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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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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上元节, 正旦之后第一个大节,也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个节日。

    从年前冬至前后起,城中最热闹的几条大街上便次第搭起高棚, 都由各处最有名望财力的大户兴建,最矮的也要有三层。

    以彩绢和各色灯笼装饰,有炫耀斗富的, 甚至会往棚楼上装饰金银器物乃至温室里精心培育出的娇艳花朵,富丽奢华到不可逼视。

    楼上有请戏班唱折子戏的,有请百戏班子耍杂耍的,更有大手笔地请了当红的名伎出来登台献艺的。

    哪里的楼下围观的人多, 便显得哪家更有排面, 博个新年运势更强的好兆头。

    只是再怎么互不相让, 都挖空心思地出风头博眼球,好把别家踩下去,谁也都不敢说自家的棚子独占鳌头。

    能独占鳌头的只有皇帝老爷家的楼。

    正阳门外御街上, 最好的地段, 最显眼的高棚, 永远都是属于皇帝的。

    上头表演的伶人百戏都是皇家的班子, 只有教坊司最出色的才有资格在此时为皇帝和百姓登台献艺。

    换言之,能在上元节皇帝老爷的楼台上表演的, 新一年肯定会大红大紫。

    只有实在没机会的, 才会退而求其次地去寻别的机会扬名。

    上元节前后三天, 御街解禁。

    御街两侧, 有百姓临时来摆摊卖吃食的,也有做其他小买卖的,各家各户都设了灯棚,关扑猜谜皆可, 赢了便可以挑走一盏灯。

    除了皇帝老爷的高棚,也有其他刻意落后些,搭得矮了一截的高棚们,不敢与皇家楼台比肩,宁肯受限往小处使劲儿,也要在御街上搭台。

    更有无数自负技艺的伶人百戏汇聚到这里表演。

    什么唱歌的跳舞的,弹琴的敲鼓的,吞剑的吐火的,爬竹竿的走钢索的,变戏法的耍猴的,演傀儡戏的演口技的……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看不到的。

    好多还是打外地特意进京的,拼命也要在上元节挤到御街上占据一席之地。

    这些全因为每年上元节当夜,皇帝会仪銮起驾,戌时一刻从正阳门出宫,经御街笔直向东,横穿半个都城,到内城东门止。

    皇帝携亲信重臣登城门,百姓免跪,与民同乐,共赏这如昼灯市,欢声笑语,火树银花不夜天。

    也就是说,在御街上表演是有机会被皇帝老爷看到的,尤其是在御街靠近内城东门的那一段上表演,大概就相当于上了春晚的黄金时段了。

    亥时末的时候銮驾回宫,经过皇家棚楼的时候要是皇帝兴致好,很有可能会停下欣赏,这都是有过前例的。

    故而这也是表演最精彩的时候,节目年年推陈出新,必要能引得皇帝驻足。

    总之,上元节这一天,是一年中百姓们离九重宫阙内的皇帝最近的一次,虽说中间也要隔着护卫皇帝的重重仪仗侍卫禁军们,眼神儿一般的也只能远远地看个模糊的影子,那也是看着了啊。

    真龙天子呢,看一眼就是蹭福气啊!

    “你说,就前朝的那些个破烂规矩明明都给改的差不多了,为什么这个最麻烦的反而还当宝给留下了?这不找事儿吗?”

    应全转悠着给柴永焌披披挂挂,伺候他穿上全套礼服。

    这龙袍和龙袍也不一样,还与民同乐呢,就这种板正的跟上夹板似的,沉的跟珠宝架子似的礼服,还是冬礼服,从头到脚加起来几十斤的分量,穿上还能乐出来才怪。

    离出宫的时间不远了,屋里忙忙活活的都是人,却没半个对应全这大逆不道的抱怨做出任何反应,都跟聋子似的。

    柴永焌两臂平举老实站那儿当个衣服架子,任应全摆弄,听到这种非议祖宗的话也没生气。

    他其实也想废了这个上元节游街登城门的规矩很久了。

    大冷的天,人挤人的,派多少人严加管理,年年也都有这样那样出事儿的。

    还不如正旦,也就起个大早,折腾折腾朝臣,意思意思就得了。

    “据说是当年老祖宗在宫里憋坏了的时候冒出来的主意,就为了能出宫透透气,等到后来没那么忙了,能随意出宫了,这事儿也成了定例了,后悔也晚了。到如今更是成了祖制,被套了一堆花团锦簇的名头,想改估计还要有几个撞柱子上谏的。”

    应全翻了个白眼,“撞去呗,撞死一个多个坑,后头自有排队的,感情那帮耍嘴皮子的级别不够,不用出来跟着受冻,也不用恨不得日夜不睡地死盯着城里的治安,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柴永焌深有同感地叹口气。

    忽然应全阴森森地呵呵冷笑了一下,故意凑到柴永焌耳朵边儿,用气音儿说悄悄话,“你没背着我偷偷搞什么小动作吧?”

    偷摸开个口子引的暗处的人上钩,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刺王杀驾,回头再鼓动几个为皇帝安全问题忧心如焚的上谏做个引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上元节游街爬城门楼子这档子事儿给废掉了。

    这种事儿应全绝对相信柴永焌做的出来。

    柴永焌的目光几不可见飘忽了一下,等应全直起身子跟他脸对脸的时候,马上就一身正气无比坦荡地跟他对视,以示乖巧。

    搞什么事?

    什么搞事?

    不是他,他没有!

    都是千年的狐狸,知不知道谁啊。

    应全半眯起眼睛饱含深意地瞅了柴永焌一眼。

    柴永焌顿时觉得背后一阵凉飕飕,连身上里外三层的啰嗦冬礼服都不觉得暖和了。

    心中庆幸,还好还好,上元节第二日是循休的,一晚上不睡明天也还能补觉——个屁咧。

    应全属实也是了解柴永焌肚子里的算盘会怎么打,要不是还有旁的大事不能出纰漏,柴永焌不借机生事遂自己的心意才怪。

    就这,应全也不信柴永焌真能忍住不借题发挥。

    不过算了,看在小皇帝识相没真的以身试险的份儿上,掀过这一页是不可能的,就先记个小账吧。

    服侍着把柴永焌一身收拾停当,外面正好进来人提醒时间差不多了。

    应全当先走到御辇前,伸手让柴永焌搭着,将人扶上去,自己再跟着上辇。

    十六人抬的巨大步辇被前呼后拥地往宫门走,到了内宫与外宫交界处再换成马拉的辇车,从正阳门出宫。

    光是出宫这段路就走了有多半个时辰。

    只在城中巡游,拉车的马也只有八匹,辇车依旧比步辇还要大上一倍不止,内部分隔出三间房来都宽宽裕裕地并不逼仄。

    让两个小内监守在最外头一间随时待命,内间里只剩下柴永焌和应全。

    应全拿出帕子给柴永焌擦擦额头和后脖子尚捂出来的细汗。

    “真一口水都不喝?水果也不吃?”

    柴永焌的体质先天不足,这么些年习武养生,虽然已经于寿命上头没什么妨碍了,却还是不怎么抗折腾,这一会儿的功夫嘴上就开始干裂起皮了。

    “不了,懒得出恭,麻烦。”

    啧,习惯了小皇帝一闹心就退化成大龄儿童的德行,应全一手握住柴永焌后脖子,让他能借力靠一会儿,省得被身上的礼服绑着一直板板正正地坐久了累得更心烦。

    运转内力后,应全的手心变得冰冰凉凉的。

    柴永焌舒服地喟叹一声,放心地把身体往后靠,被应全一只手稳稳托住。

    “腰也要,绷的酸疼,腰上要热乎的。”小皇帝得寸进尺地撒娇。

    应全便单腿跪在榻上,另一只手缓过柴永焌腰身,托在后头,手心果然热乎乎的好似个汤婆子。

    柴永焌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跟只满足的猫一样,眼睛都眯起来了。

    应全轻松保持着这种扭曲不好使力的姿势,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柴永焌好奇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应全笑自己的,不理他。

    柴永焌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应全这一手托脖子一手托腰的姿势,可不就是抱婴儿的标准姿势吗。

    双手抽冷子报复性地往应全腰上一搂,被应全敏捷地往后躲开了。

    “别闹,你这一身换起来多麻烦,你还没折腾够?”

    柴永焌只好暂时放弃,忘记是不会忘记的,只能偷偷记个小本本,等晚上回去再说。

    都小肚鸡肠的夫夫俩笑笑闹闹地打发时间,一路走得都很平顺,隔着御辇特制的厚厚墙壁,外面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依旧清晰地传了进来。

    柴永焌登基年头不短,大部分时间都在跟朝中和地方的那些个掣肘角力,直到最近一举扳倒傅宗书,才真正算是初步达成了大权在握的成就,未来依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百姓们不知道这些。

    这位年轻的天子在民间的口碑相当不错,尤其是京城百姓们对皇帝的认同度相当高。

    在他们看来,日子好过了,生意好做了,家有余粮了,就连被逞凶斗狠的江湖人无辜波及了也有地方可以伸冤,能拿到赔偿银子了,这世道就是顶好的世道,皇帝就是顶好的皇帝了。

    这些感激和赞誉柴永焌与应全受的半点不亏心。

    过去那些年里他们不知花了多少心力才能顶着各种阻力把京城发展起来,再把手脚伸展到地方,软硬兼施潜移默化地划下规矩来,太不容易了。

    不过这些都值得。

    登上高高的城楼,以超一流武者极出色的目光看清乌泱泱汇聚在城楼下的百姓们脸上满足喜悦的神情,听着他们高呼万岁的声音时,柴永焌也好,应全也好,都有那么一瞬间忍不住觉得,老祖宗定下的这个不靠谱的规矩好像也有那么点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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