花，到了花满楼面前也说不出肉麻话，花满楼听得出陆小凤话里的后怕，却不认同，这事儿要说，也是他带累了陆小凤，然此地也不是能细细分说的地方，便只道：“希望船上能多些人跟我们一样命大吧。”
本来出海时他们是可以包下一艘船的，谁知正好遇到一群也要出海的人，见到那么些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都扎堆要出海，陆小凤好奇心起，便去打探了一番，谁知竟发现他们的目的地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便想着干脆同行，说不定能有些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结果合伙包下的船只是看着花团锦簇，遇到暴风雨竟扛不过几个时辰。
那样恐怖的天气里落海，运气好的只怕不多，又有几个人能有他们的本事能在水中撑得住那么久呢？
船上其他人他们并不熟识，陆小凤知道花满楼素来心软，怕他多想，便道：“说不定呢？这个时候应该有不少人扎堆往那个地方去才是，遇到船的机会还是挺大的。”
只不过遇到是一回事，会不会得救，甚至会不会反而更倒霉，那就都是未知数了。
花满楼只是赤子之心，又不是真的无知稚子，自然知道陆小凤是好意安慰他，摇头叹道：“但愿吧。”
“我洗的差不多了，你头发长不方便，我来帮你洗头吧。”陆小凤玩笑着岔开话头。
花满楼也不扫他兴，笑道：“那我就乐得享受一回了。”
陆小凤便兴奋地从木桶里跳出来，拿布巾往身上一胡噜，再随手把头发包了，便颠颠儿地往屏风那头跑过去。
花满楼是精细养大的大家公子，皮肤细白，连个疤都没有，完全不像陆小凤这样风吹日晒雨淋的糙汉，乌发披散在肩头，从后头看过去，竟比好些精心保养出的佳人还要来的养眼。
陆小凤口花花地逗了花满楼几句，大家都是穿开裆裤遛鸟时就认识了，反倒没什么感觉了。
从房外听来就是两个大龄儿童在作妖打水仗，实则陆小凤和花满楼借机在对方手上以指代笔已经交谈了几个来回。
他们不得不谨慎些，陆小凤素来对花满楼的耳朵信心十足，可问了之后才知道，那时不仅自己没发现房中的“赵永”，便是花满楼也是同样没有察觉到的。
他们也没谨慎错，应全这个脸皮厚实的的确是打算听个壁脚来着，可惜这俩心眼儿不少，他没啥收获，应全决定让手下人熬药的时候多放一把黄连……算了，只给陆小凤添一把黄连吧。
陆小凤忽觉背后一凉，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花满楼道：“你先把头发弄干，小心害了风寒。”
陆小凤难得听劝，去鼓捣自己的头发，不过这喷嚏来得莫名其妙，他直觉不太像是着凉，反倒像是有什么人在算计他似的。
揉了揉鼻子，陆小凤玩笑地跟花满楼说了，花满楼听了就一皱眉头，也起身不泡了。
陆小凤信任花满楼的鼻子耳朵，花满楼对陆小凤的直觉，说白了就是感知麻烦的能力也是很信任的。
眼下他们的处境不明，先考虑最坏的结果也是应该的。
陆小凤难得见花满楼这么严肃的神情，暗悔自己失言，只能插科打诨试图劝花满楼放松些。
他们这趟出海，还真跟应全所想的不同，并不是陆小凤坑了花满楼，反而是花满楼主动找了陆小凤帮忙。
事情还要从引得史天王手下的海匪与倭寇大打出手去抢夺的那批财物说起。
应全料得不错，那批财物的来历正是镇远将军本应送上京里的贡品。
他年年行此事，贡品又一年丰厚似一年，早被贪心胆大的恶徒盯在眼里。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防得再严密，还是有疏漏的时候。
镇远将军久等不得消息，派人去查，才知道贡品被劫，护送贡品的兵士无一生还，当即又惊又怒。
这事儿显见是江湖里那些无法无天的狂徒所谓，他一个镇守边疆的将军，便是有人有权也不方便大肆张扬，为了赶在朝廷之前把事情搞清楚，把贡品追回来，镇远将军便想到了跟当年先皇一样的主意——找江湖人去解决江湖人。
镇远将军善交际，人面广，在自个儿的人脉里一划拉，轻松找出了一个好人选，正是他的同袍威武将军。
两人辖地相去不远，交情也颇为不错，四时八节礼物往来不断，这忙威武将军还是会给面子帮一帮的。
提起这位威武将军，可能名声不显，不过提起他的岳家就很有名了，岳母便是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
金太夫人的名气可就太大了，她可谓是江湖上最有影响力的女人之一，不只江湖人，就是普通百姓不知道她的人也不多。
金太夫人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二十八个外孙。
多子多福不说，最难得是小辈们被教养得个个成才。
江湖中有做到帮主的，有做到掌门的，也有投身公门做了捕头，如今就在六扇门任职的，更有弃武修文，如今在朝中已经做到一部侍郎的高官，不要说还有威武将军这个手里握有实权的带兵将军。
说出去谁不羡慕金太夫人的好福气呢？
这事儿求拖到头上，威武将军自己当然不好出手去办，不过镇远将军本来也就是请他给搭个线而已。
金太夫人在江湖中地位极高，若能说动她帮忙，这事儿解决起来就容易了。
都是大户人家，江南花家和万福万寿园的关系颇为不错，金太夫人尤其爱惜花满楼，这些年不止花家始终都没放弃他的眼睛，金太夫人也经常送些好药材或者介绍名医，全当自家小辈一般操心。
恰巧花满楼的好友便是陆小凤，江湖后起之秀风投最劲的他肯定要算一个，年纪轻轻便已办了不少大事，有“侠探”美名。
镇远将军要查，还不敢大张旗鼓，金太夫人第一就想起了陆小凤。
她自家小辈人多势众，出手声势太过，请陆小凤帮忙，就再妥当不过了。
难得金太夫人有求，花满楼自然不会不应。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陆小凤没事儿坑朋友，花满楼没事儿也会坑一把陆小凤，虽然就算不耍这花腔，花满楼的请托，陆小凤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花满楼最近在忙正事儿陆小凤是知道的，甚至乐见其成。
往日里每次见面他这老友也都是心情愉快地在小楼里养花弄草，只是陆小凤总担心花满楼继续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要出家，自打花满楼牵头开始跟一群半大小子忙活起扶贫旧苦的生意来，那精气神儿眼见就不一样了。
这节骨眼儿上，陆小凤是不愿意耽误他般正经事儿的，这种事他自己跑一趟就是了。
不过花满楼显然觉得没有把朋友坑进去，自己甩手不管的道理，便匆匆将手头的事儿暂时托付给了自家哥哥，跟着陆小凤一起出海了。
这事儿应全手底下那些小子们是穿了信报上去了的，只是中间一级级传递耽误了时间，到了应全出海时，消息尚未传到他手上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