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84
以貌取人之所以被单拉出来作为一个需要避免的行为, 就是因为人类这种动物绝大多数都是看脸的。
焦林的确已经老了，但他的骨相依旧是好看的，年轻时候的焦林一定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他还曾经是个剑客, 也许剑法曾经也非常不错。
想象一下，一个剑法出众又十分英俊的剑客，一定曾经有过精彩的时光, 享受过艳羡的目光，也一定不缺红颜的爱慕。
那样美好的时光，就像是一场幻梦，让人不想醒来, 无法面对自己已经青春不再, 连赖以生存的剑法都失去了的残酷现实。
无论他曾经是多么了不得的剑客, 一旦连剑都拿不稳，对包容却冷酷的江湖来说也不会比一条瘸腿的老狗更好一点。
此刻的焦林正像是一条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的老狗，崩溃, 疯狂的警惕一切要将他撕碎吞噬掉的危险, 恐惧, 却又无力反抗。
不过是短短的一度交手, 一个虽然遮掩不住落魄却还能勉强撑出一个体面的中年人就被打碎了假面，折断了脊梁, 变成一条垂死的病犬。
这对比有多鲜明, 就显得这个人有多可悲又可怜。
但这世上的人和事从来都是如此, 江湖与朝堂, 豪商与富户，甚至寻常百姓家，谁也逃不出这个套路。
所以才有了道德，有了规矩, 有了律法。
否则人与野兽本也没有差别。
同样看到了这一幕，应全思维发散，想到的是果然这江湖还是要好好约束起来才行。
楚留香则只是对焦林这个人动了恻隐之心。
他本来就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不然也不会做个劫富济贫的“盗帅”嘛。
见楚留香站起身，朝欲退不敢退的焦林走去，哥俩好地搂住了焦林的肩膀，应全和林平之这对师徒的反应非常默契，同时无声地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这里的卤菜不错，酒却太酸了些，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喝酒？”
楚留香的话说的自然而体贴，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只是萍水相逢颇为相投的陌生人，搭着焦林的肩带着人往巷子外走。
他倒也没忘记自己是有伴的，一面走一面还微微侧脸往后看了看。
面摊上蓄势待发的几人连那个带着幕篱的女人是什么时候起身的都没有发觉，就在楚留香的身侧发现了“她”身影，同来时一样，两个人的脚步声完全重叠。
在焦林凌乱的脚步声中，两双木屐踩在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上，一声一声不紧不慢，每一声都让听到的人心头一紧。
青衣人蜡黄的脸色更加衰败了，几个来“面试”的杀手都握住了自己吃饭的家伙，但最先有动作的却是面摊“老板”。
眼瞅着一行三人就要走出巷口，“老板”身体一动就要追上去。
“不许追！不然就死！”
“老板”压低了声音：“不能放焦林走，他敢来这里就是知道了什么，不能让他有机会泄露出去，这关系到大事，我们不能冒险。”
“老板娘”没有反驳，只示意“老板”去看方才那对男女坐过的方桌。
“老板”的目光触及到桌面的时候脸色登时大变。
桌边依旧坐在那里的青衣人也随着看了一眼，只一眼，他的脸色就颓败到几乎像个死人，跟方才被一招击败的焦林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这伙人演技是没什么演技，道具还是整得挺逼真。
一个路边小摊的桌子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桌子，随便的木头拼凑成小桌，木板薄而陈旧，这种桌子哪怕叠上四个，在场的随便哪个人都能随便一巴掌一起拍碎了。
但他们中的哪一个人也做不到把一个粗瓷的小酒盅完完整整地镶嵌到桌板里而不伤桌板分毫，尤其那个“女人”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半个人发觉到“她”的举动。
这也就意味着，那个“女人”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干掉他们所有人，而他们可能直到被杀死都还没反应过来。
不管是示威还是警告，这一手的效果都太好了。
可惜露了这一手的林平之没法看到那些人的反应。
这招很显然是跟应全学的，据说用在起范儿装x提升逼格上头特别有效，林平之年幼无知的时候深以为然，私底下练习了很久，可惜练成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这还是头一次拿出来使呢，看不到效果真是相当遗憾。
不过没关系，他没看到，他师父可是看得很清楚呢。
噗——
应全要不是练过的，这会儿已经笑得满地滚，把人家屋顶的瓦片都滚下来了。
对对对，镶酒盅飞筷子，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彰显实力的首选，他当年的确顺嘴这么忽悠过当时还非常好骗的小徒弟来着，没想到这小子嘴上不说，私底下来真的记住了。
应全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到现场呢……噗——
被楚留香林平之和焦林几人这么一搅和，面摊上的人再没心思继续。
之前还极有自信的几个“应聘者”沉默地四散离去。
“老板娘”心不在焉地任由他们离开，对一度非常看重的人选也不再有兴趣。
有比较才有鉴别，这些来“吃面”的捆在一起也比不上的人，偏偏不是来“吃面”的。
“老板娘”认出了楚留香，但她不知道跟楚留香同行的“女人”是谁，又怎么会跟他默契的全然像一个影子。
楚留香的浪子之名江湖皆知，他有三个红颜知己也不是什么秘密，“老板娘”也有所耳闻，深知那“女子”绝对不是其中任何一个，“她”的武功太高了，高得本不应这样默默无闻。
尽管如此，因为林平之扮了女装，而楚留香的名声又是那样，有个把女人对他死心塌地到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影子似乎也不是件不能理解的事儿，没看他一年到头江湖飘，家里的大船上还有三个好妹妹一直等他吗。
托楚留香这堪称男性公敌的名声，“老板娘”心中虽游移不定，对林平之扮演的“女人”身份却并未十分起疑，完全不怀疑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比起成就大事的可能，这点怀疑并不足以压下“老板娘”的心动。
最妙的地方就在于那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武功十分高强的“女人”。
“老板娘”的心砰砰跳起来，如果她能想办法说服“她”做替身的话……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无法再消除。
应全听不到“老板娘”的心理活动，却完全能看出她的动摇。
看来小徒弟的女装没白穿，这鱼快要咬钩了。
说来也是巧合，应全并不知道林平之会出现，更料不到他会穿着女装跟楚留香一起出现，明显是在合作状态中。
他一直以为以自家小徒弟的ptsd，对一切跟强盗贼偷沾边儿的人都恨屋及乌，想看到他主动跟楚留香一起出现，只怕是要等到小徒弟主动请缨去抓楚留香蹲大牢了。
这也算吃一堑长一智？
切入点抓的倒挺准。
应全对事情的现状也颇为玩味，朝廷要嫁公主给“史天王”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沿海一带的百姓苦海盗倭寇久矣，如果嫁一个公主就能让那些海盗老实下来，不再时时上岸劫掠的话，他们只会感到庆幸。
那些不明就里的江湖人也多半都是这种想法，奉命护送“公主”出嫁的那些人就更是如此。
应全本也没指望那些人能想点儿更高层次的东西出来，那难为他们的脑子。
实话就是他压根儿看不起九成九的江湖人，包括那些成名已久的所谓江湖大佬。
所以当他收到消息，有人在暗中募集杀手，悬了高昂的赏金，要做他们去刺杀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时，应全便好奇地来看个究竟了。
这位所谓的老板娘当然不是个单纯的老板娘，她的哥哥正是杜先生得用的大管家。
应全一度还以为杜先生这是改了主意，现在看来，这反而更像是一场仓促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个人行动。
应全没有去追楚留香他们，返身回到了据点。
淅淅沥沥的夜雨依旧下个不停，寒气嗖嗖地往人的骨头缝里窜。
叫手下送了热水来，应全扎实地泡了个热水澡驱寒气。
披散着头发换上干爽的衣服，送姜汤来的手下报说有人来送一封信。
信？
是他家小皇帝的回复到了吗？为什么不直接来见他？
“送信的人是谁？”应全停下擦拭头发的手，问道。
“是顾大人。”
顾惜朝？
居然把顾惜朝派来了？
“人在哪里？”
“就在外面候着。”
“请他进来。”
“是。”
这可是难得了，庞统没掀桌吗？
应全干脆运起内力将头发蒸干，刚草草挽起来，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走了进来，拿下斗笠，正是风尘仆仆仍不减容色的顾惜朝。
顾惜朝就是顾惜朝，一个能在袖子里藏五把斧头的狼灭，手一翻，一封信就不知道从哪里被拿了出来。
“陛下的密信。”
应全也顾不上寒暄客套，接过信便拆开开始看。
看着看着，眉目间这阵子积累下来的郁愤之气便散开了，一股子得意染上了眉梢。
啧啧啧，到底是他家小皇帝，脑子转的就是快，抬眼去看顾惜朝，眼神落在那双手上，怎么看都觉得是搂钱的耙子。
“一路辛苦了，饿吗，我让人给你弄点儿热乎的吃，蹄花汤怎么样？还是想喝点儿酒？天冷喝点儿温酒去去寒也不错，这里的厨子做的凤爪味道一流，正适合下酒。”
以形补形，多吃点儿补补，到时候好捞个全面。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