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玉女动怒
古城的八月，暑气正浓。
这一年的干热气候与往年不同，八月以来，已经十几天滴雨未下，气温连续四十度以上的天数已超过一周，整个城市被蒸腾起的一股股热浪所吞噬。从远离城市的高速公路上回头看去，一坨气团恰似一个巨大的魔法盖子，严严实实地把整个城市给捂住了。热气散不出去，高空气流突不进来，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人们被捂得胸闷气短，呼吸不畅，都快要憋死了。有条件的人们纷纷选择逃离古城这个大蒸笼，一头扎进龙岭山里避暑去了。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正是一天中最闷热难耐的时段，兆行长的奥迪车在绕城高速上疾驰着。车载空调的风量已经调到最大，巨大的负荷使得车辆发动机嘶吼着，机器也跟着呼哧带喘起来，车内的噪音也跟着上来了。兆行长吩咐司机把音响声音再放大一些，京剧程派名家幽怨婉转的《锁麟囊》——“选妆奁”唱段便顿时溢满了车内。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
一样心情别样姣。
不是我无辜自寻烦恼，
如意珠儿手未操。
听着优美、解馋、过瘾的京剧唱段，兆行长烦躁的心情略有缓解，就微闭双目养起神来。
上午的贷审会开的意味深长，而且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关于广厦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10亿元的项目开发贷款，在贷审会上讨论时出现了不同的意见。
省行行长助理、公司部总经理刘宝龙认为：广厦房地产申请的开发贷款是“柳林庄城中村改造”项目，虽然项目已经通过古城市政府的批准立项，但是所改造地区的土地却没有纳入政府征收范畴，这就意味着拆迁后建成的商品房不能取得合法产权，最多属于一个“小产权”房。这种房产既不能合法上市交易，又不能办理合规的抵押登记，一旦出现风险，银行贷款将不能得到有效地风险补偿，这是信贷制度所不容许的。
而韩副行长则认为：古城改造项目是在省政府的关注下，由古城市政府直接立项审批的，属于政府一手推动的大项目。广厦地产通过审批手续取得柳林庄片区的开发项目，也是得到市政府支持的。现在全省上下都在为实体经济的高质量发展而服务，连国家都要求开展全国范围内的“放、管、服”工作的深入推进，作为经济发展起动机的金融业，为实体经济服务，理所应当，责无旁贷，因此广厦地产的项目必须给与支持。
刘宝龙反驳道：支持实体经济的发展，实际上也是银行业自身的发展，省行公司部作为业务营销部门，这是我们乐见其成的。但是，银行业又是一个特殊的企业，是一个高风险行业，所以，国家对银行业的监管也较其他行业更为严格。比如说在信贷制度上就有明确的制度约束，凡是不符合信贷制度规定的都不能审批通过。以目前广厦地产提供的资料来看，他们上报的项目开发贷款暂时是不符合信贷制度规定的。
韩行长则不认同刘宝龙的意见，他认为古城改造项目有市政府的立项，有规划、有批文，这就是今后有关城中村改造项目所遇到一系列问题最大的背书。有关城中村中改造涉及到的土地方面的问题，在今后的发展中一定会得到逐步落实。纵观全国各地的经验，要促进经济社会的全面、快速发展，如果都要找制度规定为依据，那社会上就不会存在什么经济特区，就不会有那么多高新产业开发区，也就不存在敢为天下先的改革实践。企业老板们把身家性命别在裤腰带上奋斗，而我们这些国家干部，坐在办公室，拿着稳定的工资收入，享受着科级处级甚至更高级别的待遇，理应按照国家的要求，自觉自愿地为企业搞好服务。话说回来，广厦地产属于古城建设集团的子公司，古城建设集团是省内各银行争相挖抢的特优级企业，光每年贡献给各银行的存款增长率和贷款收益率，就省了我们多少的业务拓展费，而且所有的新业务都需要这些优质企业给我们银行充当试验田。如果这次广厦地产的开发贷款项目在我们这里卡住了，那今后古城建设集团的业务，我们华济银行还能保得住吗？
韩副行长把古城市政府的旧城改造规划和古城建设集团的银行业务这两项现实问题摆出来，这些都是无法辩驳、无法回避的。贷审会成员们一时陷入了沉默，就连刘宝龙也是干张嘴，举不出更有说服力的例子，一下子哑了火。
由于广厦房地产公司的开发贷款项目是由省分行营业部报送上来的，作为业务归口部门，省行公司业务部对该笔项目贷款负有首要审核的义务。刘宝龙作为公司业务部总经理，他也深知这家新房企广厦地产的后台很硬，如果在他们部门把贷款项目直接否决了，他这个小小的处级干部是承担不起各方面责任的，只好耍了滑头，安排部门专员把此笔贷款直接提交到贷审会审议。如果贷审会否决，他这个处级干部头顶上还有更大的厅级干部行长胡力为他遮风挡雨。如果审议通过了，以后信贷检查出了问题，也有省分行领导顶缸，自己大不了承担一个业务审核不严的责任。而且他打定注意，在贷审会上要把这个项目不符合规定的问题全部提出来，这样就算日后追责，也会有会议记录为证。
但是他的小聪明，被这些贷审会里的老滑头们早就看穿了。作为业务主管部门，公司部是必须拿出初审意见的，而且必须是明确的。没办法，权衡再三，刘宝龙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同意广厦地产的开发贷款项目立项，但贷款额度暂定为2亿，待项目的土地手续合法化后，再考虑发放其余8亿元贷款，并按此意见向总行报备。
刘宝龙的意见一出，又是一片沉默。作为主任的胡力行长第一次主持北方省分行的贷款审查委员会，看到会议开成这个样子，心底里就有些生气，于是他准备让每一位贷审会成员都发表一下自己的明确意见。但是除过已经发过言的韩副行长和刘宝龙外，其余参会人员依然装呆卖痴，胡行长于是就直接点名了。
作为主管个人贷款业务的副巡视员兆文孜第一个被胡行长点名，胡行长的原话是：地产项目实施后，建成的楼盘必然涉及到个人住房贷款业务的办理问题，这是一个关联性业务，作为主管个人贷款业务的省分行领导，请兆文孜同志发表一下意见。
虽然兆行长来北方省分行上任刚刚半年，但古城的大世面已经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了。各种人事关系，包括业务关系，背后都有各方的利益在交织着，稍不注意妨碍到哪一方的利益，他这个靠“检漏”得来的副厅级巡视员恐怕就得滚蛋了！
这个广厦地产的背景，兆行长是知道的。虽然这家公司挂靠在古城建设集团名下，但实际上是“城中村改造”项目下各方划分势力范围后的结果。古城建设集团的法人彭老板，虽然是全省有名气的企业家，但他实际上也就是个代理人。他的后台老板很神秘，但在古城官场及企业界，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密而不漏的。在与古城建设集团的商业往来中，大家都甘愿利益最小化。同样，在这次古城城中村改造项目中，面积最大、今后商业发展最有前景的城南片区，都是由古城建设集团竞标成功的。这个广厦房地产公司实际上是彭老板为了感谢陈美丽小姐一直以来为领导们服务而分的一杯羹。整个千万级人口的大城市，被烟三土雾的拆建起来，涉及到的资金何止成百上千亿啊，所以这个10亿元的开发项目充其量就是个打酱油的。
陈美丽小姐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子，这10个亿的项目落到她手里，很快就被公司化运作，这个广厦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就是以此为背景而设立的。法人据说是陈美丽的一个远房表哥，公司注册资金二千万，现在已经招兵买马的开始运作起来了。以陈美丽的做派，她是最善于搞这种无本买卖的，所以彭老板给他“柳林庄”城改项目后，她就找到了老朋友韩副行长，请他协助办理项目开发贷款。
虽然这件事陈美丽没有找兆行长办，但事情兆行长是知道的。他也十分感念陈美丽小姐的通情达理，如果陈小姐找他办这个10亿元的项目贷款，以他目前的影响力，这个项目恐怕连上报省分行都困难，更别说上省行胡行长亲自主持的贷审会了。可是这毕竟是恩人陈小姐的事情，兆行长为自己今上午在贷审会上耍滑头的表现感到很不自在。这会儿，在去陈小姐的龙岭避暑山庄的路上，任车载空调已经开到最大，他还是浑身上下都感到无比的燥热。他知道，上午贷审会上的具体情况，陈小姐此时已经了如指掌了。此刻，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向陈小姐做好解释的问题。
贷审会上，胡力行长点名让兆行长发表意见。兆行长明白，刘宝龙的意见其实胡行长是满意的，可是这笔贷款能上会审议，也是凭韩副行长以自己的影响力硬推上去的，这样两种相左的意见下，着实让兆行长犯了难，自己的意见怎么说呢？
刘宝龙虽然是公司部总经理，但是他已经在兆行长升副巡视员之前就被任命为行长助理了，虽然还是处级，但是有了参加省行党委会的资格，是胡力行长来北方省之后提拔起来的亲信。有了行长助理的头衔，韩副行长现在也不好像以前一样直接命令刘宝龙了，于是就间接找了公司的部副总经理办这个10亿元的贷款项目，这个情况刘宝龙也是知道的。韩副行长是老资格、地头蛇，刘宝龙以前就被韩副行长降伏了，现在虽然已经升了行长助理，还是胡行长的亲信，但明面上他依然不敢得罪韩副行长，只得耍滑头把广厦地产这个10亿元的城改项目难题拿到贷审会上审议，以“贷审会”这个大帽子替自己挡挡风雨。
这些渠渠道道，兆行长当然心如明镜。胡行长提拔了自己，韩副行长成就了自己，两方面都对自己有恩，两方面都不能得罪。但现在胡行长点名让自己发言，兆行长无法回避，只好画着圆圈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局促。此时兆行长心里五味杂陈，虽说现在是省分行领导了，倒还不如自己在地市分行当“一把手”来得痛快。那时候，自己虽不敢称是“一言堂”，但也基本上能做到说一不二。没想到，现在官衔升高了，反到变成“小媳妇”了，两头受气，两头还都不敢得罪，真他妈窝囊！
兆行长清清嗓子，呷了一口茶，习惯性地想点支香烟来吸，可他拿烟的手刚碰到烟盒又缩回来，就依旧端起茶杯再喝了一口。新领导新气象，胡力行长到任后，在班子会上提议：为了树立华济银行良好的外部形象，在今后的正式会议上，省行班子成员要率先做出表率，一律不在会议场所吸烟。还开玩笑说，现在是自媒体时代，抽烟的图片如果被发到网上，或许一个烟盒就会毁了一个干部的前程呢！有了省行领导的带头，以往全省华济银行各类会议上烟雾缭绕的现象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二十几年的官场生涯，不方便表明自己的态度时，“打太极”就是最好的应对方式。被胡力行长点名发言后，兆行长没有就事论事的对广厦地产项目贷款发表评论，而是大谈起国际、国内的发展态势和发展理念来。
“大家都知道，前不久，我国政府向《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秘书处提交了《强化应对气候变化行动——中国国家自主贡献》的文件，第一次提出了‘双碳’目标的概念。也就是说在2030年左右使我国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达到峰值，简称‘碳达峰’，然后逐年递减，最终实现‘碳中和’。改革开放四十年，国民经济由量变向质变发展，环境问题成为了当下全世界共同关注的议题，提出‘双碳’目标是我国作为负责任大国，基于国家永续发展和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责任担当，是一项战略性的国策。”
兆行长大谈起“双碳”概念，倒把与会人员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大家谁也不说话，仔细地听着兆行长的侃侃之谈。
“大家知道，在工业化时代，要发展，就一定会有碳的排放。目前距离‘碳达峰’设定的期限还有十几年的缓冲区，我们北方省作为欠发达地区，就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遇期，以冲刺的速度，跑出比发达地区更快的速度，实现我们最后的辉煌。这一次省市两级政府做出的关于改变城市面貌、建设国际化大都市的决策是及时的和英明的，我们华济银行作为国有银行、国有企业，是国家的‘长子’，理当为国分忧，理当为住在地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
韩副行长听到兆行长这一大段的铺垫，感到兆行长的见解似乎倾向于支持广厦地产的项目贷款，就对着兆行长微微点点头，表示对他的发言的认可。
兆行长却并不抬头，目光盯着审议材料，自顾自地继续他的发言。
“今天审议的虽然是广厦地产的项目贷款，但随着城中村改造项目的持续推进，以及古城高新区的全面建成，后续的房地产类项目贷款需求将会急剧膨胀，这是我行拓展资产类业务的大好时机，绝不可错失。当然，在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过程中，有许多新事物是之前我们没有经历过、没有思想准备的，这就要求我们要充分解读‘用发展的眼光看待新事物’的理念，破一破沉痼观念，大胆开拓，在‘双碳’目标界定的期限之前，抢抓这十几年的历史发展机遇，做大新业务，做强传统业务，为北方省的经济社会全面发展，也为我们华济银行在本省金融行业中，能跃居龙头老大地位而努力奋斗。”
进入发言模式后，兆行长似乎又找回了当一把手的感觉，满口的理念和发展观，听得与会者们一愣一愣的，每个人的脸上都表现出复杂和不可思议的表情。按照以往的习惯，话讲到这个份上，必定会响起热烈的掌声。然而这些参会者不是厅级就是处级，城府比兆行长在地市分行的那些科级副科级的马仔们要深得多，所以他们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给与兆副巡视员以热烈的掌声。
兆行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目光从审议材料上微微地抬起，感觉到会场气氛有些诡异，就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清清嗓子，话锋一转，就该笔房地产项目贷款发表起自己的看法了。
“当然，广厦地产的这一笔10亿元的项目贷款，是古城改造大规划中的第一批，后期这一方面的地产项目也应该是我们重点营销的对象。但是，近年来国家对于房地产行业的发展，一直是持审慎支持态度的，几乎年年都出台有关房地产市场的调控政策和措施。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也为了今后此类业务的顺畅开展，公司业务部对于具体业务上的信贷规则要求还是有必要的”
韩副行长认真地听着兆行长的发言，一脸的严肃刚刚被兆行长的发言所打动，不料兆行长临门一脚，话锋又转回去了，这令本土派老资格韩成同志很不爽，他立即打断了兆行长的发言。
“同志们，房地产是个烧钱项目，资金用量大，各方的拆迁建设费用都是‘不见鬼子不拉弦’，立等着要钱。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个项目要么不批，如果要批，就依据开发企业的项目可研报告和贷款申请全额批准。如果为了所谓的防风险，遮遮掩掩的批一两个亿，到时候项目建设个半拉子工程，最后烂尾了，那我们放出去的这一两个亿的贷款岂不真正陷入了事实上的风险境地？”
韩副行长略带情绪的发言，使得贷审会现场再次陷入了沉默。
黑色奥迪车带着一身的暑气，从绕城高速上一头闯进龙岭山的一处拗口。新建的快速绕山公路如同一条黑莽，一直盘进了凉气袭人的深山里。司机试着打开窗户，一股凉风瞬间涌进车内，兆行长大口呼吸着这来自大自然的新鲜空气，顿时觉着压抑在胸中的沉闷之气一扫而空。他干脆吩咐司机，关掉空调，打开全部车窗，放缓车速，徐徐而行。
雄伟高大的龙岭山挡住了毒日头，满山的葱笼，令人觉着又清爽又轻松。又清别墅群就建在龙岭腹地的旺川村，这里是山间的一处小盆地，一条从龙岭深处淌出的小河，绕着这个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兜兜转转的流向山外，投奔红尘而去。而久在红尘、心烦意乱的成功人士们，却怀着出世之意，进山来此享受这里的山清水秀之美。这些成功人士怀揣着满把的钞票，头脑里装着永远也做不完的生意，把这个小山村搅了个地覆天翻。几年间，旺川村低矮的土坯房没有了，一片片有着现代化设施的高档别墅群代之而起。土著山民们也怀揣着成功人士们给他们的一沓沓拆迁费，随着旺川河奔向山的外繁华世界去了。他们带走了真正的清净，只留下一个青山绿水的空皮囊，供这些成功人士们在此肆意糟践。
旺川河在村口兜转了一个大湾，向南流去。原来村头的小木桥已经废弃不用，代之而起的是一座与新修进山公路相连的气派大石桥，过了石桥，就进了村了。
兆行长在桥头下了车，吩咐司机把车开进别墅区，自己则信步来到河边，蹲在一块白石头山，双手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一股冰凉之气使他打了一个激灵，顿觉大脑清醒，精神为之一振。龙岭深处淌出来的水清冽干净，河中各色石子历历可数，水草青苔碧绿清纯，偶有寸许的鱼儿倏忽往来，河面上蜉蝣静静地随着缓缓的水流向下游飘去，河岸边老柳上一片知了齐鸣，一派生机盎然的田园生气扑面而来。
兆行长索性脱去鞋袜，将一双肿胀的双脚趟入清水，又一股清冽之气从脚底上窜，刺激的他直打哼哼，双脚不由得蹬起一串水花。顷刻，清冽的河水中顿时泛起一股股褐色，刚才还闻着的那股新鲜河泥气味儿，就被一股股隐隐的恶臭味儿冲散了。兆行长皱皱眉，收起双脚，抬头查看四周。
原来的小村庄基本被拆迁完了，只有略远处的几株歪七扭八的白杨树林里，还残存着几堵土坯墙，算是给老村庄遗留的一点念想吧！旺川村老地址上建起了数十幢气派的二三层现代化建筑，这些新建筑已经把老村庄的那片平地给占满了。再往上看，沿着老村庄后面的缓坡上，一幢幢尚是毛坯房的独立别墅庭院，一直向山沟深处延续，大约规模不小。
兆行长待双脚晾干，穿起鞋袜，刚才蹬起的褐色河水又渐归于清澈。再细看时，河岸两侧隐隐都是被野草覆盖着的水泥砖块等建筑废料，已经把旧时旺川河的天然景象给磨灭殆尽了。兆行长起身跺跺脚，来到石桥上。石桥上眼界开阔，循河道瞭望，上游已经是成堆成堆的各色建筑垃圾拥在河道两旁，老村庄上游的山坡随着山势走向，被现代化的大型施工机械给开辟出一溜一溜的平地，这些黄褐色的平整地，在笼翠如锥的山体上，如同一道道结痂的伤疤，令人很不舒服。
兆行长虽然是第一次来这个神秘的旺川村，但是龙岭山横亘北方省东西两端，好多山垭里的景致都约莫相似，从龙岭山西北部山区里走出来的兆拴狗、兆文孜同志，对龙岭山是熟悉的，也是热爱的。龙岭山里面留下了他青葱岁月走乡串户清收贷款的身影，也留下了领导干部兆行长访贫问苦的摆拍照片，更是留下了兆哥志得意满时的幽情别恋！
龙岭山啊！养育了我，成就了我，也满足了我，这是我的圣地啊！
站在石桥上暗自叹息的兆行长，此时此刻，对龙岭山充满了无比的依恋。
远处，从别墅区走来了一位袅袅婷婷的女性，一袭白色长裙，一把白色遮阳伞，曼妙优雅的身姿，一下子把兆行长的目光从伟岸的大山上吸引过来。兆行长仔细端详着这个倩影，暗思她该不会是白娘子吧。他被自己的奇思妙想搞得哑然失笑了，即便是白娘子，自己也不是许仙啊，此时此刻，心思重重的他，更像是那个老谋深算的法海禅师呢！
“兆哥，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来了又不进去呢？这大日头，别把你给晒着了。来，我给你打伞！”
来者确定不是白娘子，而是曾在龙岭山雪云山庄给与兆行长灵与肉升华的小姑娘柳莺。一年了，这个当时还略显青涩的小村姑，进了古城，让陈美丽给调教成了一朵风情万种的交际花。想想去年，她弃自己而转投陈美丽，接着自己又走背运，虽然后来蒙各路朋友鼎力相助，鸿运翻转，自己也进了古城，还加官进爵的成为了副厅级干部，想想这些都觉着不可思议。进古城后，兆行长在陈美丽的曲水湖私人会所影影绰绰地看到过柳莺，但那时彼此都顾及身份，并没有如久别的亲人般相拥相泣。兆行长每次去曲水私人会所都有重大的事情商量，而柳莺也有陈小姐安排的其它接待任务，俩人并没有直接的会面。那次在曲水湖看到柳莺的身影后，兆行长也是百感交集，旧情难以自已。虽然洋妞伊娃别有风情，可是情到浓处，兆行长依旧感觉自己搂在怀里的仍然是哪个乖巧的小柳莺。兆行长很难想象，韩成那个粗黑胖子压在雪白小巧的柳莺身上，那是有多别扭、多恶心呐！虽然韩副行长对自己有提拔襄助之恩，但从此兆行长还是在心底里对他生出了一丝儿芥蒂意义。
今天，又是这个柳莺，好像这一年什么事儿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过来给自己撒娇，挽他的胳膊，作势就要把他的兆哥拉进又清别墅里去。
算啦，逢场作戏吧！大家都在演戏，要当好演员，就得投入到剧情里去，那样才演得真实，才能打动观众。老谋略家兆行长此刻已经入戏，他以法海禅师般的超脱，任凭一袭白衣的柳莺拖着他走，就当是演一部新编戏说的《白娘子传奇》吧。这部新戏剧情翻转，老法海与白娘子互生情愫，生出一段段魔幻孽缘，把人间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又清别墅里，一间古色古香，又不失奢华气派的茶室里，陈美丽小姐自顾自地品着香茗，兆行长被柳莺领进去时，陈小姐并没有起身迎接，也没有给他打招呼。倒是懂事的柳莺招呼着兆行长坐下，沏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就悄没声地退出去了。
“兆行长，我们广厦地产的那10亿元项目贷款是怎么回事，上了一回贷审会还没落实下来。按说这件事我也没麻烦你，托的是韩行长的面子。大家都是朋友，我也并没有让你当出头鸟的意思，可你在会上明确支持一下韩行长的意见也是应该的嘛！没想到你老兆两头充好人，耍滑头，当两面派。我陈美丽真心实意替朋友谋锦绣前程，没想到朋友反到没拿我当回事儿！”
自三年前相识，陈美丽小姐留给兆行长的印象，一直是温婉、典雅、知性的形象，说出的话总是令人如沐春风，就连再粗俗无耻的男人，也会在陈小姐面前收敛礼敬的。
兆行长不敢想相信，如此严厉的口吻此刻会出自陈小姐之口，他明白，陈小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误会自己了。
“陈小姐，看来你是误会我了。你对我有再造之恩，你陈小姐的事情，就是我兆文孜自己的事情。你也知道，胡力行长是从总行直接派下来的，韩行长虽然是老资格的本土派，但他再强，终究是个副职，没有最终的拍板决策权。今天会上，刘宝龙的意见实际上就是胡行长的意思，韩行长要求10个亿全批，语气有点重了。胡行长是总行姜行长的人，来古城也就是镀个金，二三年就调回京城去了，闹得太僵不好收场。银行干部和地方干部不一样，属于条线管理，地方上对他没有人事权，闹僵了以后不好收场。我今天左右逢源，也是为了维护班子的团结，同时也是为了你们广厦地产这笔贷款不至于被现场否决，致使你们柳林庄旧城改造项目因资金不到位而流产。”
大家都是明白人，话说开了，意思挑明了，误会也就消散了。陈小姐听了兆行长一番解释，点点头，虽然认同，但依旧心存疑惑。
“那我们的贷款到底怎么办？”
兆行长看到自己的解释打动了陈美丽，温婉雅致又重新附于陈小姐的身上，整个人也就变得轻松起来。他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继续解释道：“上午贷审会因争议较大，没有议定。散会后，我主动到胡行长办公室坐了坐，把古城建设集团的背景详细向胡行长做了汇报，我也提到了你，以及你上次在促成省里主要领导接见胡行长一事中的幕后贡献。胡行长当时就对你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还希望由我来引荐引荐，大家作个朋友。”
陈美丽说：“做朋友可以，在古城，给各方面朋友搭建良好关系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嘛！但这次的贷款，实际上就是我自己用，胡行长在这方面难道不会行一个方便吗？以后大家见了面也好互称朋友嘛！”
兆行长接过陈美丽的话，说道：“这些上面来的干部，都属于候鸟，干工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胡行长听了你陈小姐一贯仗义的做派后，态度也有了一个转变，说10个亿一次性给，还需要报总行批一下，不如就在省行权限内，先解决5个亿，后面根据工程进度再追加。根据我半年来的观察，这个胡行长在有争议的问题上，一般都是采取打对折的办法，油滑有余，魄力不足。但给这5个亿显然态度很明确，我想在下一次的贷审会上审批通过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说能落实5个亿，陈美丽的态度又缓和了一些，说道：“论起来有这5个亿，柳林庄的拆建费用大体够了。可是，今天你也看到了，这里——旺川村，现在也开发了。现在龙岭东部又有一处沟道要整体搞别墅群开发，这里前期是彭老板在搞，他嫌工程量小，就索性把剩余的部分给了我。我算了一下，遗留的这一半工程怎么也得5个亿。现在只批5个亿，柳林庄项目是够用了，可这里怎么办？”
“要不先找找古城银行的顾行长解决一下，我们华济银行这边我慢慢再做工作，你们再搞一个后期项目报上来，有我和韩行长在，一定给你陈小姐把这件事办好！”
兆行长此刻的心情是真挚的，陈小姐帮助自己走出困境，现在正是回报的时候。
“顾行长嘛，现在正和市政府那一边打得火热。你不知道，古城改造，成百上千亿的资金，各方面都在争抢利益，现在基本上形成了四大势力，代表了古城官场的四个方面。虽然彭老板代表着主要领导这方面的利益，基本控制了古城东面区域的开发权，体量最大。但其他方面也争抢的很厉害，手段也很强硬。你老兆对待朋友知恩图报，我们合作起来也很顺畅，是这样，我想你老兆应该你去古城银行那边当行长，把那个老滑头顾行长给换下来。以后我们古城建设集团的业务都向古城银行倾斜，保证让你兆行长的事业蒸蒸日上。没问题，这件事情我找秘书长去说，让他先在上面吹吹风，等时机成熟，就恭喜你兆行长走马上任，正式跨入正厅级行列！你老兄常听的戏文里不是有一句闺怨唱词，叫什么‘如意珠儿手未操’吗？这一次，给足你权力，绝对让你老兄‘手操如意珠，便把令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