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供养
办完母亲的葬礼，兆行长身心俱疲，挂了整整三天吊针，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三天休息期间，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兆行长心烦，只接待了几位行级领导，其余均交代妻子挡驾。但从探视者口里传来的信息也使他振奋了许多，全行员工交口称赞他的孝顺，家乡人非常感念兆行长为他们修好了出山路，村里已经打算在来年庆元宵时把他敬老孝亲和为家乡修路的事迹排成社火进城表演，让他的善行永久流芳。乡里领导也已经找他弟拴柱谈话，希望由拴柱出任下王村村主任，多多争取上级的资金支持，带领乡亲们共同致富。听到这些真真假假的闲话，兆行长暗自感叹：三十多年前他被当作反面教材，如今却要被当做“善人”广为传颂，真正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十二月份，银行进入年关冲刺阶段，而兆行长看到统计上来的各项业务数字却眉峰不展。这是他主政济城市分行的第一份年度答卷，以目前的进展，实在难以拿得出手。他打电话叫来了主管业务的常副行长和个人部、公司部总经理，让他们分析一下，该如何寻找突破口。分析的结果是：两项存款要完成任务并且进入全省第三，最少要在现有基础上净增加38个亿，而且要保住年底之后不大起大落，不给年初的“开门红”活动埋雷。而这些稳定性好还得靠得住的存款，纵观全市范围内符合这些条件的，要首推公积金资金和医保资金两项。但这两项资金目前在本行的余额加起来不足一千万，在其他各银行间保有该项资金总量的比例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公司业务部总经理给出的解释是，今年来接洽过几次，这两项资金的控制权牢牢地抓在两个中心的主任手里，各行跟进的紧，而咱们华济银行的营销力度不够，只能要求对接的支行提高服务质量，目前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兆行长听后心中大怒，这么好的资源竟然与我行无缘，而且没有解决的办法，看起来更加印证了自己在全行进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必要性了，把这些靠资历、靠关系混到重要岗位上的“老油条”不整下去，自己的雄心壮志恐怕要被耽搁了。兆行长心中以拿定主意：你们没有办法，我有办法。我兆文孜要是拿下了这两项存款，看你们今后谁还敢在我跟前炸翅儿！
北方的冬季虽然严寒，但济城国际大酒店的高级茶座里却温暖如春，客人们都脱了外套，穿着衬衣，文雅地欣赏着茶艺小姐们的表演。6号豪包里，古筝演员一曲《梅花三弄》，使得整个包间漾动着悠扬、静谧、高雅的格调。茶艺小姐经过浇杯、取茶、洗茶、分茶等复杂的操作环节，最后将一杯杯香茶以优雅的下蹲式礼仪举过头顶，敬献给尊贵的茶客，茶客颔身接杯，正好欣赏到茶艺小姐薄如蝉翼的纱裙里肉隐肉现的春光，真是茶不迷人人自迷啊！
“喝个茶，弄这些个名堂，还不如喝酒痛快！”
说话的是公积中心的金邵主任，“兆行长啊，你孝顺父母、惠及乡里的贤名都传到市委田书记的耳朵里了，田书记对你帮村里乡民修路的善迹还点头称是呢！”
“哪里哪里，你邵主任就别拿老弟开涮了！”兆行长摆摆手，示意茶艺小姐和古筝演员退场，“来来来，常行长，咱们陪邵主任玩玩‘扎金花’，边玩边说话。”
“邵主任，我们兆行长一直说要和你喝喝茶，不巧今年天灾人祸的，你们当领导的都忙，今天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咱们好好轻松轻松。”
张行长说着打开了一幅新扑克牌，招呼两位领导坐到小桌前，并示意服务员上了一瓶法国红酒。
“扎金花”是济城市这些年流行的扑克游戏，三个人可以打，五个人也可以打，以谁先出完手里的牌为第一赢家，次为第二赢家，第三人为输家。常副行长看得出来，两位领导都是行家，论牌技，兆行长看起来还是略胜一筹，才玩了一个多小时，自己带的一万多元已经输得光光的。
“哎呀！不玩了，两位领导都是牌王，再玩下去，我就要当裤子了，哈哈！”
“常行长不要小气嘛，邵主任是大忙人，今天好不容易给面子，咱们要陪人家玩个尽兴嘛！”兆行长有点责怪地对他的下属说。
“好啦，今天就到这儿吧！上了年纪不能久坐，这腰疼得，啊啊！”邵主任捶着自己的老腰，故意呲了一下嘴。
“那好，改天给你介绍个按摩的，保证手到病除，身心愉快！”兆行长含笑对邵主任说道。
邵主任也打哈哈说：“那就谢谢兆行长的美意了，咱们改天再约。”
“好，改天咱们喝五粮液，这文邹邹的茶艺和酸不拉几的红酒也不对咱们的脾气，只是今后还要多仰仗邵主任支持我们华济银行的业务啊！”兆行长含蓄的表达了今晚的来意。
“这些都好说！兆行长，听说你请了省上著名的书法家胡一达先生写了几幅字，我的老领导也喜好个水墨，非常仰慕胡先生，我心想送他老人家一幅胡先生的字，只是听说胡大师的真迹润格要20万呢，我们这挣工资的普通人只能望洋兴叹拉！”邵主任边起身边和兆行长说着闲话，穿起外套就欲起身离去。
兆行长给常张副行长使个眼色，常副行长会意，把桌子上的现金整理起来一股脑儿塞在了邵主任的衣袋里。
送走邵主任，常副行长惆怅的说：“20万，胃口真大，咱们这费用也没办法列支呀！”
兆行长轻蔑的撇撇嘴：“干工作就要有魄力，济城市分行这几年发展的不温不火，领导上派我来就是要改变这种自甘落后的面貌。费用不足想办法挤一挤，再从全行效益工资里拿出一部分，这事儿就算咱俩研究过了，你亲自去办，限12月10号前办妥。另外再马上想办法联络医保中心戴主任，也按这个标准准备。现在这个情况，还因循守旧，不手出重拳，是打不开局面的。”
一个人只要下定决心干事情，所有的难题必将都不是问题。兆行长的决心很大，所以事情办起来也颇为顺利。医保中心戴主任今年四十出头，前两年刚升任这个副处级单位的领导，市委田书记对他比较赏识，今后上升的空间还很大。
几年来，戴主任的事业发展顺利，家庭幸福康泰，他认为这些主要是得到了菩萨的保佑。戴主任的夫人没有职业，但她每天一点也不闲着，一日三炷香，早晚三叩首的礼拜菩萨，祈求丈夫仕途顺利，儿子学业有成。多年坚持下来，不仅丈夫工作从县上调到了市上，而且连升三级，如今已是副处级干部了。儿子在重点高中济城中学就读，学习成绩也好，明年六月就要高考了，预计能考个985、211没有问题，所以她得赶紧好好的敬敬菩萨，保佑儿子考个清华、北大，或者人大、复旦，再保佑丈夫官升一级，事业发达顺利。这个朴素的妇女一心操劳在自己的家庭里，也算得上是位贤妻良母了。在妻子的影响和感召下，戴主任也渐渐信奉起菩萨来，这几年来顺风顺水，难保不是敬菩萨得来的善果。
济北县有一座驰名中外的寺院，据考证是唐代的皇家寺院，因发现了佛塔下的宝藏而闻名世界，引得各国释迦摩尼信众争相趋至朝拜。地方政府顺应潮流，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模式，引进资金对佛寺进行了大规模的旅游开发。到如今，已建成规模宏大的普度寺佛教文化景区，市里一位副市长亲自兼任景区管委会主任。由于普度寺旅游热度不减，省城特地专门修建了一条通往景区的高速专线公路，并开发了佛文化一日游旅游项目。佛文化景区的兴起也带动了周边民俗风情游，给地方经济发展着实起到了较大的带动作用。
戴夫人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几年前，她已经拜入普度寺一位老和尚的座下，成为一名俗家“居士”。由于有居士证，她可以免去120元的进寺门票费，所以她每周都要来参禅拜佛。如今，戴主任在夫人的感召下，只要有时间就陪同她前来礼佛，特别是每月初一、十五都早早起身，以求能烧得第一炷香。
兆行长早就备好了课，当然了解戴主任的行踪。星期天一大早，在济北县支行黄行长的陪同下，兆行长在普度寺参访，不期而遇了戴主任。两位领导在市上一同开过会，自然是认识的，于是就互相攀谈起来。作为东道主的黄行长自然很热情的邀请两位领导中午在佛香阁飨用素宴，以尽地主之谊。兆行长也诚恳相邀，戴主任不便推脱，只好答应待夫人佛事完毕一定前来赴约。
戴夫人身形小巧，短发齐耳，穿著朴素，由于长年念佛，一脸慈悲和善的摸样儿，和大家打招呼说话都是轻言细语。佛香阁最早也是借佛文化景区的兴起而开办的农家乐，到如今几近与普度寺齐名了。佛香阁专营素宴，餐具精致，饮食精洁，檀香了了，从早到晚都回荡着佛教音乐，令就餐者不禁顿生清净。佛香阁内，豆腐生香，青菜生翠，虽非龙肝凤髓，却能使人味蕾含水，口清肠净。临其境，感其声，在佛音的感召下，大家也不觉敛神静气，互相轻声细语地招呼举箸，直接略去了俗宴上的觥箸交错、推杯换盏、脸红耳赤的粗态。
戴主任与夫人到时，黄行长早已在清净角落的包间里安排好了一席上等素宴。大家略叙寒暄，相邀用膳。
这时，只听得戴夫人双手合什，低声轻唱：
供养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圆满报身卢舍那佛，千百亿化身释迦摩尼佛，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当来下生弥勒尊佛，十方三世一切尊佛，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大行普贤菩萨，大悲观世音菩萨，大愿地藏王菩萨，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密。粥有十利，饶益行人。果报无边，究竟常乐。
兆行长、黄行长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戴主任听惯了，打趣道：“阿弥陀佛，大家用膳吧，这念是斋前经。”
餐间，黄行长虚心的请教道：“我们凡夫俗子，日常俗务缠身，不得求其清净，也想养养身心，这该念个什么经啊，戴大姐？”
听得有人求教，戴大姐佛面带喜，口吐莲花道：“常人只要有一颗向佛的心，也不必太求深奥，日常只念念《心经》即可，菩萨会保佑你的。”说着又念念有词：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于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黄行长听得如痴如醉，她身在佛地，经常接待各级检查者前来普度寺拜佛，因为济北支行和景区有合作，景区每年给她们行里50张免费门票作为单位间的人情往来。但是，由于普度寺全国有名，上级单位来济城检查调研工作，济北支行总是名列其中，济北支行既感到荣耀，也备感到压力，即使尽量控制，每年也得三百多张门票才勉强能接待得来，实际多出来的二百多张门票都要自掏腰包，还得在接待者面前显示在当地的关系硬，他们带来的人可以随便进，正所谓：打肿脸，充胖子！但黄行长接待的众多来访者中，没有一位像戴大姐这样的真正信士，震撼之余，也使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佛学上多研究研究。
“大姐，那拜佛真能求得所愿吗？”黄行长继续潜心请教。
“那是自然，你对佛祖要毫无保留的虔诚，不光要拜佛，还要供养，要尽己所能，佛、菩萨自然会施恩惠与你。你是当地人，你应该知道，新建的佛光大道一共有十尊菩萨，代表十全十美。我拜佛多年，已为家庭求得平安，为孩子求得智慧。为了明年我儿子能顺利考上好大学，我已许下供养普贤菩萨。”
黄行长赶紧问：“那供养普贤菩萨能求得什么呢？”
“具足一切无量行顾，受菩萨护佑，凡行必成。也就是说，真心供养菩萨，就会得到福报，自己和子孙凡行必成。人只要心诚，无不遂愿。”
“那供养菩萨得多少钱呢？”
“阿弥陀佛，罪过!世间的人只认得钱。供养佛菩萨是信众的义务，你供养菩萨，菩萨保佑你，这是佛理。佛光大道上的这尊普贤菩萨的供养钱是100万，我弟子五人自愿共同供养，每人20万。阿弥陀佛，我就是借贷也要凑出这些供养费，这就是我对佛的诚心。”
阿弥陀佛，真真的罪过！
送走戴主任夫妇，黄行长对他的领导兆行长咋舌道：这拜佛也得有钱人哪！
12月20号，市分行小才子写的《金融简报》发在华济银行的内网上，报道写道：
兆行长亲自参与营销公关，多次拜访市公积金中心和医保中心，两个单位的领导被我行良好的服务态度和一片热忱的合作精神所打动，同意与我行进行深度合作。截止12月19日，两单位共在我行新增存款28亿，后续还将确定我行为日常结算单位。这些稳定的存款源源不断地向我行汇集，将为我行对公存款业务实现质的增长提供有力的支撑点。此一营销成果是华济的胜利，更是以兆行长为核心的新一届领导班子扎实工作的成果。望全行各级领导、员工以兆行长为榜样，为我们华济银行的跨越式发展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