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呜呼伶仃
四月下旬的古城，已经在给“五一”黄金周做充足准备了。
此时的天气，东风摆柳、南燕催花，人们彻底褪去了初春乍暖还寒时节捆绑在身上的毛衣，一身轻松的期盼这个旅游季节的到来。
古城城墙遗址上彩旗猎猎，人头攒动，一队身着铠甲、腰佩宝剑的“古代”武士，正威风凛凛的在巡城。几个“老外”身穿t恤和短裤，骑着自行车在城墙上相互追逐、风驰电掣、汗流浃背。只见武士校尉双臂一张，拦住“老外”，然后抱拳施礼，提醒“老外”在城墙上骑车要缓缓而行，不要嬉戏追逐，以免发生不测。“老外”们似乎和“武士”们的交流并不存在障碍，听了武士的提醒后，也学着他的样子拱手答礼，欢笑着发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外语，缓缓骑车而去。
当“老外”们从身旁欢笑而过时，庄豹鸣明显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热浪袭面而来。看看老外身上穿的t恤和短裤，再看看自己身上裹着的加绒衣，庄豹鸣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住了将近一个月的省城人民医院，庄豹鸣的病情屡有反复，后来胰腺炎又并发肝腹水，肚胀如牛。经过几次抽水，现在基本能下地走路了，医院就通知他出院回家休养。医院的中医专家给他开了足足30服中药汤剂，让他在家休养期间服用。出院前一天，新晋济东区支行副行长万剑莹和办公室邢主任代表支行前来接他。一个月的住院治疗，庄豹鸣自己感觉到病情似乎还在加重，虽然陪护的家人和医生都鼓励他勇敢一点，但他的心里已经隐约感到治愈的渺茫。
为了让前来接他出院的同事们不至于太压抑，他提议大家趁天气晴好出去游玩一下，以便去去留存在自己身上的病号气息，清清爽爽的回到自己生活、工作的根据地——济城市济东区。这里是他荣耀人生的转折点，兴许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气。
贴心的司机老谭特地带上了一辆轮椅，但庄豹鸣坚持着不去坐。在内心深处，庄豹鸣也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虽然人生的前半部分他体现出的是卑微、或许也叫作低调、谦恭，但自从升任副科级以来，埋没在心底里的要强秉性一下子激发出来，也许是物极必反，卑微久了，尊贵的机会来了时就要长长地伸展一下。又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两个自我，只不过在现实的环境里，有一个自我总被压迫而不得跳跃罢了。如今，一个要强的自我，在他所处的现实世界里被激发出来，不觉跃跃欲试，令他哪怕是强撑病体，也要表现得争强好胜。他要终结30年来的卑微人生，赢得人生光辉的新起点。站在新起点的自己，更不能流露出任何沮丧、颓废的情绪来，他必须下属面前表现出一个坚强的自我形象，这就是他今天提议出去游玩的真正用意。他要通过这次游玩来传递出自己恢复健康的信息，灭掉那些等着看自己笑话者的气焰。他突然想起一句老电影台词——我南霸天还会回来的！对，我庄豹鸣也会回来的，你们等着！再一次昂扬起来的斗志，使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杆，大声吩咐老谭、万剑莹他们，下了城墙再去游览文庙孔祠，观赏曲水喷泉，瞻拜普度寺佛塔。
下午5点多的普度寺佛塔，在夕阳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佛光，更加显现出它的庄严与神圣。在古代，千年以前的读书人考取功名后，都有来普度寺游览题诗、以志功成名就的传统，大约那时的普度寺佛塔，也会是今天看到的这般庄严与神圣的样子。虽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佛塔几经毁坏与修复，但不变的是人们一颗追念圣贤的心灵。千百年来，其致一也！
塔下有各界名流题写的游历佛塔的墨宝，其中一幅不知何方大家题写的条幅，笔力遒劲，风格古朴，庄豹鸣立定看了多时，又不免神思游走起来，这是他住院以来经常出现的病态。
“我与古人共日月，肖小尔曹是跳虫。”
默诵着书法联句，庄豹鸣思忖：看来这位留下墨宝的方家也是一位以清高自诩、颇为自得的人了。
庄豹鸣在老谭的搀扶下，一层层直登上了佛塔的第七层，虽不曾持帚扫塔，但他虔诚的心大概与唐三藏法师是一样的。在佛塔第七层上，庄豹鸣立定肃穆，向北而望。下午的古城、以及古城的大街，在氤氲的雾气中逐渐飘飘忽忽，消失在无穷的暮霭中。那暮霭中也似有一座雄伟宏大的古城，古城的大街上，酒肆林立，商铺云集，文人们吟诗，贩夫者划拳，青娥素雅，官吏威严。古城之外的远山下，一位千年前的圣贤，似乎踏着云霞、飘然而至，云霓中隐约传来抑扬顿挫的古调吟诵着：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是啊，我庄豹鸣现在不正是到了“水穷处”了吗？既然先贤示意，索性聆听哲思，在此“坐看云卷云舒”吧！
下得佛塔，众人看到他们的庄行长面含微笑，精神振奋，扬起右手，振臂一挥道：“去吃饭”！
这句话，让随行的万剑莹、邢主任、老谭他们又如同看到在行里指挥若定，冲刺“开门红”的庄行长，一个有决心、有魄力的庄行长。
大家受到庄行长情绪的感染，压抑的心情也暂时放松了，几个人兴奋地簇拥着庄豹鸣出寺去了。出了寺门，万剑莹似乎又想起什么，转身跪倒在寺前广场上，双手合什，对着佛塔，嘴里念念叨叨的祈祷起来。游人们疑惑，这个妇人怎么不进寺院里去磕头，却跪在庙外祈祷，是买不起进寺的门票吗？
可虔诚的万剑莹何曾想到，他的庄行长刚才在佛塔上穿越古今，已与千年前的圣贤有过一次心灵交通，因而智慧大开，神清气爽，却并非是得了佛祖灵光护佑，她万剑莹这回是谢错了神仙了。
苟思明如愿荣升济东区支行副行长，排位第三，列万剑莹之前。且不说他自己是如何得意，就是他介绍入行担任门卫的老孟头，听到人们尊敬的称呼苟思明为苟行长，他也得意起来。因为他是苟行长介绍来看大门的，而且他是苟行长的叔伯辈，在老家那是要叫他叔的。所以，自从他的堂侄升官之后，他守在门卫室的窗户前，只要看到堂侄行长进出大门，就会追出来以极其恭敬的口吻称呼：苟行长，您出去呀，苟行长，您回来了。苟行长先还对他点点头，后来就视若无睹了。
但老孟明白，自己能从山村里出来，到这个光鲜的单位看大门，那是受了这个不知出了几服的堂侄的恩惠。如今人家堂侄升官了，自己也感到荣耀呢，所以他现在在堂侄行长面前就再卑恭些都无所谓，以后还要指着人家照顾呢。这要是放在古代，堂侄大约也得是穿着麻雀官服的老爷呢，平民见了官是下跪的呢，自己现在就是鞠几个躬，那都算僭越了。虽然老孟没有读史书的文化，也分不清云雀和麻雀的区别，可是戏文也是看了不少的。比如梆子戏《清风亭》，又叫《雷打张继保》，张继保得中状元，衣锦还乡，养父张元秀都得给自己的儿子下跪呢。何况自己和人家苟行长已经不知隔了多少代先人了，而且因为穷，自己不得不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就连祖先的姓都给卖了。现在人家苟行长能让自己这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稍微干点活就咳嗽气喘的废人干个“寿蜡”一样的轻松活，每个月还有二千元工资，这是祖上积了德才能得到的福报啊。在家里，儿子媳妇都不待见自己，人活的比狗都不如，现在能在银行上个轻松班，还有钱挣，他就是给人家苟行长趴下磕一百个响头都不算委屈呢！
一心怀着感恩戴德之情的老孟更加的殷勤了，他见了银行里进进出出的大小人等，只要人家能乜斜自己一眼，他都给人家点头哈腰的示意，见了苟行长那更是极尽所能的表现出自己的尊敬和感激之情。
皇天不负有心人，苟行长终于被老孟打动了。那天苟行长有接待，回来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老孟听见汽车喇叭声，赶紧跑出门卫室弯腰打躬地侍立。汽车在门卫室旁停下来，下车的领导正是苟行长。苟行长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看见老孟，竟然叫了一声叔，这可把老孟给惊着了，赶紧说行长您可不敢乱叫，我老孟还怕折了我的草料呢。苟行长听得老孟说的很中听，就说：老孟，给你，这是一瓶好酒，东皇二十年，接待上级领导喝的，还剩多半瓶，你拿上，喝去！还有半包烟，领导抽剩的，你也拿上，抽去！
苟行长说完就哼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小调，摇摇晃晃地上楼去了。自从升了副行长，苟思明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带套间的、宽敞阔气的办公室了，外面的门牌上赫然标注着“副行长办公室”。他非常喜欢自己的新办公室，提拔后的这一个月来，他基本上都是在办公室里过夜的。每个行长、副行长一上任，或者从外地调来，支行办公室都会重新准备一套生活用品，包括床垫都是新换的，以使领导们有个舒适的办公环境。现在，苟思明副行长躺在办公室套间的大床上，每晚都做的都是美梦，连失眠的症状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这真是一张奇异的大床啊！
苟思明躺在新席梦思上做美梦的时候，门卫老孟却接连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了，心里不停的默念：好人一生平安，苟行长恩情比海深，我祝苟行长当上更大的行长！激动不已的时候，他就点上一支苟行长赐给他的香烟，忍着剧烈的咳嗽气喘，一直把烟吸到烫手，过滤嘴烧了一半都舍不得扔。这可是恩人苟行长赏赐的，要珍惜啊！再拿起苟行长恩赐的招待领导的好酒，抿上一小口，砸吧砸吧嘴，小心翼翼的拧紧瓶盖，感叹道：真是好酒，行长赏赐的，要慢慢享用，不可糟践了好东西。想我老孟，如果现在还在山村里，这会儿估计连喝米汤的机会都不多，何曾想过今天还能喝上好酒、吸上好烟呢？这可都是领导级别才能喝、才能抽的呢！
老孟一颗感恩的赤诚之心，在享用过好酒、好烟之后，伴随着一连串的剧烈咳嗽气喘，渐渐地安静下来，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老孟是在五月中旬的一天早晨被发现死在门卫室的。一大早要出门打豆浆的食堂王师傅不见老孟开大门，就隔窗喊他起床开门，喊了好久不见应声，推门查看时，发现老孟已经身体冰凉发硬，地上扔满了烟头，一瓶打开的东皇酒已经见底，王师傅顿时惊叫起来。门卫归办公室管理，着急忙慌的办公室邢主任赶到一看，当时就吓傻了，双手摊开：这、这、这的不知如何是好。
听信赶来的李副行长看了现场后，到底见识多，有些主张，赶紧叫人先把老孟往医院送，要死也得死在医院里，得由医生来宣布的。到了医院，医生很简单的说：直接送太平间吧。
济东区支行院子里闹哄哄了一早晨，机关里的工作人员大都倒了，可就是不见副行长苟思明。医院直接宣布老孟的死亡通知后，李副行长就到处找苟思明。以往苟思明都是住在行里办公室的，可这个早上邢主任奉李副行长之命去敲苟副行长办公室的门，里面却是毫无动静。邢主任打他的手机，好久也无人接听。邢主任就跑下楼来给李副行长汇报说办公室没人，打手机没人接。李副行长的火顿时就腾得窜起来，怒吼：继续打！
邢主任又连续拨打了几次，这回电话里终于传来了苟思明那特有的、如同发自地洞中的声音。李副行长冲着邢主任的电话大吼道：“都几点了还不上班，有组织纪律性没有？”
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地洞之音：“昨晚搞了个接待，喝的有点多，就在饭店住下了”
李副行长不容这地洞之音传完，几乎是暴跳着吼叫：“赶快往回走，你老孟叔死了，这回谁屙的屎谁来擦，我不管了！”
下午，老孟的儿子、女婿、堂亲等十几个人就穿白带孝的簇拥在济东区支行大门口，而且摆上了花圈，随行的女人们还放声嚎哭起来，银行大门外不久就聚集起一圈看热闹的闲人。虽然李副行长说过谁屙的屎谁擦，可毕竟现在是他在临时负责全行工作，这种群体性事件不赶紧处置，事情闹大了，不仅地方政府要找麻烦，恐怕市分行兆行长也得把自己给吃了，自己期望转正为济东区支行真正一把手愿望那就会铁定了一风吹。
李副行长把嘴里只会嘟囔：“是他自己犯了哮喘病死了的，和我们银行有什么关系”的苟思明打发去关好大门，并命令他把好大门，隔绝大街上看热闹的眼光聚焦。苟思明和这些穿白带孝的毕竟都有些沾亲带故，好说歹说，把他们全部拉进银行院子，并锁上了大门。待大院里清净了一些后，李副行长亲自把老孟的儿子、女婿叫到他的办公室协商后事的处理办法。
也许是山里人朴实、又或许是儿子女婿们都是知道老孟本身的病情，在李副行长关起门来和他们谈判了两个小时后，就到了下午下班时。老孟的儿子、女婿们出了李副行长的办公室，主动下楼来招呼这群穿白带孝的，随办公室邢主任去招待所住下了。晚上苟思明奉李副行长之命请这些孝子贤孙们吃了一顿饭，山里人难得在高级宾馆吃一回饭，睡上一回宾馆干净雪白的软床，反倒对银行人的热心安排生出了些感激之情。第二天运老孟遗体回老家的时候，家属们竟然对银行人千恩万谢起来。
老孟窝囊了一辈子，被儿子、女婿、堂亲看不起了一辈子，最后以生命为代价给他们赢得了一顿高级酒菜，住了一晚上高级宾馆的软床，亲朋们回家后也就高高兴兴、风风光光的给他办了一场丧事。后来苟思明回老家，人们竟然还比以前更加尊敬他了，苟老爹在村里的影响力也比以前更大了。
可是在济东区华济银行，员工们却骂了苟思明好几个月。在处理门卫老孟的后事上，虽然李副行长用的是快刀斩乱麻的方法，但是快刀却全部砍在了济东区一百多号员工的效益工资上。具体赔了老孟一家多少钱一直都属于最高机密，但员工们当季度的人均效益工资却比兄弟行少了二千多。这件突发事件虽然得到了快速妥善处理，但李副行长的心理却窝着一股子火，当下支行费用吃紧，汽车加油都成问题。行里原本有四部车，庄豹鸣住院带去一部，李副行长自己用了一部，其余两部车都被李副行长给通知停用了，张副行长、苟副行长、万副行长一下子就由机械化部队转为“步兵”了。
老孟死后，内部消息传得满天飞，员工们都知道了，苟思明是老孟的贤侄，管老孟叫叔。
庄豹鸣从省医院回来后，在家休养了半个月，万剑莹依旧是隔三差五就要去他家里探望，并详细汇报行里的各种动向。当庄豹鸣听到门卫老孟出事，李副行长为尽快处置群体事件而采取的一系列快刀斩乱麻的措施后，一时又气又恼。气的是苟思明、李副行长不经过仔细调查，弄了个病秧子当门卫，现在死在行里，给单位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恼的是这么大的事件李副行长也不和自己通个气，自己是分行下文件任命的主持工作的一把手，李副行长只是临时负责，而他负的谁的则呢？当然是负我庄豹鸣的则了。20几万的赔款，这么大的数字，也不请示一下，自己做主就拍板决定了，这眼里显然是没有他这位正主儿一把手么。哼哼，不要闹得太欢，免得拉清单，等我上班后再说
庄豹鸣听了万剑莹的信息通报，一时气得在沙发上长出短气的哼哼起来，庄豹鸣媳妇就拉着万剑莹到厨房关起门来说话。
“万行长呀，豹鸣这回得的病不太好，病了这么长时间，前前后后医院也住了一个多月，看看也不见起色。回家的这十几天，病痛折磨得他老发脾气骂人，我都不敢张嘴说话，一说话就骂我，还专门拣难听的骂，我都快崩溃了。”
庄豹鸣媳妇说着说着就嘤嘤地哭起来，万剑莹好一阵安慰，方才止住泪，她就给万剑莹叮嘱说，以后再来就不要说单位里的烦心事儿了，让他心里清净清净，兴许能好点。
的确，久病之人，心思就会变得特别敏感。一怕自己的病好不了，二怕家里人对自己不耐烦。又想起以往自己做下的得罪人的事情，比如那几个被自己免职的“刺儿头”中层干部，现在是不是在看自己的笑话呢等等，总之一句话，沉疴久待，必是一脑子无穷的烦恼。
在家喝了两个礼拜的苦汤药，庄豹鸣的病情丝毫未见起色，反倒又因肝腹水而腹胀如鼓，这回连下地走动都的力气都没有了，彻底躺倒在床，又被送入市人民医院。
在医院住到第五天，李副行长带着三位副行长前来医院看望庄豹鸣，算是班子成员集体正式探视以副行长身份主持济东区支行全盘工作的一把手，他们的“班长”。重症监护室的护士不容许一次性进去好多人探视，李副行长又托了关系，经主治大夫同意后，新一届班子成员在老“班长”面前集体露面。
看到班子成员集体来看望自己，庄豹鸣有些激动，他示意护士拿掉氧气罩，他要和李副行长他们说话。拿掉了氧气罩，庄豹鸣的脸全部露出来了，李副行长看到后心里一惊，因为庄豹鸣整个面部已经失型了。李副行长疑惑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而万剑莹看到庄豹鸣失型的面貌后，一时悲从中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呕呕”的哽咽声，她身后的张副行长赶紧捅了捅她，暗示她控制情绪。
庄豹鸣向班子成员们表达了谢意之后，就郑重的握住李副行长的手，当着全体班子成员交代了几件事情。
末了，庄豹鸣又郑重嘱托：自己生病以来，司机老谭寸步不离的照顾自己，自己很感念他，请求李副行长他们今后一定要给老谭签个长期合同，要把他当正式职工一样对待，这也算是自己对老谭感念之情的一个交代。
李副行长点点头，陪着满脸笑意，但嘴里却说：“老谭是个厚道人，应该给与更好的待遇，我们都没有意见。只是给老谭的待遇，要等你庄行长康复之后，作为一把手，由你亲自安排会更好，到时候老谭他感激你一个人行了。这就叫善有善报，那时候大家都会称赞你庄行长善待手下的美名的。”
庄豹鸣微微抬起瘦弱的、插满了针管和医疗监护设备的手，示意李副行长一定要照自己的意思办，李副行长随即停住了自己显得有点苍白、虚伪的安慰话，郑重的握住庄豹鸣的手说：“庄行长，你放心，我一定照办，把老谭安排好。”
出了病房，经见过无数生老病死的李副行长竟然也似乎有点难过的抹抹眼角，吩咐其他几位行长先回去，自己要去市分行向领导汇报庄行长的病情。
在李副行长探望庄豹鸣后的第三天，市分行党委副书记张副行长，分行党委组织部长、人事部总经理金勤寿，分行办公室主任岳唐泉一行三人，在李副行长的陪同下前来医院探望病中的庄豹鸣。几位领导向庄豹鸣转达了分行兆行长的慰问之意，并特地向他说明，兆行长对庄豹鸣同志主持济东区支行全盘工作以来的表现是满意的，并鼓励他勇于面对、战胜病魔，早日恢复健康，继续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金融改革发展洪流中，为华济银行再立新功，再创佳绩。最后金勤寿代表分行宣读了一份文件：
根据市分行党委会决议，特任命庄豹鸣同志为济东区支行党委委员、书记职务，并聘任为华济银行济东区支行行长。
此时的庄豹鸣已经不能说话，他微张的嘴巴只是发出一丝儿啊啊呜呜的声音，空洞失神的眼窝里流淌出一滴眼泪。但这滴泪太小，淌过眼角就干了。所有人探视的人都注意到，庄豹鸣流过泪的眼睛此刻变得炯炯有神起来，他的嘴角咧开，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牙齿，他笑了，笑的是那么的满足，笑的是那么的自信
龙岭山深处的十三道拐村，一队送葬的队伍朝着半山坡阳面的吉壤进发。小山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声鼎沸，前来送葬的人足足有200多人，比村里全部的人口都要多出几倍。大小车辆排到了山口，花圈多得没办法摆放，只好成堆的摞起来。一条条挽幛把村子里门前门后的老槐和雪松都给裹得只剩下树梢了。
山路上，唢呐曲《苦伶仃》哀婉的乐调一声高亢、一声低沉，一声如戚，一声如诉，似乎声声都要扎进送葬人的心窝里，令人们不由得哽咽难抑。
突然几声“呜——呜——呜——”的、如闷雷般的声音从一米多长的大长号里传出，炸进人们的耳朵，震得人人头皮嗡嗡嗡的发麻。送葬人们的低声抽泣在这闷雷般的大号感染下，顿时汇集成一场嚎啕大哭的洪流，响彻山谷，炸向林梢
嚎啕的洪流远去了，一声苍老的干嚎又震撼着扎进送葬人们的心窝里：
我把你个短命鬼，你就忍心抛下我年迈人自己撒手而去
我把你精壮壮送出大山，指望你成龙成凤，光宗耀祖
谁想今日里我痛断肝肠，一股白烟就把我老汉的命脉亡
夜儿个走出去的是活蹦乱跳的壮后生
今儿个就给我送回来一个冷冰冰的黑匣匣
可怜我老汉连我儿最后一面都没见
啊——啊、啊、啊
嘿——嘿、嘿、嘿
我可怜的儿啊，我把你拼死拼活拉扯大，上小学，上大学
指望你毕业端个赢人的金饭碗
谁知你错吧狗屎当蒸馍，进了个瞎窝窝
今天抽烟哩、明天喝酒哩
把一个好端端的精壮后生叫酒喝成了短命鬼
你不知道你妈有肝腹水嘛，殷郎中交代这病给后代遗传哩
千万不敢喝酒胡日整嘛
唉——嘿、嘿、嘿
过年回来时风风光光，人家都说我老庄家冒青烟哩，出人物呀
没想到，今日个一股白烟把我儿送上了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