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整顿
农历蛇年到了，普天同庆，万象更新！
灵蛇献瑞、龙蛇飞舞、巳岁生财、蛇序呈祥，看到这些吉祥如意的祝福词，兆行长却没有感到一丝儿祥瑞的吉兆。
新一年的全省华济银行工作会议，俗称“春训会”，提前到春节前召开了，会期三天，济城分行由兆行长率领16家支行的行长赴省城参加会议。会议第一天是大会，由省行王行长作主旨报告，第二天分组讨论，第三天分层开会，分行行长的会议由王行长亲自主持，支行行长的大会由韩副行长主持，下午还套开了由省行工会主持的年度表彰大会。会议的精神很新，什么“蓝海战略、科技新时代、扶贫促发展、员工等级化管理”等等新词汇充斥在王行长的主旨报告里。看起来经过近半年的调研及准备，王行长的新执政理念要通过这次会议传达下去。王行长国内国外、省内省外、总行分行、他行同行的作了纵横比较分析，其中发展形势展望部分占了报告的近一半。参会的人们、尤其是年轻的支行行长们的激情如烈火般被点燃，讨论会上不时传出对未来的畅想及争论，气氛热烈。济城分行的讨论也是格外的火热，轮流在各组巡查讨论情况的王行长满意地点点头，更激发出大家的激情。晚餐后，济城分行又邀请了省行公司部、个人部的老总参加分组会，一直讨论到晚上十点方才散会。
可是久经宦海的兆行长却对今年的主旨报告不以为然，年年如此，激情澎湃，到最后还不是得基层来逐项落实，那些花里胡哨的新概念对基层人来说是云雾缭绕，可望而不可及，基层要的就是实惠，可是今年的报告里丝毫不见这部分的表述。作为银行人来说，什么“海”都离不开基本的两项存款，什么“新时代”都脱离不了网点服务，花里胡哨的叫法只好糊弄那些涉世不深的支行小行长。对于当了20年支行、分行行长的老银行家兆行长来说，万变不离其宗，银行的基础就是存款和贷款，其余都是锦上添花之举。银行离了存贷两项基本业务，其他的什么新玩意、新叫法都将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看起来这个王行长也是个万花筒，不是踏踏实实干事业之人呐！尤其是王行长在作报告时脱稿讲的：有些行为了业绩好看，追求短期行为，月末、年末现象突出，以后要彻底改变这种情况，要考察旬净增、日净增，坚决杜绝短期的虚假现象。在有的地区、有的行这种短期行为大行其道，那就要看看他们今年的“开门红”效果了。用“开门红”来检验一下各行上年末的业绩效果，如果变成“开门黑”，那这些个作法就叫“图虚名、招实祸”。到时候影响到效益工资的大幅缩水，看看各位行长拿什么给你们在一线拼命地员工们做交代。新一届省行党委到时候要给“开门红”的分行披红，给“开门黑”的分行挂黑，大家统统站到台上来照相，通过内网发到全省亮一亮相，这个就叫做“公开、公正、公平”。
此外，原本要在全省工作会议上交流网点“转型”经验的环节也被取消了，兆行长想在全省露脸的机会就胎死腹中了。听王行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济城分行的“转型”是重形式，轻实质，网点装修花钱太多，转型培训是走过场，并没有达到通过“转型”激发服务的主体———柜员及大堂经理、客户经理的积极性的作用。为什么？一是被逼迫的服务就如同奴隶劳动，主观上不乐意，客观上就破坏生产工具，这样的被动服务果真能提高我们的服务质量吗？还有就是有的行大搞什么“神秘人”制度，这是什么，是特务组织吗？二是据说基层网点员工的效益工资兑现的不及时、不到位，层层提留、级级截用，同志们，这又叫什么？用一位基层科级干部的话说，这就是抢劫！话虽不尽恰当，但这种现象值得注意。从今以后，这些直接伤害员工利益的行为决不容许出现在我们省。省行将考虑派出巡视组，对效益工资分配和使用情况进行专项检查，凡损害了员工利益的错误行为，要坚决纠正！
最后一天的分行行长会议上，王行长强调，华济银行的管理结构是倒金字塔式的四级管理、一级运营，实际负责维持日常运营的只有一级，那就是最基层的分理处，而各项决策权力却集中在四级管理机关里，因而导致机关作风从上到下都十分严重。所以各级机关要带头整顿作风，以点带面，全面改善我省华济银行在社会内外的形象。整顿的第一步就从机关作风下手，各级机关都必须树立为基层服务的意识，效益工资要向基层倾斜。如果各级机关再在效益工资上打主意，那可就真正成为抢劫犯了。还有，必须利用春节这个时点，给基层送温暖，慰问一线坚守营业的员工，要给员工拜年，不要给领导拜年，更不许请客、送礼等歪风邪气在新一届党委主政下蔓延、扩大。
这一次的年度工作会议，是兆行长在省会开了15年“春训会”以来感觉最为憋屈的一次，他感觉自己的思路与王行长的思想格格不入，而且王行长讲话里所针对的季末、月末现象，网点转型和“神秘人”制度，以及效益工资的分配办法等等，好像就是以自己为反面典型讲的。兆行长心里想，我没有得罪王行长呀，之前他在邻省工作，也没有任何工作交集啊。银行政治家兆文孜百思不得其解，他点上一支香烟，来到窗前，看到黑漆漆的夜空里一颗微弱闪烁的星辰，猛然顿悟：传说王行长与本土派韩副行长产生了芥蒂，5个月以来，两人不但没有磨合到相互适应，反倒是理念差距越来越大。嗯，很有可能，自己大概被王行长划到了韩副行长的阵营里了，这估计是要拿他兆文孜开刀啊！如果是这样，不但上升的通道被堵死了，而且目前的实职——分行行长的职位也可能不保。
想到此，兆行长的内心如同跌入了冰窖。
从省行开完年度工作会议回来后，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兆行长的内心是忧虑的。
腊月二十七一早，他主持召开了分行行务会，简单传达了省行会议精神，指示各部门根据省行王行长的报告分头研究、撰写济城分行当年的工作思路，然后由分党委副书记常副行长负责组织人员起草综合报告，交党委会研究。会议决定，济城分行年度工作会议定在过完春节后的正月初十召开，会期三天，会议通知由分行办公室拟定立即下发。会上安排人事部总经理金秦寿赶在春节放假前给全员人均预支效益工资500元，以示分行党委的关怀。主要安排讲完后，兆行长指示党委副书记常副行主持后半程会议，继续研究“春训会”的准备工作及春节放假的具体事宜。作完指示，兆行长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点上一支烟，抱起双臂，看着那副《沁园春·雪》的书法作品陷入了沉思。
“砰砰砰”办公室的门被敲得山响，兆行长的思路被打断，很疑惑这是谁这么没礼貌呢，是不是那几个老上访户在春节前又来纠缠了吗？如果是，一定要把办公室主任岳唐泉叫来收拾一顿，那些外聘的保安越来越不像话了，工作不认真，什么人都敢往18楼房放。兆行长虽然生气，但脸上依然很平静，他沉着的走过去打开门。
“兆行长，你们的职工太不象话了，竟然敢打我，我找你评理来了。”
兆行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门口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西装革履外披着一件裘皮大衣，脸上却滑稽的粘好大一片白灰，如同戏台上的丑角演员。再细一看，原来是土大款李军，后面跟着戴大檐帽的小保安，怯生生的说：“他说是兆行长的朋友，硬往里闯，我拉都不住。”
兆行长对小保安挥挥手，把李军让进办公室。
“我说李总，你一个大老板，怎么是这一副气急败坏的打扮，你这是要给我演‘白眼窝’闹春呀！哈哈哈哈。”
进来的李总名叫李军，是兆行长早年在济东县当支行行长时结识的乡镇企业家。李军的父亲是当时名震济东县的第一代老乡镇企业家，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作为济东县阳泉村主任的他，响应政府号召，大着胆子，背着挎包，装着黑面馒头就跑到南方去考察。一个多月后，带着考察回来的一个项目，在乡党委和县乡企局的支持下，贷了5万元贷款，办起了阳泉村电石厂。那时候的电影院门口以及城乡商业繁华区的小吃摊、瓜子摊上，每当夜幕降临，都会点上一盏电石灯，又明又亮，又不怕风吹，比煤油灯先进了许多。加之那时节民智开化，经济开始繁荣，一年四季都有物资交流会和庙会，阳泉村的电石产品一推向市场，很快受到热捧，产销两旺。
收到第一桶金的李村长眼界长远，又跑到华济银行联系技改资金贷款，新增了大型高炉，生产出了可供工业用的高品质电石，使得电石厂几年时间就一跃成为本县屈指可数的最成功村办企业。李村长由于功绩卓著，不仅兼任了本村的支书，后来又被县上任命为挂职副乡长。那几年，李村长还被赋予更大的荣誉，那时的他是和济城市委书记平起平坐的。
企业做大以后，李村长社会活动增多，电石厂日常生产和销售渐渐由后辈们接手。作为老李村长的大儿子，李军从电石厂起步时就跟着老爹跑市场，老爹退居幕后以后，他就顺利成章的接过了电石厂长的职位。那时的农村既是单纯的，也是复杂的。没钱花时，大家都一样背靠土墙晒太阳，有了钱，看到厂长经理们每天在饭馆里吃香的喝辣的，出入开着比县长座驾还高级的轿车，后面还坐着涂脂抹粉的年轻女秘书，庄稼人们就不乐意了，一部分人就开始密谋搞村民政变。第二年村长选举，老李村长意外落选，新上任的村长处处和老李村长作对，并组织了一个村集体经济委员会，对村办企业电石厂进行监督、检查。
老李村长父子俩一合计，电石厂生意现在产销两旺，给村里挣了七八年钱了，村民不落好，干脆咱们自己独立干。父子俩说干就干，在另一个镇子上找好地方，很快就建成了新厂。新厂建成后，父子俩在老厂里捞的钱也用的差不多了，好在老李村长在县里熟门熟路，各部门都要给老先进一点面子的。兆行长在当信贷股长时就已经和李家父子熟识了，那时已经升任副行长了，所以不费多大力气，老李村长父子申请的银行贷款就到位了，新电石厂很快就开足马力生产起来。由于是自己的产业，父子两个格外上心，而且客户都是老关系，这等于就把原来村办电石厂的销路全部给截胡了。村办企业很快就垮了，停产一年多后，村里又闹起政治风波，老李村长的势力又重新抬头，村里又选出了新主任。新的村班子隆重的邀请老李村主任父子重新执掌村电石厂，以使这个全村指望的挣钱门路重新恢复起来，但老李村长父子俩却态度坚决的拒绝了。最后还是由乡党委书记出面说和，老李父子才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表示答应试一试，但提出只承包经营，承包期5年，因为要投入企业启动资金，承包人可以免交三年承包费。新村委班子原来指望指着从电石厂弄点钱来维持村委会的运转，可是不交承包费，那不就是肉包子打狗吗？于是又经过反复磋商，答应每年给一点，再安排村委会5个人到厂里上班领工资，这才达成协议。老李父子俩成功还乡，村电石厂重新点火那天，鞭炮放了一整天，臊得原来那帮村造反村委成员早早得就躲了出去。
村电石厂起初就是按照中型企业设计的，设备都还七成新，生产能力比老李村长自家的电石厂大几倍。由于受到过伤害，此后几年，父子俩一心一意挣自己的钱，再加上是私人经营，村里的干部又在厂里面上班领工资，老李父子俩实际上就成为了村里的“太上皇”。经过几年掠夺式的生产，村电石厂设备老化，国家也开始对高耗能、高污染的小企业实行治理整顿，加之村里又开始闹起政治风波，挣得盆满钵满老李父子俩就退出了村电石厂的承包。等新的承包人进去实际经营后，发现设备已经老化，高炉也岌岌可危，没过半年，村电石厂再一次倒闭了。
经营电石厂的十年间，这个李军至始至终都在老李村长的羽翼呵护下一路畅通无阻，渐渐就形成了霸道、唯我独尊的性格。回想起那段风云岁月，从兆股长到兆副行长，再到兆行长，都是在和这个李军打交道。他们既在一起吃吃喝喝、钻包厢、耍小姐，又在一起旅游、赌博、瞎胡整，那真是一段快乐的岁月。兆行长还记得，有一年他和李军去北疆考察，李军领他去一个地方享用“人乳早餐”，那可是真人呐。回来后，李军就借酒吹牛，兆行长因是体制内的人，嫌李军乱讲不避嫌，两个人还吵起来，差一点就动手了。就这样打打闹闹的快活过了近十年，兆行长因为“减员增效”风波黯然退场，远调外地，俩人才断了联系。
待兆行长重新回到济城，并出任华济银行济城分行行长，俩人再见时都已年过五十、天命不违的中年人了。当年的少壮派李军在电石行业倒闭后，利用聚积起的巨大原始财富，开始尝试投资其他行业。但他在之前的顺境里养成的霸道、桀骜的性格，在不断更新的社会上已经吃不开了。再因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个性又粗俗不堪，他尝试投资的几个项目都没有成功。还是老李村长评价的中肯，现在的年轻人兴办这个什么厂、那个什么公司，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项目，有哪个比得上我当年背着黄挎包、啃着黑馒头跑来的电石厂那么挣钱么？粗俗的儿子李军虽不服气，但经过社会浪潮的冲刷，他心里也不得不服气，自己几千万的家产，实际都是老爷子打下的江山啊。
听说兆行长又回到了济城，还当了华济银行分行的一把手，李军就千方百计的去联系兆行长。可兆行长如今是有身份的人，想着过去和李军一起干过的荒唐事，就一直推脱着不见他。可是李军也是身价几千万的大土豪，兆行长到底还是和他见了面。兆行长问他如今干啥，李军说自己现在啥都不干，就等着各银行上门找自己拉存款，日子混得也挺滋润。李军还是过去的老作风，在兆行长桌子上“啪”撂下一张卡，说弟兄们不成敬意。原来李军有个女儿，20多岁了，子承父业天生不爱读书，只混得一个职高毕业证书，自己又没有什么技能，每天就知道伸手向他爹要钱出去鬼混。李军让女儿给整得没办法，就花钱给她安排了几个工作，可是这位大小姐每份工作只干几天就不辞而别，全然不顾老爹求人托关系安排工作所花的那些代价。作为人父的李军虽然文化不多，也是个粗俗的父亲，可是他毕竟干过工厂、经过风雨，加之知女莫若父，就寻思给女儿安排一个体面、稳定一些的工作，这样以后就能在政府部门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婿。凭借自己的财力，再给女婿跑个官当一当，顺带着把自己的“土财”门厅给光大一下。在打听到华济银行招收合同制柜员的消息后，又知道了老朋友兆行长当上了济城分行的一把手，所以就千方百计的托人联系到了兆行长。兆行长听闻李军的女儿是职高文凭后，就表示说不好办。李军说，没什么不好办的，这个卡里是50万，作为活动的费用，如果你们招我女儿进行，我给你们转一个亿的存款。看到兆行长怀疑的目光，李军把自己的存折用力摔在桌子上，说这个是2000万的存折，定期一年的。想当年，能吃上“人乳早餐”的都是成功者，你兆行长不就当上大官了吗？兆行长被这个颠三倒四、说话不着边际的土大款一时还给整的搭不上话了。
李军的社会经验是对的，财大气粗就好办事。女儿如愿进入了华济银行工作，他也在女儿上班的网点确确实实存了6000万。两年下来，光银行给的特殊费用就不下20万，就更别提正常的利息收入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和银行人打了多年的交道，早把银行人的作法摸透了。只要在月末、季末在几个银行间转几笔帐，银行人铁定上门找自己，而且绝不空手来。这些来自银行的存款维护费用用来开销自己的日常花销那是戳戳有余的。
只是他的女儿本来素质就差，而且骄横粗俗，很快就和同事们处不到一块，又要闹着要辞职。这次李军没有答应，他给女儿讲了他的社会奋斗经历，以及女儿将来的终身大事，最终归结为一点：一个女孩儿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在社会上是多么重要等等。父亲的推心置腹女儿听进去了一半，说不辞职也可以，但她要去省城大地方上班，在这个小小的济城，人人都是土老帽，和他们处不到一块儿。有钱好办事，一事不烦二主，当爹的又给兆行长甩过去两张卡，兆行长利用去省城开会的机会和人事处长吃了顿饭，这件事就办成了。至于他女儿到了省城大地方，那里的人官大钱多，他女儿能不能吃得开，她老子6000万的家底到底能给她支撑多大的场子，就看这位大小姐在社会大学里能否学习优异了。
看看快过年了，李军在大街上摇摇摆摆地走着。街上人多，他也没开车，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女儿原来上班的银行网点，他在各银行豪横惯了，也被银行人给恭维惯了，于是不自觉地摇晃着大脑袋，抖一抖裘皮大衣，就摇摆进了银行的大厅。
大厅里挤得满满扎扎，退休工人们的养老金在春节前提前发下来了，这些在家里闲着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们，平时没事时都要来银行溜一圈，现在发工资了，更是理直气壮的冲进营业厅。他们又要取工资，又要换新钱，又追着银行人要春联、要年画，还瞅着营业厅一角放的米面油、洗衣粉等，缠着银行人也想要一份。银行人这一天从早上开门到中午唾沫星都耗干了，还得给这些大爷大妈们陪笑脸，给他们帮着写单子、取钱，分春联、包年画，还得解释那些礼品是预备给大客户的。这些大爷大妈们根本不听解释，说他们的退休金存在银行里也有几千万，他们都是大客户。说着又给银行人讲起了想当年：我们厂可是一机部直属单位，级别比你们银行的行长大了去了，那时候部里的领导每年都来我们厂视察、慰问，我们都是受过京城同志接见的先进分子
李军摇摆进营业大厅，在人堆里挤了几挤，就和大爷大妈们冲突起来。李军出口成脏，马上引来老先进们的围攻。吵闹声里，小保安从人堆里挤过来，认得是平时主任陪同的大客户，赶紧分开人群把李军领进贵宾室。可是年底，贵宾客户人也多啊，这些人来银行自带天生的优越感，谁也不让谁。李军刚坐在沙发上就发起火来，这时大堂经理小马赶紧挤进来打招呼。李军根本不理他，大声吵吵道，要他们的主任跑步过来，小马赶紧解释说，主任出去慰问客户去了。
“啥烂客户还需要慰问呢？眼看过年了，也不见你们来慰问慰问我，我要把存在你们这里的钱全部取光，快给我办手续！”
贵宾室的柜员也是认得李军的，她顾不得正在接待的客户，主动在玻璃后面站起来给李军打招呼道：“李总，请您稍等，我马上给您办。”
“闭嘴，这是什么贵宾室，挤这么多人。这里除了我谁还能称为贵宾？我看你在银行也就是个混日子的。我要把存在这里的钱全部取走，让你们这个网点关门。”
李军平时来营业厅办事，都是主任亲自陪着，颐指气使惯了，对这些柜员根本不屑一顾。今天这个小柜员竟然敢让自己稍等，又想起女儿说在这里上班的人都是土老帽，还孤立自己，他顿时怒火中烧，就破口大骂起来。
正在办理业务的另一位贵宾客户听不下去了，就劝了两句，谁知横行惯了的李军又和这位客户争吵起来，急得大堂经理小马连连告饶：“叔，您消消气，我们马上给您办，求您别吵了。”
听得贵宾室一片吵闹声，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挤进来，看到李军在贵宾室里大吵大闹，而且语言越来越放肆，就劝导说：“师傅，有话好好说嘛，你这么骂骂咧咧的影响多不好。看你也是有身份的人，今天营业室人多，我们的人也在积极接待你，还请你稍安勿躁。”
“勿躁你妈个b，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我，我告你们行长去。”李军彻底暴露了自己的禀性，索性拿出过去在车间里骂工人的污言秽语。
“有话好说，不要骂人，请你自重。”中年男人有点怒了。
“你个狗东西，我骂了怎么着。”李军骂骂咧咧的站起来就要撕扯中年男人。
“叔，您坐下，我们错了，我们这就给您办。”大堂经理小马拉着哭腔赶紧横在俩人中间，防止他们冲突。
“滚开，我女儿说了，你也不是个啥好东西。把你脏得像小姐x一样的爪子给我拿开。”李军彻底口无遮拦起来。
“哇——，你不要侮辱人。”小马还是个未婚的女孩，面对这个不可理喻的粗鲁贵宾客户，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哭出声来。
“李军，我知道你的底细，你少在这里撒野。”中年男人怒目圆睁，气得浑身发颤，拳头就握得紧紧的。
李军听得有人竟然敢警告自己，忿气上窜，就伸手要抓扯中年男人，看热闹的退休老先进们赶紧挤进几个拉住劝架。
中年男人也彻底愤怒了，他把标志着银行人的西服外套一脱，扔在地上吼道：“李军，我现在不是银行人了，我揍你这个出口成脏的人渣。”说着揎拳捋袖地要冲过来。
李军听到中年男人如此骂他，这个喝过“人乳早餐”的土豪几十年来一直都是他在骂别人，哪儿曾受过如此的挑衅。加上他人高马大，五大三粗，更不惧中年男人，就冲过去就给了中年男人一拳，正打在肩胛骨上。
中年男人气势虽盛，但终究比李军瘦弱一些，再加上老先进们拦着他，腿上又挨了一脚。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彻底愤怒了，自己挨了一拳一脚，又被人拉着够不着人家，情急之间，看到一个大妈手里提着一个小塑料袋，袋子里圆鼓鼓的装着一团白色的东西，大约是预备过年做凉粉的粉面，就一把抓过来就朝李军脸上甩过去。李军顿时双眼模糊，然后就变成了兆行长形容的“白眼窝”。
他本当还要再冲上去厮打，可是中年男人虽瘦弱却狂怒如虎，也不顾一切的要冲过来。这时那些每天都要来银行提意见的工厂老先进们看不过去了，他们每个月领个二三千的工资，都是老老实实的排着队等。今天看到一个有钱人进来就能进贵宾室，而且还嫌银行人伺候不端，口出脏话，朴素的仇富心理使他们也激愤起来。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数落起李军，李军一看情势不对，大吼道：“银行人打人，我找你们兆行长告你去，开除你。”然后在老先进们的起哄声中悻悻的挤出营业厅，一溜烟走了。
李军走了，营业厅渐渐恢复了平静。只听得老头老太太们沙哑着嗓子主持正义的声音：银行人没动手，是他先出手打人的。我们大家都替银行人作证，行长来了也不怕
说起这位银行的中年人，也是一位因性格耿介不肯随波逐流的硬气人。他被银行员工们亲切地称呼为“徐工”，他在银行里主管电子设备的运营维护。年底电子设备使用率高，故障率就多，这段时间他挨着网点轮番查看维护设备，正巧就碰上了李军撒野。
徐工是早年电子科技大学毕业的高材生，20多年前的电脑还是稀缺品，从事电脑操作的人员更是特殊人才。徐工毕业后被华济银行抢过来分到济城分行专门从事电脑工作，那时的电脑金贵，有专门的电脑室，铺的有红地毯，装的有金花空调，还有加湿器调节湿度，给电脑的待遇比给行长们的待遇都优厚。同样的，从事电脑工作的专业人员徐工也受到了单位的重视。后来随着电脑的逐渐普及，分行成立了电脑部，挂靠在财会部，那么电脑部的经理顺理成章的就应该是徐工才对。可是徐工一不会搞关系，再一个性情耿介，也不会随波逐流，工作中难免就得罪了一些人，而且分行电脑部的经理是副科级待遇，对于一个才上班三四年的年轻人，那显然是不适合的。为了为了稳妥起见，分行专门调了一位支行行长来任电脑部经理。原来管电脑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现在增加了一个不懂电脑的外行来领导，徐工自然就和领导闹起了矛盾。
由于当时社会电脑人才紧缺，市科委有徐工的同学，就给科委主任建议把徐工调过去。听到风声的市行领导及时给徐工做工作，并扣下他的档案不给办理调动，当时一位分行副行长又给徐工许诺了一些条件，徐工也就放弃了跳槽的打算。
随着时代的进步，电脑逐建开始普及了，电子产品的性能也不断得到提高，再也没有当初那么金贵了，相应的当年的电脑高材生的稀缺性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徐工终因不会随波逐流，后来又闹意气，就直接被踢出分行机关，调到了支行工作。二十多年过去了，科委的同学都已经混成了科委主任，正处级干部，而徐工却依然连一个股级干部都不是。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徐工就是一个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的家伙，是一个只管低头拉车、不管抬头看路的“傻子”。
徐工这次又管了本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主动犯“傻”，终于迎来了自己被当做反面典型而整顿的“机会”，既写了检讨，又扣发了工资。那些支行行长们在本行的纪律作风整顿大会上，都会拿徐工举反面例子。整顿的效果就是：现在新招入行的大学生们普遍都会来事儿，这都得益于徐工这个反面典型树立得过于“典型”的结果。
兆行长听了李军的“白眼窝”来历，笑着说：“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叫你外号‘白眼窝’，今天倒是实实在在的变成了‘白眼窝’，你得感谢我们的人，今天给你做成了实至名归的“白眼窝”啊，哈哈哈哈！”
兆行长和李军年轻时狗皮袜子没反正，现在俩人又有了两年多的紧密联系，所以互开玩笑是常有的事。兆行长打电话叫来办公室的文员小李姑娘给李军打了热水洗脸，然后吩咐她：叫你们主任马上来。
听说兆行长召唤，办公室主任岳唐泉顾不得常副行长主持的行务会议，就屁颠屁颠地跑到兆行长办公室听候安排。岳唐泉也是认得李军的，他点头哈腰的给李军打个招呼，李军却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似点又未点的晃了一下脑袋，继续吸他的香烟。
兆行长当着李军的面吩咐岳唐泉：“春训会”要再加一个专门项目——纪律作风整顿，文件口吻必须严厉严肃。
岳唐泉还想进一步请示整顿的详细内容，兆行长则训斥道：“具体整顿啥你和常副行长去讨论，我都指示了要你们干什么？”
看着点头弯腰含笑而退的岳主任，李军说：“兆行长，你好大的官威啊，底下人见你咋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呢？”
“你这是屁话，我再给你消消气。”
兆行长说着就给济滨区支行行长吴海亮打了个电话：“吴海亮，你一天是干什么吃的，贵宾客户在你们营业室被扔了一脸白灰，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贵宾客户的吗？你把那个徐工给我停职反省，扣发效益工资，网点主任免职，全员过年不放假进行作风纪律整顿。另外，你亲自上门去给贵宾客户上门道歉，取得谅解，消除负面影响，挽回我行声誉。我要听到客户满意的答复，如办不好你也就地免职。”
兆行长打完电话问李军：“怎么样，给你出气了吧！他们行长很快会联系你的，到时候给我个面子，不要再纠缠了，怎么样？！。”
“看在你兆行长面子上，算了。今天我请老兄潇洒走一回，怎么样？”李军当面看到兆行长处理问题的干脆和魄力，又是拉又是打，几句话就让自己消了气，心里就有些佩服得紧。暗自思忖，这个兆文孜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也真不是白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